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到了北京,回到了那座华丽而空旷的沈家宅邸。盛秋的北京,天空高远,却带着一丝凉意。
推开家门,迎接她的依旧是熟悉的安静。张妈欣喜地迎上来,接过她简单的行囊,嘘寒问暖。沈清棠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旅途倦色的笑容,一一回应。
沈砚秋在家。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似乎是在特意等她。看到妹妹回来,他放下手中的平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像是在仔细甄别这趟旅程在她身上留下的痕迹。
“回来了。”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
“嗯。”沈清棠在他对面的沙发坐下,姿态有些不易察觉的僵硬。
她下意识地用目光扫视了一下客厅,像是在寻找什么,又迅速收回。
“玩得怎么样?”沈砚秋问道,语气像是寻常的兄妹闲聊。
“挺好的,景色很美。”沈清棠的回答程式化,避开了所有内心的真实感受,“尽欢很吵,但……挺开心的。”
她刻意强调了“开心”两个字,仿佛是为了说服自己,也为了应对哥哥可能的询问。
沈砚秋点了点头,没有深究。他沉默了片刻,空气仿佛凝滞了几秒。然后,他抬起眼,看向沈清棠,用一种谈论天气般平常,却又带着某种慎重意味的语气开口:
“盛景家里有些事,他回老家了。最近一段时间,可能都过不来。”
这句话像一颗被轻轻投掷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沈清棠的心湖里激起了无声却剧烈的涟漪。
她端着张妈刚递过来的温水杯,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但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丝毫变化,只是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哦,是吗。”她应了一声,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她低下头,轻轻吹了吹杯口氤氲的热气,然后小口地喝了起来。
动作自然,连贯,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通知。
“他让我转告你,按时服药,定期评估不能断,他会远程跟进。”沈砚秋补充道,目光依旧停留在妹妹脸上,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知道了。”沈清棠放下水杯,抬起眼,看向哥哥,甚至还扯出了一个极淡的、近乎礼貌的微笑,“谢谢哥告诉我。我会记得吃药的。”
她的反应太过正常,正常得甚至有些漠然。没有询问盛景老家出了什么事,没有流露出丝毫意外或不舍,就像听到一个普通朋友暂时离开的消息一样。
沈砚秋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那份担忧并未减轻,反而更深了。
他宁愿看到她有些情绪波动,哪怕是负面的,也比现在这种死水无澜的、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平静要好。这种平静,往往意味着更深的压抑。
“你刚回来,也累了,先上楼休息吧。”沈砚秋最终说道。
“好。”沈清棠从善如流地站起身,拎起自己的背包,转身上了楼。她的背影挺直,步伐平稳,看不出任何异样。
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隔绝了楼下的一切。
沈清棠脸上的平静面具,瞬间碎裂。
她没有哭,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崩溃地蜷缩起来。只是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
盛景回老家了。
最近都来不了。
这个消息,像一块冰冷的巨石,砸进了她好不容易才用旅行和压抑构筑起的、脆弱的堤坝。
她以为自己可以不在乎,可以把他连同那些混乱的记忆一起封存。
可当听到他暂时消失在她生活里的消息时,那股被她强行压制下去的、混合着依赖、委屈、羞耻和某种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思念的情绪,如同挣脱了束缚的野兽,在她胸腔里横冲直撞,带来一阵阵闷痛。
她想起那个酒醉后失控的吻,想起他怀抱的温度,想起他最终选择用医生的外壳将自己包裹起来离开的背影……也想起,他是唯一一个,见过她最不堪、最狼狈模样,却依旧没有彻底抛弃她的人。(至少在她认知里,他的离开只是暂时的“来不了”)
现在,连这最后一个“见证者”和“守护者”也暂时离开了。
巨大的空洞感和被遗弃感,如同潮水般再次漫上心头,比旅行前更加汹涌。
她在地板上坐了许久,直到双腿麻木。然后,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那个盛景给她的药瓶,倒出药片,没有用水,直接干咽了下去。
冰冷的苦涩在喉咙里蔓延开。
她需要这种化学的平静。需要它来帮助她,继续维持那层“一切都好”的假象。
她打开电脑,开始处理旅行期间积压的工作室邮件,动作机械而专注。她需要忙碌,需要让大脑被具体的事务填满,不给那些危险的情绪任何可乘之机。
仿佛只要她表现得足够正常,足够独立,足够“不需要”任何人,那么盛景的暂时离开,就不会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窗外,秋意渐浓。
沈清棠坐在房间里,像一座被遗忘的孤岛,表面上风平浪静,内里却暗流汹涌,等待着下一次风暴的来临,或者,等待着那个暂时离开的人归来,带来未知的变数。
而她此刻,只能依靠着药物和意志,独自面对这片突如其来的、更加深沉的寂静与孤独。
日子一天天过去,秋叶落尽,冬意渐浓。窗外的世界从金黄变为灰白,沈家宅邸内的气氛,也仿佛随着季节一同凝固。
盛景真的没有再出现。
起初,沈清棠还能维持着表面的平静,按时吃药,去学校,处理工作室的事务,甚至偶尔会和许尽欢、江既白出去小聚。她绝口不提盛景,仿佛这个人从未在她的生活里占据过如此特殊而混乱的位置。
但当一周变成两周,两周变成一个月,那份被刻意忽略的“暂时离开”,开始在她的认知里悄然变质。
她开始不由自主地捕捉任何可能与盛景相关的细微信息。
哥哥接电话时略微压低的嗓音,张妈偶尔提起“盛医生”时小心翼翼的语气,甚至新闻里某个无关的地名……都会让她心头一紧,随即又被她强行按捺下去。
一个念头,如同毒藤,在寂静中悄然滋生,缠绕。他是在躲她。
因为那个越界的、荒唐的夜晚,因为她的不知廉耻和纠缠,因为他无法处理那失控的医患关系,所以,他选择了最直接也最残忍的方式!消失。
这个认知像一根冰冷的针,刺破了她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的、脆弱的平衡。羞耻、难堪、被厌恶的刺痛感,以及一种更深沉的、被再次抛弃的绝望,如同黑色的潮水,从心底那个被强行封堵的缺口,一点点渗漏出来。
但她没有允许自己崩溃。
相反,一种近乎偏执的、带着自毁意味的倔强,在她心底疯狂生长。
躲她?无所谓。
她沈清棠,从来就不需要任何人的拯救,更不需要谁的怜悯和施舍。
于是,她将自己伪装得更加彻底,更加无懈可击。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