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水河,小船飘飘悠悠。
船舱里。
岳渊仍是赤着上半身,低着头,坐在角落里,刘瑞坐在一边,看着他的背影,心中一阵翻腾,不知该如何开口。
药瓶被塞进手里。
祁素君轻声慢语地说道:“刘二叔,我不方便给少爷上药。”
刘瑞应了一声,拿着药瓶走到岳渊身边。岳渊没什么反应,仍是背对着他。刘瑞先是用清水浇在他后背上,他痛得一个激灵,瞬间惨呼一声,跳起来:“二叔你要杀了我是不是?”
刘瑞和祁素君都被逗笑了。刘瑞用手帕轻轻擦去他后背上的水,他痛得后背的皮肤都在抽动,只是不敢再叫。刘瑞轻叹一声,刚要致歉,却听他说道:“二叔,我知错了,我不该挑衅你。”
“是我不好。没有把姐的计划告诉你。我怕告诉你,你更不敢走了。”刘瑞轻轻吹了吹他后背的伤口,一手按着他没受伤的肩膀,似乎生怕他跑,语气渐渐沉重起来,“姐是打算,渡了青水河后,把咱们带的人,慢慢分散,都让他们回头到附近的关城。咱们三个到商城附近时,应当只有十人随行。如果,洛城真的被攻城,咱们的人,和我刘家的旧部,再加上关城的兵力,从关城回头包抄。”
岳渊虽然隐约猜到岳棠眠一定有自己的想法,却没想到是如此大胆,几乎脱口而出:“姑姑疯了?”
“咱们的兵力和孟钧差的还是太多,这不失为一个办法。至于借兵,恐怕远水解不了近渴。咱们带了这么多人出城,声势浩大。你是孟钧,你不趁机攻城?”刘瑞说着,紧张得手几乎要捏碎岳渊的肩膀,语气冷厉,“小子你不要再自作主张,最好的结果是,孟钧看破姐的计策,不敢攻城,咱们借兵回来,两方对峙,按兵不动。”
岳渊急得直摇头:“孟钧人多钱少,早盯着洛城这块肥肉。什么和谈,我看有半个月,就谈不成了。和谈不成,久耗不下,人心浮动,我要是他我都急死了。他明知是计,也一定会打。”
“如果他真把洛城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要洛城也没用。”刘瑞的眼神更加寒冷,“姐早就吩咐下去,城破之后直接烧粮。咱们老百姓用血汗换的粮食,绝不饲喂仇敌。群情激奋,这风,应该已经偷偷放出去给孟钧听了。”
岳渊痛苦地闭上眼睛。刘瑞已经开始为他上药,后背火辣辣的疼和心口沉闷的痛感,让他一时失语。刘瑞为他披上衣服,轻声说道:“小鱼儿,你现在回去未必能帮上姐。姐做事比你想的更狠更绝。”
“我知道。我听她的话。”岳渊眼中泪意闪烁,“如果城破,我只好相随。”
刘瑞轻叹一声,拍了拍他的肩膀。岳渊难受得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祁素君却凑过来,指尖戳了戳刘瑞的胳膊:“刘二叔。”刘瑞一愣,回头:“嗯?怎么啦?”
祁素君拿出三枚铜钱,放在他手中:“爹以前是道士,能掐会算。临出发,教了一点皮毛给我。正好刘二叔打一卦,我看看洛城好不好。”
刘瑞愣了愣。岳渊从来知道祁清霜有神算的手艺,却不知道已经教给祁素君,期待地回头。祁素君眼神闪躲,轻轻叹了口气:“刘二叔,我听完这些,心里好害怕。尘埃落定,好过悬而未决。你心静,你打一卦吧,就当陪我玩了。”
刘瑞只好握住这三枚铜钱,问道:“怎么个,打卦?”
“手摇铜钱,扔六次。”
刘瑞笨拙地按着她的指示,扔了六次。岳渊只是大致能记得卦象,一见祁素君笔都不拿,惊讶地问道:“师父到底教了多少,祁妹妹都这么熟练了。”
祁素君调皮地对他眨眨眼,居然从怀中拿出半本破旧得没有封面的万年历,翻了一会,手掐了掐,凝神想了一会,笑着说道:“我看,是化险为夷,转危为安。应爻临白虎,发动但受克,世爻强势得令,有兄弟助。本卦凶险,变卦小吉,势必有牺牲,但绝非灭顶之灾。财爻大坏,难免破财了。”
岳渊惊喜地追问:“当真么?”
祁素君坚定地点头:“太细节的我看不出来。方向还是不会错的。”
刘瑞不懂也不信这些,茫然地笑了笑:“好吧。”
岳渊见祁素君胸有成竹的模样,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地,笑着说道:“师父怎么这样。我求了他多少次,也不教我。”
祁素君撇嘴:“学算卦的难免五弊三缺。何况若少爷学去了,恨不得每天问迈左腿还是右腿,于自身无益。即便是我学,爹也不叫我常用。”
岳渊只好冷哼一声,低头从腰间解下钱袋,拿了碎银子给她:“卦不走空,祁妹妹先拿着吧。现在身上只有这个,想要什么好的,回去给你。”
祁素君接了碎银子,装模作样地行礼:“谢少爷赏,够小人糊口啦。”
三人都被逗得笑起来。
洛城。岳棠眠的书房。
许恒手里拿着请帖,看了半天只觉得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岳棠眠轻叹一声,为他斟茶,又倒了三杯茶放在桌边:“凝雾清霜,瑶枝,你们三个都别站着了。”
众人都落座。岳棠眠看着许恒苍白的脸色和惊慌的眼神,忍不住叹气,突然不敢直视他:“许恒,我不瞒你。这次恐怕不是商量你去不去,是要你去。我也问过其他的门客和管事,大家都觉得,如果你不去,反而显得不大气。给你想了个办法,开一个高价,起码是让孟钧气派地请你,不至于明面上羞辱你。”
“高价请我……”许恒咀嚼着这几个字,眼中含泪。原来,他还是那个花钱就买得到的雪姣,原来如此。凝雾连忙说道:“许乐师,庄主召集我们,就是为了派人同去,绝不叫许乐师受辱。”
许恒扫视在场的人,见大家满脸是关切和不忍,突然心里发酸,起身行礼:“多谢诸位,把我的脸面看得这么重要。我知道现在多事之秋,不应因我落了把柄。我愿意去。”
岳棠眠看了看众人:“谁愿意陪许乐师去一趟?”
众人面面相觑,瑶枝起身说道:“我看我去合适,就说我是许乐师的相好,避免多少麻烦。只怕,庄主介意。”
岳棠眠冷不丁被调侃,嗔怪地轻轻拍了她一把:“嘴坏心也刁。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你愿意去,是要身陷龙潭虎穴。你的心性武功,我是没有一点不放心。实在是帮了我,帮了许乐师。”
许恒为难地打断:“我看,瑶枝和凝雾二位姐姐,不合适。二位姐姐,平日为庄主打点往来,众人皆知,二位姐姐是庄主得力的左右手。跟着一个卑贱的乐师,坏了二位姐姐的名声,也掉了庄主的身价,叫人,叫人遐想。”
祁清霜听罢,噗嗤一笑:“我去合适呀。我不是左右手,也没什么名声不名声。”
许恒连忙打了一把自己的嘴:“祁大人不要误会,我不是这意思,我是说……”
凝雾笑着打了一把祁清霜的嘴:“不会开玩笑就不要开。其实许乐师说得有道理。只是老祁他,平日是给庄主看门守夜的,实在不擅长人情往来。出门见人,难免生愣毛躁。若是他去,恐怕要许乐师费心周旋了。”
祁清霜仍是笑着:“我看,我生愣一些,倒比你们圆融的有用。否则更叫人以为许乐师好欺负了。”
众人点头。许恒见祁清霜是真心想陪他去,倒更不忍心,小声说道:“我看,孟将军不会杀了我,不能拿我怎么样。要庄主身边,武功这么好的侍卫保护我,也没什么用。平白多一个人受辱。还叫人怀疑庄主,为什么对一个乐师这么上心。”
岳棠眠摆摆手:“多虑了。大家都明白,你是洛城派到敌营的使者。说句不要脸的,好比我是主公,给你什么封赏,抬什么架子都不为过。你是我的脸面,你不要脸我还要呢。我看,就清霜随行吧,清霜也有赏。”
祁清霜高兴地起身行礼:“多谢庄主,多谢许乐师。以后要请许乐师多多关照了。”
许恒啼笑皆非,起身还礼:“是我请祁大人多多照顾。”
岳棠眠点头:“既然如此,许乐师就修书一封给孟钧,说明愿意应邀,然后,回去准备准备,带上伶俐的乐师同行。”
“嗯。”
凝雾见岳棠眠满眼的担忧,暗叹一声,对岳棠眠说道:“我和老祁也去准备。瑶枝?”
瑶枝回过神来,应了一声,和凝雾清霜一起出了门去。
书房的门被关上,屋里只有岳棠眠和许恒。许恒垂下头,手向岳棠眠伸过去,她温暖的手攥住他冰冷僵硬的手:“许恒。我对不起你。”
“庄主别说这话。”许恒的眼泪终于掉下来,“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大家都舍生忘死。我的脸面,我这个人,有什么要紧。若不是怕叫孟钧抓了把柄,起了战端,我以死明志也没什么。”
岳棠眠连忙捂住他的嘴,泫然欲泣,哽咽了一会,一低头,小声问道:“你死了,叫我怎么办?”
她的眼泪掉在他的手上,微微的凉意。许恒心痛得无法呼吸,拭去她的眼泪,握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心口:“不要担心,你不要担心。你的心意我都明白。我一定珍重自己,你也要珍重。马上要入秋了,我知道你最近心里急,难免火躁,不可再贪凉了。冷饮竹席都该撤下去了。老庄主,最近心情也是阴晴不定,精神时好时不好,你常去看看,不要闹别扭了。我这一去,若是回来的不及时,等少爷他们平安归来,一定告诉我一声,叫我放心。”
岳棠眠重重地点头,忍不住将脸埋在手心里:“你临行,把你新做的曲子再教教我。万一想你了,也有曲子可听。我知道我笨,你不许不好好教。”
许恒被她这委屈的语气逗得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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