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赵为继家中前,傅涯还专程去送了一回拜帖。
余安乔觉得真是麻烦,傅涯却说这是礼貌。
等到了约定拜访的日子,傅涯带上了余安乔一起去。
两人站在赵府门前,余安乔忽然有些拘谨,他还是第一回到朝廷大员的家中做客,虽然这个朝廷大员已经退了下来。
“赵大人只叫了你过来,你还把我带上,会不会不合适啊?”余安乔问。
傅涯的声音很沉稳,“放心,我觉得赵大人应当也想见见你。”
他会这么猜,是因为那日赵为继离开前,专门看了一眼余安乔。
很快,傅涯的说法便被证实。
小厮传话回来,说赵大人请余安乔和傅涯一同进去。
小厮将二人带到了西偏厅,赵为继正坐在榻上,执子与自己对弈。
察觉他俩进来,赵为继摆手让他们不要行礼,而后又对傅涯招了招手,“来,陪老夫对弈一局。”
余安乔看向傅涯,发现对方神情泰然,走过去在榻上侧坐,熟门熟路地捻起一枚白子。
没想到傅涯还会下棋。
余安乔觉得这人在自己心中的形象又变了变,从前只是个沉稳寡言的渔家子,捕鱼时力气很大。现在面对赵为继时的傅涯,又像翩翩公子,琴棋书画皆通那种。
小厮给余安乔搬了个矮凳,让他坐等。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余安乔等得眼睛都闭上了,脑袋一点一点的。
“是晚辈输了。”
终于,傅涯遗憾地放回棋子。
余安乔一个激灵,心想可算是下完了。
赵为继下得很过瘾,笑着把棋子扔回去,“哈哈,小子还是不够沉得住气,急了。”
傅涯虚心受教,“晚辈许久不曾练习,又不够稳重,不敌大人好棋艺。”
赵为继把棋子一个个捡起,“你本来是可以多多练习的,但你选择了放弃,为什么?”
看来是要说到今日的正题了。余安乔紧张地看向傅涯,不知他会如何应对。
傅涯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晚辈没有福气,家贫,无法支持我继续读书。”
听到这话,赵为继冷哼一声,嘲讽意味十足,“我瞧你父亲送礼时,倒挺有魄力的。”
傅远至给赵为继送六分珠的事,在短短几天内,已经传遍了潼渔镇和扁舟村。
傅涯面有愧色,无奈笑笑,摇头不语。
余安乔暗自捏了拳,觉得傅涯干什么如此忍耐,受了不公平的待遇,有人能替自己找回公道,为何不说!
“赵大人,恕晚辈多嘴。”余安乔站起身,“傅叔有钱送礼,却不愿多花半分在傅涯身上,这就是傅涯不读书的缘由,并非是他荒废懒惰。”
赵为继看了余安乔一眼,本来还板着脸,后面终于是忍俊不禁,指着他摇头大笑。
傅涯不说,是因为不可妄议尊长,这是孝道礼节。余安乔仗义执言,是急于帮好友洗脱罪名,两人的做法都令赵为继很是满意。
官场浸淫多年,他许久不曾见到如此赤子之心了。
笑过之后,赵为继摸着胡须,问傅涯:“老夫准备在镇上开一家私塾,你可愿意来继续读书?”
傅涯抬起头,望向赵为继,眼中显然是希冀,可他又在顾虑着什么,才张张嘴,没有立刻回答。
“他愿意。”
余安乔直接代替傅涯回答了。
傅涯写得一手好字,还会下棋,合该去科考场上发挥自己的才华,而不是一辈子只当个风吹日晒、穷困潦倒的渔夫。
余安乔继续说:“晚辈开了一家小店,经营多日,情况还不错,养一个读书人绰绰有余,我可以供他读书。”
此话一出,傅涯和赵为继齐齐惊讶。
傅涯直接站了起来,不同意,“不行,平白无故的,我怎能拖累你供我读书?”
“当然不是白给你。”余安乔想了想,“咱俩定个利息,等你出将入仕了,连本带利还我,就当我是放利钱赚银子罢了。”
这话让傅涯一时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哈哈哈。”赵为继抚掌大笑,“好啊,你真是个率性能干的小哥儿。傅家小子,有如此好友,你还不领情吗?”
赵为继都这么说了,傅涯不愿意也该愿意了。何况他是真的希望可以再次读书。
而其实余安乔承诺要供傅涯读书,也不是没有私心的。
他想快些算清恩情,早日拿回耳朵。
事实证明,他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就在他许下承诺的瞬间,他从傅涯身上强烈地感受到了自己耳朵的吸引。
余安乔在心里握拳:这个决定果然没错。
事情说定,等赵为继开办的私塾正式开课后,傅涯就可以去读书了。
离开前,傅涯恭恭敬敬地给赵为继献上了一杯茶,叫了一声“老师”。
从赵府出来。
余安乔还在替傅涯考虑,“以后你读书是在镇上,若还在家里住,每日脚程太麻烦,不如你住到店里的后院来吧?”
傅涯像是被口水呛了一下,震天动地咳嗽起来,稳重样儿全没了。
“咳咳!你、你说什么?”
余安乔重复了一遍,“怎么啦?”
“这不妥。”傅涯摆摆手,“像什么样子?”
余安乔不明白,“为什么不行?院子里刚好还空出一间,我帮你收拾收拾,趁早搬来吧。而且你还能随时帮店里做点杂活,多好。”
说干就干是余安乔的性格,他不管傅涯怎么拒绝,一回到饭店,就开始张罗着要收拾房间。
“秋哥儿,来帮我搭把手,给傅涯在后院收拾个房间出来。”余安乔说着走向后院。
前几天,林秋终于还是决定来饭店做活。余安乔让安排他每天养养鱼,擦擦桌子什么的。
听见余安乔的话,他愣了一会儿,和傅涯对视一眼,看见对方无奈的神色,才懵懵地走向后院。
余安乔已经打开了西厢房的门。
林秋走进去,问:“怎么回事?傅涯大哥要住进来吗?”
余安乔坦诚地点了点头,“他要去赵大人家的私塾念书了,再每天回扁舟村不方便,住这儿刚好。”
按住余安乔拿被褥的手,林秋摇摇头,“这不合适的。”
怎么一个二个的都说不合适?
傅涯需要住在镇上,而后院正好有空房间,哪不合适了?分明是合适得不得了。
林秋去把门关上,拉着余安乔在床边坐下,悄悄地、像是在闺房密语般说:“傅家大哥是男人,你是哥儿,住在一起是会被传闲话的。”
哦,这下余安乔有些懂了。
在这个世界,哥儿和女人的地位很相似,不可和外男接触太过频繁。
“哎。”余安乔叹气,“我只是长得清秀了些,怎么你们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哥儿,其实我是男人啊。”
他看起来很无奈。
林秋听了很茫然,歪着头呆愣了许久。
而后林秋戳了戳余安乔脖子上那颗艳红如血的孕痣。
“你若不是哥儿,那这颗痣是什么?”他问。
余安乔被戳得痒痒,摸了摸后脖颈,傻傻地问:“我这儿有痣吗?”
长在后脖颈子上,谁看得见啊?
林秋则是狠狠震惊,“你难道连自己是哥儿还是男人都不知道吗?”
摩挲着后颈,余安乔忽然安静下来,眼帘垂下。
自己……真是哥儿啊?
会生孩子那种?
见余安乔变得沉默,林秋心中泛起担忧。这世上有一些父母,因为太想要男孩儿,所以即便是生下哥儿,也会当做男孩子来养大。
如此这般被养大的哥儿,在知晓自己的真实身份后,大多都会感到错愕和不可置信。
林秋以为余安乔就是这种情况。
“你……你别伤心啊。”他软言安慰。
结果余安乔重新抬眼,神色自然,没有林秋想象中的泪如雨下。
“我没伤心啊,我只是,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在海底的时候,余安乔已略有察觉,父皇母后对待自己和对待几个哥哥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在面对自己时,就像是在呵护什么珍宝,而哥哥们大多是被父皇揍大的。
到了岸上,更是被身边所有人都默认为哥儿。余安乔其实早就有所察觉,只是心中一直还认为自己是个男人罢了。
“哥儿就哥儿吧。”余安乔拍了拍林秋的肩膀,“哥儿和男人差不多,快收拾屋子。”
说罢,余安乔去拿来被褥,铺在床上。
林秋眨眨眼,搞半天这人完全没听进去啊!
房间很快收拾出来了,傅涯也在余安乔的坚持下,搬了过来。
傅涯安置好行李后,余安乔站在门口叉腰,很有气势地说:“有什么缺的就跟我说,我帮你添上。”
傅涯轻笑,“好,大东家。”
他把自己的衣物放进柜子里,来到余安乔身边。
一道专注的视线落在脸上,仿佛有实质一般,余安乔有些别扭。
“你看着我干嘛?”
傅涯的话好似海风吹过奇崛的礁石,轻轻拂过余安乔的耳畔。
“我担心你,总这么不设防备,会被坏人趁虚而入的。”
“不设防备?”余安乔百思不得其解,“没有吧,店里不是拜托大成哥在防备吗?”
耳朵,痒痒的。
听见他明显错位的回答,傅涯脸上笑意加深,“好吧,我说错了,大成哥的确很是可靠。我先去前面帮忙了。”
说完,傅涯抬腿离开。
只剩下余安乔一个人,站在房间门口,满头雾水。
嘿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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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总是不设防备的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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