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扁扁的,圆圆的,虽然质地坚硬但过于光滑,而且个头太小。
祝无畔两只前爪都挥酸了,叮叮当当敲了半天才将终于逃出牢笼。
刚刚劫后余生,又想起自己的使命。
看着越来越浑浊的海水和冰雹一样砸下的碎石,海獭圆乎乎的脸上浮现出纠结和茫然,“真的,真的要去救他吗?”
内心已经有悲情的音乐响起,此时的无声仿佛是系统沉默的回应。
“可我现在只是只海獭,站起来还不到人半截鱼尾高,”祝无畔好险避过一个坠物,气息随着喘息颤抖,“且不说根本不知道怎么救人,哦不,救鱼,我连自己会不会被砸成摊饼都是个问题......”
还是海獭馅儿的。
弱小无助的他在海底一阵悲戚,但系统毫无反应。
祝无畔跳脚:......辣鸡系统,又消失了。
目光触及到落地窗外,因为震动胡乱摇曳的水草仿佛也搅动着自己的心脏。
愣神的海獭壳子里,纠结的灵魂正在剧烈挣扎。
名为大条的神经,“翻窗的机会就在眼前,逃呀!还在犹豫个啥?”
为数不多的理智,“可是系统说容渚分尾失败还不是死路一条!”
名为大条的神经,“呵!系统说啥你信啥?我看在今早在大厅里就该逃!”
为数不多的理智,“但......我听见声音了,他好像确实快不行了,而且我觉得系统他不会骗我们。”
名为大条的神经,“那你就等着送死吧!”
祝无畔当下立判,掉头转向窗口。
再怎么说,主动送死不是自己的风格!
只一瞬,随着‘轰隆’一声巨响,他脸上决绝的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肉眼可见的惊恐。
——巨大的吊灯轰然落下,挡住去路,强烈的冲击波震碎玻璃。
躲避危机的警绳瞬间拉紧,祝无畔转身灵敏地躲到就近的大理石桌后,等动静稍停才敢探出头来。
大气也不敢出——唯一的出路被掉下来的落地灯挡死,只有几颗海草顺着夹缝挤进来。
飘啊飘。
祝无畔: ......
没得玩了。
救人!
海底别墅外不算远的地方,宫谯和沈鸣渊一人搭了顶帐篷,也不知道是谁先提议的,掏出几块可燃冰,点火、支柴。
烤肉的香气引得几条小鱼躲在珊瑚丛里眼冒青光。
撕了点肉扔喂鱼,宫谯百无聊赖地给龙虾翻面,“看来不是今晚。”
都几点了,还没有一点动静。
明灭的烟头点了下,沈鸣渊尾鳍垂下来,终于放心。
二人为今晚的风平浪静庆幸的同时,祝无畔在整个摇摇欲坠的楼里既累又饿地玩着极限逃生。
附带循声找人。
他觉得这辈子除了高考完查分数,还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勇敢过。
他已经路轻驾熟到能够一边躲避危险物,一边抱怨人鱼的建筑装修怎么就能这么复杂,侘寂风
风他不香么,再不济简约现代也行。
空荡荡的房间家具不多,但整个画风雕梁画柱极尽浮华,之前在笼子里未见全貌,现在他完全有理由怀疑容渚这鱼绝对不简单。
危险是其次,主要是闷骚。
穿过一条狭长的过道,祝无畔呼吸一顿,脑海空白。
耳朵里痛苦压抑的喘息被放大,全身上下突然紧绷的神经无一不在提醒他:
最危险的角色,就在前方!
脚像是被钉在原地,祝无畔屏息凝神,僵硬得像是一尊海獭形状的摆件。
求生的本能被无限放大,他,再也不敢再靠前了!
哪怕系统的忠告言犹在耳。
祝无畔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当下的境地,他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反正横竖都是死。
他甚至后悔怎么没被海上那场风暴给直接卷走。
拯救目标就在不远处,可他突然想放弃躺平。
但往往事与愿违。
人鱼的低吟因为巨大的痛楚变成巨兽一般的嘶吼,搅动着深色的海水,声波也冲撞着祝无畔的耳膜。
等祝无畔在水涡消失后稳住身形,睁开眼。
——对上两只充血的瞳孔。
“滚——!”
声音像是撞抵海底的沉钟。
人鱼漆黑的发丝已经完全粘黏在背上,衣物下的胸脯剧烈起伏着,除了额头暴怒的青筋,钻进祝无畔耳朵里还有指节捏响的“咯咯”声。
祝无畔第一次意识到生物之间无法逾越的悬殊,吓得全身僵直。
他不是不想逃,只是一旦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瞳孔对视,再有力的下肢都像有千斤重。
好在容渚刚刚的有一声怒吼仿佛耗尽了所剩不多的力气,他的胸膛虽然仍在大幅度起伏,但藏在脖侧张合逐渐放缓的鱼鳃却暴露了人鱼即将力竭。
仔细确认对方无法动弹后,祝无畔紧绷的神经得到一丝喘息。
身体放松,五感仍保持灵敏,很快一丝铁锈味顺着海水被鼻腔捕捉,海獭的视线顺着鱼尾游走——停留在沾着血色的尾鳍上。
定睛看他才发现,容渚尾巴的颜色并不是远观的纯黑,而是一种浓厚得像墨汁一样的深绿色,只是白天里它还光华熠熠,现在却是暗淡地低垂着。
即便和着泥沾着血,祝无畔也看得入了迷。
甚至忘记这条尾巴的主人还盯着自己,不知死活地试图把脖子伸长。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来自连话都不会说的海洋最低等哺乳动物的打量于人鱼是何等的羞辱,而那些无尽的羞耻和愤怒已经将容渚淹没。
人鱼幽深怨怒的瞳孔骤然放大,鱼尾猛然扬起,混着血雾和泥沙重重拍打在地面。
祝无畔被突如其来的变数吓得直接呆住。
很快,海獭孱弱小巧的身躯被上方投下的阴影笼罩,等他回过神来,容渚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艰难地重新站起。
对方的鼻息扑面而来,犀利的眼神像是要直接在自己身上戳个窟窿,祝无畔终于不自觉地全身发抖,直到看见对方扬起起手才想起自暴自弃地闭上双眼。
祝无畔:别了,这个世界。
一时间,脑海中走马灯开始上演。
等走马灯上演快第三遍的时候他意识到不对劲——意料中的巴掌并没有落下来。
悄悄睁开右眼,祝无畔愕然。
——他在容渚嘴角读出一抹轻蔑的冷笑。
但在下一刻,容渚的身影落下,像是被骤雨来临前令人窒息的天幕。祝无畔再次被笼罩在无边的恐惧中,他的眼睛瞪得浑圆,眼看对方死神一般冷酷刀削的脸庞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再次闭上双眼。
未想预料中的剧痛仍没有袭来,反而在一声闷响后,他听到□□倒地的声音。
然后一整只海獭被埋进丝绸般的长发里。
容渚倒下了!
人鱼擦伤的手臂旁是一截掉落的墙柱。
拨开头发后看到这一幕的祝无畔张大了嘴巴,呼吸更加错乱。
心跳逐渐回复到正常的速度,他告诉自己:得救了。
目光落到人鱼紧闭双眼的侧脸上,祝无畔不止一遍告诉自己:是人鱼救了他。
“嘤。”祝无畔叫了下他的名字。
人鱼没有回应,周遭一片死寂。
没来有地,祝无畔脑海中关于游艇遭遇海难的画面重现。
惊恐的人群,抽象到难以辨别样貌的嘴脸,他往日里一起在销金窝里推杯换盏的朋友们暴露出最可怖的嘴脸。
“救生艇只有一艘,谁他妈也别和我抢!”
“别再过来了!超载了!”
“你再有钱又怎样!在老子性命跟前一文不值!”
......
“嘤嘤嘤——”
祝无畔也不说不清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只知道容渚的胸腔仍然在微弱地起伏。
他回忆着小时候自己发高烧时姐姐给唱歌的样子,竭力地唱着那首自己最熟悉的歌。
虽然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令人汗颜的“嘤嘤”声。
一切已经恢复平静,月光如旧。
雪白的海獭趴在人鱼背上哼哼唧唧,粗短但厚实的小爪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拍着,勾勒出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哼着哼着,祝无畔觉得自己内心无比平静,爪子拍打得越来越轻。
大海温柔得像是他出海前一样。
......
祝无畔回到平安夜前夕。
他紧了紧毛衣,纳闷:家里的壁炉明明烧得亮晃晃的,怎么还是冷得慌。
手上的活儿不停——他在包礼物。
不知从哪里搞来的一根巨大的墨绿色丝带,滑溜溜的,还长的不得了。
祝无畔绑了半天,突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买个小一点的礼物了。
却愣是想不起自己用丝带缠了半天的礼物是个啥。
管他呢,干了再说。
好不容易包完礼物,祝无畔美美睡下。
只是这觉越睡越冷,像是被包裹在一汪凉水中,又仿佛身边捆了拖大冰块。
祝无畔在梦里黑了黑脸,正准备伸手提被子,谁知无论如何都摸不着。
寒意将他的起床气彻底点燃,突然睁眼就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出现的一道愠怒视线对上。
所有关于海底的记忆刹那间涌进大脑,祝无畔:??!!
所以刚才的平安夜才是在做梦?!
和人鱼的距离实在过近,下肢反射性地向后一阵猛蹬。
倒是原地不动。
祝无畔:??!!
容渚轻哂,“低头看看。”
祝无畔顺着他的目光只见自己圆溜溜的身上缠满了一圈又一圈海草。
海草不算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和这条危险的人鱼不知道被谁毫无章法地以绑粽子的方式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祝无畔彻底愣住,继而对上容渚高深的目光。
他有些委屈又有些生气:看什么看,又不是我捆的!
人鱼目光更深。
祝无畔突然回过味来,眼前一黑:
艹,他怎么就给忘了!
海獭根本听不懂人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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