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以后,秦疏离开医院,他在考虑报警,但电话骚扰这种事情即便查出来,似乎也没有什么确定的处罚措施,归根究底,对方想要的是房子,就算没有电话骚扰,也会用其他的手段。
“先生,打车吗?”
他走在路上,正在专心致志想事情,闻声转头望向停在身侧的私家车,他的确是要打车,但心里不免感到一丝奇怪,城市里网约车不少,司机自己停下来拉客的倒不多见,“谢谢,不用了。”
说完,他下意识朝前紧走了两步,谁知还没过路口就被身后赶上来的两个男人连拖带拽按进了车里。
“你们要干什么!”
坐在副驾驶的人摘下脸上的墨镜,露出一张瘦削尖刻的脸,“干什么?你自己不识抬举,还问我干什么?我大哥要买你的房子,卖是不卖?”
“我已经说了我不卖,你们这么做是犯法的。”
对方撸一把头顶的乱发,对着后视镜咧嘴一笑,“你跟我谈法呀?”
秦疏被人死死按在车座里,沉默地看着旁边的人从他口袋里强行把手机搜了去。
包间里的灯光晃得秦疏睁不开眼,他挣挣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手脚,只能从自己所在的位置看见磨砂玻璃门外过去过来的人影,房间里十多个男青年顶着染得五颜六色的鸡窝头,有的扎堆赌牌,有的吹瓶灌酒,还有几个浓妆艳抹的小姑娘麦克风换来换去在屏幕前吼歌。
瘫在沙发里的平头青年打了个酒嗝,烦躁地吼了一嗓子,吩咐手下将无关紧要的其他人轰出包厢,秦疏被人揪着后衣领子提起来按在沙发跟前的茶几上。
小平头放下手里的酒瓶子,“五十万嫌少啊?”
“不卖就是不卖。”
小平头眉头一拧,攥住他的衣领子,粗鲁地将人拽到跟前,“说买那是给你脸,你他妈当自己是谁啊,你信不信小爷待会儿叫你乖乖送给我?”
秦疏实话实说,“不信。”
小平头手一指,左右两边立马架起了两台录像机。
“光子,丫你小子最近不是好这一口吗?你先上,录两段给他看看。”他说着强行扭过秦疏的脸,“年纪大了点儿,不过长得还行,你知道我要拍什么吧,这种东西放出去,啧啧啧,点击率那肯定蹭蹭的。”
秦疏反应过来,忍不住笑了一下,“能不能求你件事儿?”
平头眼角吊得老高,“这会儿知道求人了?乖乖把字儿签了,明天跟我一块儿去办手续,今天晚上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不是,我是想求你拍得清楚一点,一个人太少了,要不让他们一起来,最好都发视频的地方都发一发,成吗?”
平头听傻了眼,“你他妈有病吧?”
“哥,弄不弄啊,我都硬了。”叫光子的男青年手捂着裆,贼眉鼠眼,一脸急切。
“你妈的,真他娘骚/鸡一个!”平头骂了一嗓子,一把扯住面前人的头发,“我再问最后一遍,卖还是不卖?”
“不卖。”
平头仰头灌了半罐啤酒,咬牙切齿往起一站,“敬酒不吃吃罚酒,把他给老子办了,照脸给我拍!”
秦疏并不怎么慌张,心底甚至毫无波动,隐隐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旁人看不看得到对他来说完全无所谓,只要贺阗能看到就好,他嘴上说了无数次祝他幸福,可心里总惦记着要不惜一切试试他说过的那些混账话到底是真是假。
不止要给他看视频,看照片,最好再他送点别的什么东西,总有一样能撕碎他的冷淡,推翻他的绝情,证明他们之间剩下的并不只是一句“爱过”。
疯傻的坏主意刚从脑子里冒出来,包厢里的流氓甚至没来得及动作,房门忽然被人从外一把推开,立在门前的服务生抄起手里的酒瓶子照直砸在门前摆弄摄像机的胖子头上,扭脸朝身后喊道,“大哥,在这儿呢!”
外头听见招呼,呼啦啦涌进一群五大三粗的壮汉,包厢里登时被砸得乱七八糟,没多大会儿的功夫那帮人就把里头的流氓揍得鼻青脸肿,哭爹喊娘。
“秦大夫,你没事吧?”
秦疏被先抢进来的服务生搀扶起来,“没事,谢谢。”
“你们他妈哪条道儿上的!知道你爷爷谁吗?”平头半张脸被碾在一个大个子鞋底,话都说不囫囵,却仍骂个不停。
大个子照着平头大肋底下狠踹了一脚,疼得人连声哀嚎,“狗东西,动到恩人头上,削不死你!”他说着将目光投向沙发上的人,“亮子,秦大夫没事吧?”
“我看着呢,没大事儿。”
场面控制住以后,人后缓缓走出来一个体格健壮其貌不扬的男人,男人来到面前,“秦大夫,你还记得我吗?”
秦疏看他十分面生,没等他开口,边上另一个身材魁梧,额上横着一条刀疤的人已经杵到跟前,抢先说道,“秦大夫,这我大哥,那回你给他做的手术!”
秦疏记起来,是几年前在手术室外闹事的那帮人,“您看来已经完全好了。”
男人豪爽一笑,“是您医术高明!否则我这条命早就交代了,我叫胡延州,你叫我胡老二就行,弟兄们不懂事,当初在医院闹了一场,还没来及给您赔不是。”
“都是以前的事了,他们也是担心你的伤情。”
“我叫亮子开车送你回去,你要是信我,这帮孙子交给我,保证从里到外好好修理,以后再不敢胡来。”
秦疏点点头,“那麻烦了。”
“大哥,那我送秦大夫回去了。”
“好,回来再说,一定要平安送到。”
“知道了。”
车窗开着,凉凉的夜风扑在脸上,秦疏觉得自己有时候傻了吧唧的,刚刚还憋着一股子劲儿想着吓唬前男友,这会儿回过味来,才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怜,并且是真的很走运,碰巧有人搭救,躲过一场无妄之灾。
身旁专心致志开车的人年纪很轻,看起来只有二十出头,小伙子很精神,他诚心诚意向人道谢,“谢谢你。”
俞亮爽朗一笑,“您就别客气了,我十几岁就跟着大哥出来讨生活,要不是大哥罩着我,早死了多少回了,你救了大哥的命,就是我们的恩人。”
“没什么,那只是我的工作。”
俞亮笑笑没再解释,他知道对方是个好人,但跟他们不是一路人,他们这些粗人的兄弟义气,过命交情,在那些高级知识分子眼里,想必挺可笑的。
秦疏在夜风里出神,如他所说,治病救人只是工作,严格来说,并不比其他职业高尚在哪里,他经手的病人更不见得能记得多少。
那天原本挺好的,他夜班,贺阗下班回来,他正准备走,男人堵在门口,不肯让他出门,“不是晚上八点才接班?还早呢,夜班熬人,睡一觉再去?”
“白天睡过了。”
“就当陪我睡一觉,晚上我陪你上夜班。”
“不用你陪。”
“对对对,你不用我陪,是我怕黑用你陪还不行么。”
他始终认为,既然决定生活在一起,他们就应该习惯彼此的工作时间,就像他不会过问对方不定时的加班应酬,同样也不希望这人累了一天,还要强打精神在医院陪他熬夜。
“贺天天,不要用胡搅蛮缠的方式来解决原则问题好吗?”
“……不去就不去嘛,生什么气,那明早下班我去接你。”
“好。”
那时他自认是一副慢热的脾气,时常受不了对方让人无法招架的热情,他习惯把爱分成很多很多份,每天拿一点出来,让它年年岁岁,有增无减,所以越是这样就越是担心在他想要付出的,给予的,奉献的,还未来及全部都拿出来,对方却早早将热情耗尽。
那天夜里有个紧急的手术,病人送来时,伤势严重,利器伤到了大血管,属于急性外伤出血,偏偏当时又碰上血库告急。
手术室外的走廊上站了一堆人,剃着清一色的圆寸头,手臂上刺着纹身,有几个衣服上还沾了血。
“麻烦让一让。”
一个蛮横的大个子青年听了他的话,不仅不让,反倒还朝前顶了一步,“想上哪儿去啊,你们手术做完没有,我大哥怎么还没出来,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你再拦着我,他就有事了。”
这时,另一个膀阔腰圆,额上有疤的男人也大步走上前来,怒气冲冲质问他,“真当老子不懂事儿啊,哪有手术做一半停的,是不是你们做手术的时候出了岔子!”
对方说着就要往手术室里闯,他伸手想拦,却被人粗鲁地推了一把。
他脚下一个趔趄没站稳,堪好被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身边的人搂了个正着。
“没事吗?”
“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男人把他扶稳了拉到身后,一把将没头没脑往手术室里冲的人给拽了回来,“谁许你对他动手的。”
“小子,你又是哪来的?少他妈多管闲事,他把我兄弟的手术给做坏了,他得负责!”
那人一嗓子没吼完,贺阗就动手了,臭小子脾气上来,力气大得惊人,架子也撒得野,他一下没拉住,两边就真打了起来,而且越打越凶,好在医院边上就是派出所,警察接到报警没几分钟就赶了来,可就是这几分钟贺阗一个人招架一群也难免吃亏,被警察从人堆里押出来的时候脸上已经青一块,紫一块,还见了血。
场面控制住以后,主刀医师气急败坏从手术室里出来,“闹什么闹,人还救不救了!有没有AB型血,再供不上血,两个小时以内,伤者随时有生命危险!”
“什么情况,送来的时候,我大哥可没流多少血吧?是不是你们切坏的!”
“你他妈闭嘴吧,救老大要紧!”
老院长忍无可忍地重复了一遍,“我再说一遍,手术很顺利,现在需要输血。”
手术台上的兴许是个人物,这话一说,在场的那群人急忙争先恐后嚷嚷着要献,只是这些人身体状况参差不齐,也没一个人弄得清楚自己的血型。
他扶着贺甜甜,贺甜甜看看他忽然后知后觉道,“可以抽我的,我是AB型血,你前天不是才带我体检过?”
不等他说话,老院长已经拍板下令,“秦疏,叫护士带他过去,400cc。”
他当然支持贺甜甜无偿献血,可刚挨了打,又傻了吧唧给闹事者的头目输血,想想实在蠢得不行。
护士长动手很麻利,新鲜的血液很快被续上,手术得以继续进行,十点一刻,病人被推出手术室,转入病房观察。
他忙完回到办公室找到蜷在长椅上打瞌睡的“爱心人士”,走上去摸摸对方的头,把人从椅子上叫醒,“别睡了,跟我一起去检查一下。”
男人揉揉眼,坐起来,半梦半醒一脸迷茫,“下班了吗?回家吗?”
他伸手戳戳对方额角简单处理过的伤,“走,跟我去查查,看还有没有伤到哪里。”
男人痛呼一声,立马完全清醒了,窘得直捂脸,“没事,查什么呀,我够丢人了。”
他听了哭笑不得,“知道丢人你还动手,人家那么多人,你傻呀?”
“可他推你!要不是我来得早,正好在边上,你不就给他推倒了么?揍我可以,碰你绝对不行。”
“家属紧张病患,情绪激动在所难免,走吧,不去科室,回家给你检查。”
坐在车上,男人还是一脸沮丧,无论他怎么哄,都绷着一张脸闷闷不乐。
“抽了那么多血,心慌吗?”
对方愣了愣,跟着摇头,“不慌。”
“头晕吗?”
“不晕的,你别担心了。”
他知道对方心情不好,听了也不再多问,车开到半路,那人突然开口问他,“秦疏,我是不是特别没用,关键时刻都不能保护你。”
他忘了自己当时是怎么说的,只记得对方信誓旦旦跟他保证,“秦疏你放心,我一定会努力的。”
他一头雾水听着对方莫名其妙的保证,“你努力什么啊?”
“努力给你当保镖啊。”
“别了吧,我用不着。”
“怎么用不着,你看今天晚上那帮人多凶!”
“现在是文明社会了,能不能不要像个小孩子一样,动不动就用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解决问题?”
他不知道是自己的语气太严厉,还是哪句话说得过分了,只记得身边的人一路上没吭声,委屈得眼睛都红了。
“秦大夫,没事常来店里坐坐,阗哥以前常来的。”
秦疏愣了一下,他从来不知道贺阗跟这帮人有交集,“他常来?”
俞亮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他们做生意应酬多,钱花哪儿不是花,照顾店里生意而已。”
“那他这段时间还来吗?”
“不来了。”
秦疏笑笑,“兴许女朋友管得严吧。”
俞亮沉默良久,“是啊,看样子以后也不会再来了,可惜了我还给他留着专座。”
“那抽空我能去坐坐吗?”
“当然,求之不得,这是我的名片,上面有我电话,您来前可以给我打电话。”
秦疏接过那张印制精美的名片,他原以为上面会写某某酒吧,出乎意料,那是一张很正规的商务名片,“新洲股份有限公司?”
“对,以我大哥的名义注册的,我们这些小生意都挂靠在公司名下,老一套行不通了,我们这些人也要与时俱进嘛。”
车停在小区大门口,俞亮守在原地,直到看人进了单元口,上楼到家,房间里的灯亮起来。谨慎起见,他又拨了一通电话过去,确认家里没事,这才调头离开。
秦疏放下电话,忽然奇怪对方为什么会知道他的号码,转念一想,的确经常有病患在出院后会保留主治医生的号码,方便后期咨询康复事宜,也许是那位姓胡的“大哥”出院时留下的。
豪士酒店地下室里,平头挺在地上,已经给人收拾服帖了。
刀疤脸嫌弃地拍拍他的后脑,“嘭”得一声把手里的录像机摔在水泥地上砸得稀巴烂,“城南那片儿是不是尽出你这种孙子,强买强卖不说,还专玩儿阴的?”
“大哥……大哥我不敢了,大哥……大哥你饶了我吧!”
“像你这种人渣,我他妈看着就来气。”
俞亮回来正看见疤子蹲在平头跟前,像猫逗老鼠一样,把人吓得一惊一乍,“问完了吗,怎么回事?”
疤脸拍拍手站起来,“早问完了,这小子就是个怂包蛋,还没吓唬他自个儿就全说了。秦大夫想卖房子,姓曹那王八蛋就伙同他表弟想低价骗秦大夫的房,秦大夫后来不想卖了,那俩熊玩意儿就找了这个岳大鹏想阴招儿对付秦大夫。”
“大哥说没说,那俩怎么办?”
“当然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葫芦已经过去了,至少请那俩孙子喝够两壶。”
大个子走进地下室,“亮子回来了,正好,大哥叫你们过去开个会。”
“知道了。”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二楼会议厅,大桌上都是自己人,已经坐得齐齐整整。
胡延州坐在主位上,开门见山,“今儿谁值班?”
疤脸梗着脖子往起一站,“我!”
胡延州脸色十分难看,“你值班还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出这种事?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你就是这么办的事?”
疤脸搔搔脑袋,“大哥,我错了,我也没想,我拉泡屎的功夫,秦大夫就下班走了,我没跟上。”
“懒驴上磨!从今天开始,两人一班,谁要再出岔子,别怪我这个当大哥的不客气。”
“大哥,再有下次,我把我脑袋提溜下来!”疤脸赌咒发誓。
胡延州懒得理他,“坐下。”
疤脸得令,赶忙坐下,晓得大哥开恩,这关暂时算过了。
俞亮想起近来听到的消息,“大哥,去年年底到现在,城南那边一直没有新货进来,但王老虎身边最近多了一个人,他鞍前马后,亲自伺候,估计来头不小。”
“进不来才好,你们都听着,那种害人的东西,咱们的场子里发现一次,决不轻饶,都给我记住喽,赚那种黑心钱,不会有好下场。”
“大哥放心,兄弟们心里有数。”大个子出声附和。
胡延州满意点头,三年前跟王疯子的那场火拼,他虽然受了重伤,却也如愿灭了对方的势力,坐上了城北的头把交椅。
伤好以后,他花了一年的时间来收拾场子,立新的规矩,他手底下都是跟他一道从最下层打拼出来的小子,没什么文化,也少有能人,开始日子的确过得紧巴巴的,也有一些人动歪脑筋,他下了狠手才把规矩立起来,后来生意上多亏有人拉了他一把,他这才慢慢将手里的地界盘活。
他不掺合城南的白/粉生意,也不许城南的货卖到城北来,起初双方势如水火,这半年王老虎手头没那么多存货,两边暂时相安无事,可一旦对方供货稳定,货源充足起来,他们的争斗必定还会继续。
“邓海龙还藏在赵黑子那儿?”
疤脸撇嘴,“那小子现在就是条夹着尾巴的狗,门儿都不敢出,王老虎也他妈不是东西,自个儿兄弟都保不住,姓梁的不就是个玩石头的商人,王老虎这么怕他。”
胡延州摆手,“他们的脏事儿咱们不掺合,看好自己的地盘,还是那句话,规矩以内怎么闹腾都行,谁要坏了规矩,我也保不了他。”
秦疏不知道那位“胡大哥”说的“解决”是怎么个解决法,但回来以后,他的确没再接到骚扰电话,手机也能放心开机了。
下班前他接到一通电话,打来电话的是他认识的一位长辈,因为工作调动,现在在二监做狱医。
对方在电话里说,离二监不远的第四招待所,有个被临时看管的人员突发肠炎,他那边走不开,叫他帮忙去看一下。
“张叔叔,进出这种地方不都需要手续吗?现在办是不是来不及了?”
“不要紧,秦疏,我问过了,这个招待所还没正式投入使用,那个人就是领导安排临时在那住一段,不是在押人员,我跟门岗已经打过招呼了,病情我也基本了解了,不是什么大问题,打一针吃点药就行了。”
“那行,我下班就去。”
秦疏打车到了地方,夜色中在一片荒凉的山脚下,他远远看见一座孤零零的独栋建筑,楼不高,只有四层,外围一堵厚实的高墙,高墙上架着电网,除了门岗,只有四楼最里头的一间屋子亮着灯。
他向站岗的警卫出示了证件,对方也没多问,简要介绍了一下情况,就放他进去了。
进了大门,领路的是个面善的老大爷,“也不知道怎么搞得,吃一个灶上的饭,偏这小子闹肚子,大晚上还叫您过来。”
“没事,应该的。”
“就这儿了,我不进去了,这小子见人没好脸,脑子有点不正常,但心眼儿还不坏,我去楼下的值班室烧壶水,有事您喊我一声。”
“好,您忙,我去看看。”
“哎。”
老大爷转下楼去,秦疏推门而入,瞧见屋里的人,他很愣了一下,里头的人看见他,更是眼睛都瞪大了。
“望山?”
“秦大夫!”男人踢上鞋子,又惊又喜地跑上来,“秦大夫你怎么来了?”
秦疏走进去,把药箱放上床头柜,“我接到通知,这里有人病了,过来看看,没想到是你。”
男人憨憨一笑,满脸不好意思,“也没……没什么事,就闹肚子。”
“闹肚子也分很多种,来我给你检查一下。”
男人听话地走过去,秦疏其实很想问,他们为什么把你带到这里来了,但他没有问,他在系统内工作过,知道这些都是纪律,可有件事他觉得可以提一提,“那本书,我送到A大图书馆了,但他们说不是图书馆的书,图书馆不接受,我在桥洞里找到的是一本《纯粹理性批判》,你确定就是这本书吗?”
“秦大夫我不懂你说的是什么。”男人一脸茫然,“我不认识字。”
“什么?”秦疏没有想到,在这个全民义务教育已经普及的时代,还会有不识字的人。
男人一看他的表情,更加不好意思了,低着头瓮声瓮气地说,“韩爷只说叫我把书送到图书馆。”没说送去以后怎么办,更没说图书馆收不收。
秦疏还是不甘心,“那书的封面上是不是有个外国人的头像?”
“是……是吧。”望山搔搔后脑,他其实不太记得了,韩爷不让他乱看。
秦疏给他做了初步检查,的确只是轻微的肠炎,打了一针,又喂他吃了点药。
男人精神还好,甚至有点兴奋,不停跟他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
秦疏注意到他耳后的刺青,“你那个星星是什么意思啊?”
望山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朵,“我生下来就有的,鹰嘴崖的人都有的。”
“鹰嘴崖在什么地方?”
“嗯……很远,很远很远。”
秦疏知道自己不该问,可还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那你刚刚说的韩爷是什么人?”
望山想了想,摇摇头,没有吭声。
秦疏见他为难,“不说也没关系,我只是随便问问而已。”
“秦大夫,韩爷……韩爷我不能说,我跟你说我家少爷吧。”
秦疏刚刚的确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是一定要知道,听对方这么说,便也顺着他的话跟人闲聊起来,“好啊。”
“老爷有一架大飞机,少爷小时候最喜欢开飞机带着我一直飞到云彩上。”
“听起来好厉害。”秦疏耳朵听着,嘴上应着,但听是一回事,当不当真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可厉害了,飞机飞上天,可以从云彩上面看山看海,看漫山遍野的花田。”
“漫山遍野都是花田吗?”
“嗯,是花田。”
“你们那里一定很美。”
望山不太明白什么是美,他一点也不觉得那里美,反倒认为城市里的高楼大厦挺美的,起码夜里听不到枪声,睡觉睡得踏实安稳,“我们那里不美,夫人美,夫人是我们那里最美的人。”
“夫人……是少爷的母亲?”
“嗯,夫人可好了,不让人打我,还给我新衣服穿。”
“夫人也住在你说的鹰嘴崖?”
望山摇头,“夫人被老爷打死了。”
秦疏愣了一下,“打……死了?老爷为什么要打夫人?打死人……没有报警吗?”
望山也愣了一下,“我们那儿没有警,老爷动不动就打夫人,稍不如意就打,打得可凶了,也打少爷。”这显然是一段不大愉快的回忆,男人双手攥在一起,额上冒出了细汗,“老爷那一天失心疯,本来是要打死少爷的,夫人哭着拦在前面,后来……老爷开了枪,夫人半张脸都打没了,到处都是血。”
“……还有枪啊?”
“有啊,老爷有很多枪,有枪就不怕别人了!”
“打死夫人,少爷他……没拦着吗?”哪怕只当故事,秦疏也觉听得让人浑身不适。
“少爷还小呢,才十岁,不,十一岁,而且老爷是天神下凡,他想打杀谁就打杀谁,没人拦得住。”
“哪有什么天神下凡,杀人是犯法的,谁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老爷能的,不听话就得被杀。”
“那你家老爷杀死了夫人,少爷怎么办呢?”
男人说得理所当然,“少爷杀老爷呀。”
秦疏呼吸一窒,“……杀了老爷?”
望山摇头,脸上甚至还带着些遗憾,“没有杀,没有杀成,老爷被老天爷收去了。”
秦疏猜想这个“老天爷收去”应该是病死了,或者是其他的意外死亡,但无论是怎样的,他都不想再听下去了,这个荒谬的故事明显是以他正常的世界观所无法理解的,“望山,你打了针,需要休息,我也要走了。”
“那你明天还来吗?这里都没有人和我说话。”
“明天来不了,我夜班,后天好吗,后天我再来给你做检查,这两天你记得按时吃药,有事及时让值班人员跟给我打电话。”
“秦大夫,那你一定要来呀。”
“嗯,一定来。”
在招待所耽搁的时间太久,回到家已经是凌晨一点,秦疏把窗台上已经挂了好多天的衣服收进屋来,又把茶几下过期的零食清理掉,埋在花盆里的种子像是在跟人赌气,连棵芽也没肯出。
他想着招待所里那个仿佛从另一个世界来到这里的人,翻来覆去睡不着,是谁连夜将他提走,又是谁让人把他放在招待所里看管起来,他那些奇怪的故事究竟是真是假,他沉默保守的秘密又到底来自何处。
秦疏也不知道自己是几点睡着的,他在梦中看到了去世多年的父亲,父亲站在一片朦胧的雨雾中,背对着他,无论他怎么呼唤,父亲都不肯回过头来。
他在雨雾中看到一片花海,可连花也是朦胧的雾,梦里的雨越下越大,父亲最终回头看了他,可雨太大了,大得他根本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一眨眼,父亲消失不见,他又远远看见了大哥,大哥站在河对岸冲他招手,他想走过去,河水却在这时突然涨了起来,水是漆黑的,像一团化不开的墨。
水声太大了,他听不到大哥对他讲什么,慢慢的,河水退去了,河床里竟然也开出了花,那花和他刚才在父亲跟前看到的一样,一团一团的血雾,他下意识伸手去碰,花朵却一下子变成了长着尖牙的毒蛇,嗖得蹿上来缠住他的手,狠狠把毒牙凿进了他的手腕,咯着骨头发出吱吱的声响。
他大汗淋漓地从床上醒来,外头天已经大亮,他抬手抹掉额上的汗水,下床拉开窗帘,凉风吹散阳光里薄薄的暖意,四月的早晨依旧很冷。
丢失的名单仿佛一颗石子掉进了大海,邵明锋最担心的是名单落在自己的同事手中,双方无法有效对接各自掌握的信息,对方很可能在时机不到的情况下贸然行动,这样一来,不单鲲鹏有危险,更会打乱他们接下来的所有工作安排。
方磊那里始终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信息,系统内部各项工作有条不紊,平静得叫人坐立难安,难道名单真的是被不相干的人取走了吗?
邵明锋不敢心存侥幸,他觉得一定是自己忽略了什么东西,可到底是什么呢?毫无头绪。
因为无法获取鹰嘴崖上的准确情报,韩浪只能利用七星坳与鹰嘴崖的矛盾,借温达的势力来借力打力,几天前,鹰嘴崖的第一批货被七星坳劫了个措手不及,双方近来更是频繁交火,争端愈演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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