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漫过谢府的飞檐,谢明微对着铜镜换好了衣裳。
月白色的劲装衬得她腰身纤细,袖口和裤脚都收得利落,偏偏外面套了件水粉色的花裙子,裙摆上绣着大片的蝴蝶,一走动就像有无数彩蝶振翅欲飞。
画春捧着披风进来,见她这副打扮,忍不住咋舌:“小姐,这裙子套在劲装外面,走路都不利索,万一真动起手来……”
“要的就是不利索的样子”谢明微对着镜子转了个圈,裙摆扬起好看的弧度,“听顾昀川说摄政王那老狐狸精得很,我要是一身杀气地去,他怕是立刻就缩回去了”
她指尖划过鬓角,将那支藏着钥匙的银簪插得更稳,“放心,真到了要动手的时候,这裙子撕起来可比锦缎方便。”
正说着,顾昀川的青布小轿已停在府门外。
他仍是一身素色长衫,脸色瞧着比往日更苍白些,咳嗽声也没断过,可那双眼睛里全是藏起的心机和算计。
“顾公子可算来了”谢明微提着裙摆快步迎出去,故意让裙角扫过他的轿帘,“再迟些,黄花菜都凉了”
顾昀川掀帘走出,目光落在她裙摆的蝴蝶绣样上,无奈地笑了笑:“谢小姐这是去赴约,还是去城郊赏花?”
“自然是去演戏”谢明微挑眉,伸手替他理了理微乱的衣襟,指尖看似不经意地擦过他腰间——实则在摸那里藏着的软剑,“总不能让摄政王看出,我们是去取他性命的吧?”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顾昀川喉咙咽了咽口水,顺势握住她的手,将一枚小巧的哨子塞进她掌心:“影卫已在鹰嘴崖周围布好了天罗地网,按这个哨声行事”
他顿了顿,补充道,“留活口,我要亲自问他母妃的事。”
谢明微捏了捏掌心的哨子,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清醒。
她点头,指尖转着鬓边的银簪:“放心,我有办法让他开口,对付这种老东西,就得戳他最疼的地方”
两人并肩上了马车,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朝着城郊的鹰嘴崖去。
车外,几个早起的商贩正蹲在路边闲聊,眼角余光瞥见马车的样式,压低了声音议论:
“那不是住在破驿馆那质子的马车吗?这时候和谢府那大小姐往城外去,怕是又要惹事了”
“听说昨儿个三皇子在谢府吃了亏,说不定是去找帮手了”
“我倒听说,那位北狄质子也在谢府,这俩人凑在一起,怕是没好事……”
马车里,谢明微将这些议论听得认真,忍不住嗤笑一声:“看来我们俩现在是京城的‘风云人物’了”
顾昀川闭目养神,嘴角却勾着冷峭的弧度:“等解决了摄政王,让他们议论的事情,还多着呢”
鹰嘴崖在城郊三十里外,崖壁陡峭,崖顶却很平坦,像被人为修过。
马车刚停稳,谢明微就看到崖边竟搭了座亭子。
朱红的柱子,青瓦的顶,檐角还挂着铜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像是特意为谁准备的歇脚处。
亭子里,淑妃一袭银红芍药纹对襟褙子,里衣隐约透过袖摆看出鸾鸟模样,正斜倚在美人靠上,手里摇着柄团扇,身前的石桌上摆着茶盏和点心,瞧着竟比在宫里还要悠闲。
她指尖捏着张纸,阳光照在她脸上,不见半分紧张,反倒带着胜券在握的笑意。
“谢小姐倒是比本宫想的要准时。”淑妃抬眼看来,团扇遮住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着算计的眼睛,“你现在把钥匙交出来,本宫倒能留你个全尸。”
谢明微故意踩着裙摆,趔趄了一下才走到亭外,脸上露出怯怯的神情,声音却带着藏不住的讽刺:“淑妃娘娘这话,怕是说给自己听的吧?您真以为,摄政王会让您活着回去?”
她往前走了两步,裙摆上的蝴蝶像是要扑到淑妃面前:“他要的是前朝国库的钥匙,要的是北狄的江山,您这个知道他太多秘密的棋子,用完了可不就该扔了?”
淑妃手里的团扇猛地一顿,脸色微变,却强作镇定:“胡说八道!本宫与摄政王同谋多年,他怎会……”
“同谋?”谢明微笑出声,“娘娘怕不是忘了,您前些日子宫宴上险些被赐死,也没见摄政王出面帮你啊”
淑妃听闻,她猛地站起身,团扇“啪”地拍在石桌上:“你闭嘴!”
就在这时,崖下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尘土飞扬,显然是有人快马赶来。
顾昀川在暗处按住腰间的软剑,谢明微也握紧了掌心的哨子,两人对视一眼,都以为是摄政王到了。
可片刻后,影卫却匆匆奔上崖顶,脸色凝重地对着顾昀川单膝跪地:“阁主,西郇皇帝突然下旨,邀您和谢小姐即刻入宫赴宴,说是有要事商议!”
顾昀川从崖顶上下来,装作刚坐马车赶来的样子,透过轿帘“谢小姐,宫中下旨,即刻入宫”
“什么?”谢明微和淑妃同时惊得瞪大了眼,谢明微手里的哨子差点掉在地上。
皇帝怎么会突然插手?难道他早就知道摄政王的底细?
顾昀川的眉头也拧了起来,他看向淑妃,只见她脸色也变了,喃喃道:“陛下知道了……他一定知道摄政王的事了……”
谢明微突然想起那幅《江山图》,想起母亲写给北狄皇帝的信。
难道母亲当年不仅给了北狄消息,还把密信交给了西郇的皇帝?那这次进宫,是福是祸?
淑妃给身边侍女低声说了几句,她便上马车走了,亭子也瞬间倒塌。
顾昀川下马车,缓步走来握住她的手,指尖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让她安定了些。
他低声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鹰嘴崖的风突然变大,卷起地上的尘土,迷了人的眼。
这场复仇大戏,比她想象的还要复杂——皇帝,或许才是藏得最深的人。
宥华殿的殿门敞开着,里面早已摆好了宴席。
明黄色的帐幔垂在殿柱旁,皇帝坐在中央的龙椅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是在办一场寻常的家宴。
谢明微和顾昀川刚走到殿门口,就看见萧煜坐在左侧的席位上。
他穿着一身锦袍,嘴角挂着若有似无的笑,目光扫过殿门口的两人时,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像是早已布好了局。
“臣女谢明微,参见陛下,恭请皇上圣安。”
“微臣顾昀川,参见陛下,恭请皇上圣安。”
两人跪地行礼,声音刚落,就听皇帝笑道:“起来吧,今日是家宴,无需多礼。”他指了指右侧的空位,“入席吧。”
谢明微刚坐下,就见淑妃已换了一身深紫色宫装,装作姗姗来迟的样子走进殿内,对着皇帝福身:“臣妾来晚了,望陛下恕罪。”
“无妨,刚开席”皇帝挥了挥手,示意她入座。
殿内的气氛看似平和,却藏着风波。
谢明微拿起一块芙蓉糕,刚要放进嘴里,就见萧煜突然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对着皇帝跪地行礼:“父皇,儿臣想趁今日,求父皇一事。”
谢明微咬糕的动作顿住,和顾昀川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
这萧煜,又要耍什么花招?
萧煜转头看向谢明微,脸上露出“真情实意”的笑容,声音大得让殿内所有人都能听见:“儿臣心悦谢小姐已久,今日特请父皇赐婚,成全儿臣与明微。”
“噗——”谢明微嘴里的糕差点喷出来,她慌忙捂住嘴,脸颊憋得通红。
赐婚?萧煜疯了不成?
顾昀川放在膝上的手猛地收紧,他看向谢明微,眼中闪过一丝震惊,随即是掩饰不住的寒意。
皇帝却像是早就知道一般,欣慰地大笑起来:“好!不愧是朕的儿子,有!”他看向谢明微,“那明微意下如何啊?”
这一唱一和,分明是早就商量好的!
谢明微慌忙拍去手里的糕点碎渣,起身行礼,声音带着急意:“臣女年纪尚小,实在配不上三殿下,还请陛下收回成命!”
皇帝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带着不满:“你的意思是,朕的儿子还配不上你?”
谢明微的心猛地一沉。
前世嫁给萧煜后的那些日子,像潮水般涌进脑海——被囚禁在别院,断了手脚,被谢语柔踩在脚下,最后在冰冷的寒窖中了结性命……
难道这一世,还是逃不过吗?她一时愣了神,竟忘了回话。
“皇上,”顾昀川突然站起身,咳嗽了两声,脸色苍白却语气坚定,“谢小姐不愿,怕也是不好强求吧?婚姻大事,总得两情相悦才是”
“哼”皇帝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婚姻自古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明微的父亲与朕也算好友,他如今已逝,朕自然要替她做主赐婚。”
“就算是陛下,也断然没有强迫臣子赐婚的道理!”谢明微猛地抬头,声音带着倔强,她不能再重蹈覆辙,绝不能!
殿内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淑妃见状,连忙开口缓和:“明微这孩子,本宫是看着长大的,性子乖巧,模样也周正,许给煜儿正是般配,这样一来,也算是对得起谢家满门忠烈的心啊。”
皇帝的脸色总算是缓和了些,他不等谢明微再开口,对着身边的总领太监德清道:“德清,传朕旨意!谢府嫡长女谢明微,恪恭持顺,秉性端淑,有安正之美,今特赐婚于三皇子萧煜,择吉日,备礼成婚!”
“臣女领旨……谢恩……”谢明微的声音带着颤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圣旨已下,她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先接下。
萧煜脸上露出得逞的笑,对着皇帝叩首:“多谢父皇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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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回到谢府,谢明微就气得直跳脚,裙摆上的蝴蝶绣样被她揉得皱巴巴的。
“该死的萧煜!竟敢摆我一道!还有那个皇帝,分明是故意的!”她一脚踢在廊下的柱子上,疼得自己龇牙咧嘴,
“这圣旨要是真照办了,我不如一头撞死在太极殿上!”
顾昀川站在一旁,看着她气鼓鼓的样子,语气里虽毒却又藏着不易察觉的醋意:“在大殿上,也没见谢小姐怎么拒绝,说不定心里早就乐开花了,巴不得和三皇子成婚呢。”
“你说什么?”谢明微猛地转头瞪他,胸口气得起伏,“我拒绝有用吗?抗旨不遵,你想让谢家满门陪我抄斩吗?”
顾昀川见她气得眼眶都红了,话锋突然软了下来,上前一步想去拉她的手:“别生气了,这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
谢明微却甩开他的手,转身就往自己汀兰院走,声音闷闷的:“从长计议?现在圣旨都下了,还能怎么议?”
她的背影带着委屈和愤怒,裙摆上的蝴蝶像是泄了气般垂着。
顾昀川站在原地,伸出的手僵在半空,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有懊恼,有担忧,还有连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
廊下的侍女们吓得大气不敢出,低着头窃窃私语:
“小姐这是怎么了?发这么大的火。”
“好像是宫里赐婚了,给三皇子……”
“那顾公子刚才的脸色,也难看的很呢……”
风穿过回廊,吹得屋檐下的风铃叮当作响,光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这理不清的局,和藏不住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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