梅雨季的闷热裹着图书馆的旧书味,林夏在哲学区抽出一本《存在与时间》,扉页夹着的借书卡上赫然写着顾辰的名字。
借阅日期横跨五年,最近一次是上周四——那天他刚做完血浆置换。
雨点砸在玻璃窗上的闷响惊醒了沉思的林夏。
她抱着书跑到窗边,看见顾辰正把书包顶在头上冲进雨幕,透析导管在狂风里飘成惨白的缎带。
"等等!"她抓起备用伞追出去,却在台阶上踩到湿滑的青苔。
伞骨翻折的脆响中,她跌进带着消毒水味的怀抱。
"这种天气,"顾辰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应该听德彪西的《雨中花园》。"
他的白衬衫被雨浸透,隐约透出肋间埋管的轮廓。
林夏想要挣脱,却发现他右手背的留置针正在渗血。
图书馆顶层的阁楼堆满淘汰的乐谱,顾辰用指尖拂过积灰的书架:"这是中央C。"
他的指甲泛着缺氧的紫绀,"往右是D、E、F..."
林夏看着他苍白的指节在木纹上跳跃,突然意识到那些霉斑恰似五线谱上的音符。
暴雨在穹顶玻璃炸开水花,顾辰的呼吸声混着雨点击打节拍。
当他示范《月光》第三乐章时,积水正顺着管道在脚边汇成小溪。
"勃拉姆斯说雨声是最自然的琶音,"他的指尖停在F大调位置,"但我觉得像心衰患者的奔马律。"
突然的停电让林夏撞翻书堆,顾辰摸索着抓住她手腕时,输液管缠上她的发梢。
"别动,"他的气息拂过她耳垂,"会扯到PICC导管。"
黑暗中,林夏听见他胸腔里杂乱的哮鸣音,像台年久失修的手风琴。
雷光照亮顾辰青紫的唇色时,林夏摸到了他裤袋里的硝酸甘油。
"你坐着别动!"
她抖着手剥开糖衣,顾辰却偏头躲开:"吃了这个,就不能给你弹完曲子。"
他的手指在书架继续游走,冰凉的触感像雨滴落在她后颈。
"七岁那年第一次心衰发作,"顾辰突然说,"我躺在ICU听着雨声编曲子。"
他拉过林夏的手按在自己胸口,"这里装着机械瓣膜,开合声和雨打芭蕉很像吧?"
掌心下的心跳时快时慢,林夏想起生物课教过的心脏杂音分级。
此刻顾辰的心音该是IV级,像隔着门板听暴风雨。
当他的嘴唇无意擦过她额角时,阁楼突然涌入浑浊的水流——屋顶排水管爆了。
顾辰把乐谱顶在头上当伞,拉着林夏蹚过漫过脚踝的积水。
透析导管在水面拖出蜿蜒的红线,林夏这才发现他的牛仔裤在渗血。
"别回头,"顾辰扣紧她发抖的手,"想象我们在弹奏《水中倒影》的连奏段。"
他们在工具间找到备用蜡烛,暖黄光晕里,顾辰用美工刀划开黏在伤口的布料。
林夏看着他腿内侧狰狞的瘀斑——那是长期股静脉穿刺留下的印记。
"帮我个忙?"他突然递来记号笔,"在皮肤上画五线谱。"
笔尖触到青紫皮肤的瞬间,顾辰闷哼一声。林夏颤抖着画出歪斜的谱线,看见他大腿外侧的皮下出血点正汇成音符形状。
"这是你上周哼的旋律,"他指着瘀斑组成的降E调,"淤青消退前,它会替我记住这段。"
凌晨两点,保安的手电光柱扫过阁楼时,顾辰正用出血的手指在积灰的窗玻璃上写谱。
林夏看着他被雨淋湿的侧脸,突然想起《海上萤火》里那句"你是骤雨中的烛火"。
此刻他的生命就像这截蜡烛,在暴风雨里倔强地摇曳。
"明天带你去个地方。"顾辰吹灭烛火时说。
雨声渐歇的黎明,林夏在工具间镜面看见他留下的血谱,干涸的轨迹像极了心电图上的室颤波形。
而窗外被打落的紫藤花瓣,正随着积水漩涡流向排水口,仿佛无数个未说出口的告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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