圭城。
风尘仆仆。
岳渊在马厩拴好马。大队伍早已经纷纷散去,只余下燕掠阁几个精锐随从,伪装成贩夫走卒跟着他们。路上几个探子,都叫大家抓出来杀了。这个世道,路边有几个不知怎么死的人,倒也不稀奇。
路边的歇脚小店。孤零零的小草棚,幌子蔫头耷脑地垂着。
岳渊早就饿急了,一落座,便叫住小二:“小二哥,有什么是现成的?”
这小二看起来年纪轻轻,衣着很是朴素,打着补丁。他身材中等,头发毛毛躁躁,歪歪斜斜地端着空盘子,似乎想打量他们,却只敢偷偷摸摸地看:“呃……有现成的馒头。”
“先来五个。有什么菜吗?”
这小二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应道:“这店里就我一个人,这个,不大会做。没有。”
“有什么汤吗?咸菜?”
“有白菜汤,萝卜汤。咸菜没有。”
岳渊看了看祁素君,对小二说道:“算了,烧点开水来吧。”
祁素君笑了笑:“不用管我。你要喝就喝吧。”
岳渊连连摆手:“得了吧,别引得你恶心。否则这饭更没法吃了。”原来祁素君从小挑食,如果是非常不爱吃的东西,闻见味道都要作呕。现在长大了些,不会作呕,也会食欲全无。刘瑞扭头打量了祁素君一会,说道:“小祁长大了怎么还这么挑嘴?我说怎么没见长个子。”
祁素君听说自己没长个子,嘴撅的老高:“才不是。爹都说我,去蜀地几个月就窜了一头。”
刘瑞强忍笑意,盯着她毛茸茸的头顶:“但愿吧。”
岳渊好奇地问道:“蜀地,现在是什么样子的?我已经好久不去。”
祁素君想了想:“蜀地有好多个样子。我不知道少爷上次回去,看到的是什么样子。这话就不知从何说起了。”
“呃……有吃了什么好吃的吗?”
“天。好多好吃的。”祁素君想起来那盘刚刚炒好的回锅肉,蒜叶青翠,油亮亮的,肉片的油香混着豆豉的馥郁香气,简直令人爱不释口。她想着,忍不住咽口水。岳渊少见她这副神往的表情,啧啧称奇:“到底是什么好吃的,馋得祁妹妹都要望梅止渴了。”
祁素君刚想说,却不好意思说。那天,她因为太贪嘴,一下子吃得油太大,反倒坏了肚子,跑了一夜的茅房,连连叫娘责怪没出息。
正在想着,馒头已经上桌。这不过是杂面馒头,灰扑扑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冷了。刘瑞拿起来一个,看了看,试了试毒,不像是有问题。他咬了一口,嚼了嚼,没什么表情,又狠狠地咬了一口。舟车劳顿,祁素君也饿了,拿起馒头,小小地啃了一口。她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冷馒头不仅不香,甚至酸得像要坏了,杂粮面磨的不精,吃起来很是粗糙,一啃直掉渣。这简直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馒头,馒头居然能这么难吃!她嚼了半天,怎么也咽不下去。岳渊咬了一口,面露难色地咽下去,见祁素君已经将那一小块馒头嚼了半天,干脆将手伸在她嘴边:“吃不得快吐了吧。一会脸都吃大了。”
祁素君嗔怪地打掉他的手,终于说服自己将这口馒头咽下去:“我哪有这么娇气。出门不比在家,我还非要这时候挑嘴吗。”
岳渊见她又咬了一口馒头,又在重复刚刚漫长而艰难的咀嚼过程,他终于忍不住了,腾地起身,抢过她手里的馒头,放在盘子里,端着盘子就往厨房走。那小二本来在偷偷打量他们,见岳渊气势汹汹地闯过来,不由得全身发毛,瑟缩着弓着背,手已经暗暗摸上了菜刀。却见岳渊将这盘子往灶台上一撂,黑着脸问道:“这馒头谁做的?”
小二还以为他是来找茬的,咬牙应道:“是我做的。怎么?”
“怎么做的?我听听你都用什么做的?”岳渊早看见他手上的小动作,上前一步逼近他。岳渊身量高壮如小山,再加上生气,气势汹汹,吓得这小二直哆嗦。小二看了看他,竟一把抽出刀来砍他,厉喝道:“用你这强人的肉做!”
岳渊抬手用盘子一挡他的菜刀,盘子应声而碎,岳渊抬手一端,菜刀脱手掉在地上,被岳渊一脚踢开。这小二果然有些武功,他身形还算轻巧,脚下一错躲开岳渊顺势的一拳,又要揪着他的手腕摔他。岳渊纹丝不动,反倒一把要抓他的衣领,这小二如同雨燕翻腾般地一拧身,并未被他揪住,一腿要扫岳渊的腿。岳渊底盘扎实,躲都不躲,这小二反踢得自己生疼,被岳渊反过来一腿扫倒,几下子按在砧板上:“什么人?”
小二被他按着,脸贴着木砧板能闻到发霉的味道,似乎成了待宰的牲畜。本来还有诸多畏惧,可是死到临头,却一点也不怕了。这小二给自己鼓了鼓气,大叫道:“老子是你三舅姥爷!”
被岳渊揪着翻过身来,不轻不重打了一个耳刮子:“放尊重点。辈分都吓乱套了还敢叫。为什么对我动手?”
“杀了你喂狗!你是哪来的强人?是你先动手的!”
刘瑞和祁素君本来都在旁边看,听了小二这话,刘瑞说道:“小二,是你先动手的。何故说我等是强人?圭城地界,竟有强人么?”
小二闻言,本来吓得哆嗦,仔细想了想刘瑞的话,努力抬头看了看这三人。岳渊身量高大,刘瑞脸上是狰狞的疤痕,一边的祁素君,清秀瘦弱,看起来文质彬彬,正拘谨地低着头,一副吃不饱饭的样子,好像被这两个强人吓得连话都不敢说。是了,一定是强人来探口风。这小二试着挣扎了几下,却被岳渊按得死死的,一动也动不了。刘瑞把菜刀捡了回来,放在案板旁边。
外面又传来声音:“店家?店家出来。”
小二眼神一亮,刚要喊,被岳渊用馒头堵住了嘴。刘瑞解下他的围裙扎在自己身上,拿了擦桌子的抹布搭在胳膊上,点头哈腰地跑出去,顺手擦了擦桌子:“来了,客官。”
“上次来还不是你。换了人吗?”
“朋友。他出远门,我盯几天。伺候不到的,客官多担待。”刘瑞应着,“客官来点什么?”
“店里有什么?”
岳渊的声音传出来:“馒头卖完了,有现煮的汤面。不知客官能不能等。”
“怎么卖?多大的碗?”
刘瑞应道:“五文,管够。也没什么好东西,萝卜白菜的,瞎做。您对付垫一口吧。”
“行吧。快点。”
“得嘞。”刘瑞回到厨房,往厨房里看。岳渊已经将这小二用麻绳捆住,布条勒着嘴,坐在面案子旁边。祁素君搬了小板凳坐在一边盯着。这小二呜呜呜地挣扎,祁素君见他手腕已经勒红,轻叹一声,手一甩,袖中迷香扑在他脸上,小二应声倒地。祁素君将捆他的绳子放的松了些,左右看了看,将案布扯下来,盖在他身上。刘瑞放了心,便专心对付客人。虽然只是个路过歇脚的,也不要叫人起疑才好。
岳渊正在和面,此时还没和好,满手的湿面坨。低头一见祁素君这利落的“手艺”,噗嗤一乐,小声问道:“黑店呀?”
祁素君抬头,笑得一脸无辜:“哪有。你还替他烧汤做饭。哪个强人来当小二呀?”
岳渊多想掐掐她的脸蛋,却不敢碰,只不看她,专心揉面,面案子吃力,晃晃当当:“祁妹妹有什么想吃的?自己出去找。这里有锅有柴,我带了调料。想吃什么,我尽量做。”
“我还是留在这里吧。汤面就好。不要萝卜和白菜。”
“我看这里有芥菜头。”
“芥菜头也不要。”
“呃……葱?”
“荤的,爹不叫我总吃。”
“你又不真的做道士尼姑,哪来这么多忌讳。”岳渊说着,装模作样地将手竖起来,“阿弥陀佛。贫僧的多放葱。”
祁素君笑着打了一把他的后腰:“说话就一点没忌讳。”
岳渊本来伤口还有些作痛,被她打了一把,忍着不说,仍是笑着:“我说和尚,你这道士急什么?”
“佛道一家,你不是跑这个寺就是去那个观,居然还有门户之见?”
岳渊嘻嘻笑着应道:“都拜拜,都拜拜。礼多人不怪嘛。”
祁素君又被他逗笑了,指尖戳了戳他的侧腰,把他戳得痒痒:“你总有话说。”
岳渊闪身躲她这一戳,祁素君并没站起来追他,只是坐在小板凳上,托着腮,期待地看着面案子上的面团。岳渊几下子已经和好了面,正打着手,使唤祁素君:“去生火。”
祁素君看得犯困,蔫蔫地托着腮:“太饿了不想动。小鱼哥哥这么厉害,自己就干好了。”
岳渊终于又被叫“小鱼哥哥”,心头一颤,突然不敢和她说话,自己闷头生火。祁素君确实是有些困了,一下一下地打盹。
脸上好像有一阵凉风。
祁素君被惊醒,是岳渊在用衣角往她脸上扇风,厨房里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经水雾弥漫。他亮亮的眼睛隔着水雾凝视着她,另一只手垫着围裙,端着碗放在面案子上:“你先吃吧。小心烫。只加了盐和胡椒,你凑合凑合吧。”
祁素君愣愣地盯着他,回不过神来。岳渊被她看得发毛,一拍脑袋:“哦,筷子。不能叫你手抓。”
筷子被放在手里:“吃呀。愣着干嘛。人家做好你又不饿了。”
祁素君这才撅起一筷子面条,吹了吹,尝了一口。这面条还是那些杂粮面做的,只是简单的抻面,抻得宽宽的,口感说得过去,不算特别筋道,看来是来不及反复揉了。汤白白的,有一些咸淡滋味,飘了一点油花。不能说美味,却热乎乎的,终于有面条的香味。祁素君慢慢挑起面条,一口一口吃起来。
锅里腾起一股淡淡的白菜味,是岳渊将白菜扔进锅里,烫熟之后,趁着还算脆爽,马上捞出来放进面碗里,用围裙垫着端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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