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待所里还算干净整洁,但董宴清一晚上没睡好。
塑料的成本并不低,后世会有类似塑料假鸡蛋、塑料假大米之类的谣言,但他们却不知道,哪怕在后世,塑料成本压缩、人工饲养种植成本提升后,依旧是塑料造假成本比真鸡蛋、真大米高,谁有那闲工夫用塑料造假。
所以再怎么压缩,它的成本也不会太低。她之前最好的设想是,先做出样品,再拿样品去赚点外汇啥的,补贴研发成本......
她确实有些过于自信乐观了。对于这个年代的甘省来说,一个显得虚无缥缈的技术申请这样大笔的资金简直难以理喻。
只是李主任的话,真是让她有些意外。
董宴清从回到临戈开始,就觉得她跟这位老主任不对付,连带着农业办公室底下的其他人也不咋配合她工作。其实这些都能理解,李主任距离退休的年纪不远了,也没什么希望往上窜,他不想折腾是很正常的事,毕竟成功了还好说,失败了他还得在退休前被拖下后腿。
也不是她看不上李主任,只是李主任保守惯了。
但他还是掏出自己存了不知道多久的私房钱,一层一层揭开那个塑料袋的时候,董宴清突然觉得自己的态度不对劲。
她大约是骄傲惯了。她聪明绝顶,想做什么都能成功,在原时空就有这样的感觉,更别提到了八十年代了,她的眼光远不是其他人能比的,尽管不会看不起别人,却也始终没有完全把自己放对位置。
虽然时代有局限性,但人的心却跟年代没太大关系,赤忱的人,不会因为生活在八十年代还是二十一世纪,甚至抑或古时候就影响那颗诚挚的心。
也许环境会让他暂时磨灭掉一些东西,但......当看到希望,那些东西也会重新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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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得太多导致失眠的结果是,第二天起床时,已经快十点了。
董宴清急急忙忙换好衣服、洗漱完出门,去敲门,却没看到李主任。
这年头又没什么手机,只有问招待所前台。
前台是个大约四十多岁的大姐,对她还算亲切。她从桌子下面掏出两个鸡蛋,递给她:“这是你们那个老李同志给你留的,吃吧!他说他去找人办事了,让你想出去逛就逛逛,不想出去就在招待所等他消息。”
鸡蛋早就冷了,这是出门前李主任从自己家里带来的,不过现在大家出门整点干粮多少会准备鸡蛋,因为鸡蛋能放得住,也有营养、能填饱肚子。
董宴清道了谢,接过鸡蛋,就着凉白开全吃完了——其实她有一些挑食,以往她不爱吃白煮蛋的蛋黄,觉得噎得慌,可这年头谁舍得浪费?所以她觉得噎就喝一点水,慢慢把两个蛋都吃完哪了。
不知道李主任......不,是老李同志......不知道他去哪里找人办事了,董宴清跑到塑料厂门口问了下,门卫大爷说老李同志没来。
毕竟在zf部门干了这么多年,老李同志大约有什么不为人知的人脉?董宴清不清楚,也无意去打破砂锅问到底。总归现在她也找不到人,便干脆听了对方的留言,四处去逛逛。
眼下的华国已经开始实行华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在首都这样的大城市里,感受要更深一点。两三年前,第一家华外合资企业在首都成立,是一家航空配餐企业。回临戈之前,她还去看了国内第一家合资酒店,首都建国饭店。
相比之下,金城要落后不少。这里身居内陆,属于典型的温带半干旱气候,当然,这环境比起临戈,已经好了许多,至少降水量丰富了六倍以上,入境水资源也不错,且水量稳定,四级都不封冻,含沙量也小。但相比东边、比起南边的城市,金城仍旧不是座生来富饶的地方。
在这里做试验,似乎更好一些——至少种植番茄所需的水分,哪怕不用滴灌技术,金城也可以满足。
可董宴清当时考虑,自己回临戈能凭借全镇第一个大学生身份,山中称大王,哪怕有一些老同志,也并不能完全压制她;但到金城、到省里就不一定了......
她在招待所附近逛到一两点钟,一回招待所,就看到老李同志一头汗地在等她,旁边还站着个小年轻。
“你可算回来了——这是省农业厅的陆良同志,”老李匆匆忙忙把一张纸递给她,“你是懂英语吗?看看这个能不能翻译......”
那是一篇跟植物学有关的英语小文章,并不算难。董宴清看得出能否翻译这份资料很重要,便老老实实从头到尾翻译给他们听,包括其中一些专业术语。
老李一颗心放回肚子里,这才笑呵呵地凑过来,小声解释:“农业厅那边遇到个麻烦,如果能帮他们解决,我们的事情就能顺利办成了,至少第一批货能让那个塑料厂做出来。”
看起来文质彬彬的陆良眼中带着惊艳,态度却有些怀疑:“这......真翻译对了?她不是农业大学毕业的吗,英语这么好,能比首都来的翻译还好?”
“英语这个语言,不像中文,遇到新事物,他们会生造,所以学英语不是只要会日常对话就行。比如这篇文章,有一些植物学相关的术语,不专门学过是不会理解的。”董宴清耐心地解释,“如果翻译本身是商务英语出身,可能都不是很能看明白。”
陆良点点头,眼神中仍旧有怀疑:“那......我现在带你们去省zf,试试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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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省zf的路上,董宴清才明白到底是什么事困扰了甘省农业厅。
随着华国对外开放,一些外国人也叩响了华国大门,但绝大多数来华国的外国人,都会选择首都或一些经济发达的沿海省份,跑到甘省这种“穷乡僻壤”的很少。因此当一群新西兰人申请来访时,哪怕对方打的旗号不是招商引资,而是交流农业技术,甘省zf也非常欢迎。
新西兰人先到了首都,找了个翻译,又再来了甘省金城,目标是甘省降雨量略高、农业发展较好的陇南,也就是昨晚上老李同志喝的那个“陇南春”所在的县级市。那儿被称作“陇上江南”,是甘省唯一属于长江水系,并且拥有亚热带气候的地区,有许多国家保护动植物,甚至还有各种自然保护区、森林公园、湿地公园。
这些新西兰人直言不讳,说他们引进了华国的猕猴桃,想来找找还有什么好吃的猕猴桃品种可以引进。
但这年代,别说培育品种了,连专业种植猕猴桃的都没几个,一些当地住户家里种个几棵就已经不错了。所以新西兰人表示,希望能够有人带着,去陇南找找民众家里种植或野生的猕猴桃。
不过翻译不太给力,一些词语明显翻不出来,所以上门求人时正好碰到这帮新西兰人的时候,老李同志抓住了机会,立即说,他那儿有个刚毕业的首都农业大学大学生,英语很好——天知道,董宴清压根没在他面前说过英语。
但这事儿算歪打正着,董宴清英语当然不错,哪怕是一些农业、植物学相关的专有名词,也掌握很好,担任这个翻译完全没问题。
只是看到那帮新西兰人,她总觉得事情不太对......
从华国“引进”猕猴桃,能把原本猕猴桃的英文名从Chinese Gooseberry改成新西兰国鸟Kiwi相关的名字Kiwi Fruit吗?这本质上不叫引进,叫偷,毕竟那会儿她还真不信新西兰人能拿着签证、向华国zf部门进行报备......只是当年华国弱小,甚至这还是上个封建朝代的事,所以这事儿追究不起来。
眼下,董宴清也只是有一些警惕,可人家毕竟打着专业交流的名头来的,甘省ZF也挺支持。更何况,如果真要搜集猕猴桃的相关东西,他们真的只要掏点钱,就能做到——如今的华国,就连地方zf部门都没那么长远的眼光,几根枝条就能换钱,何乐不为?
所以她不可能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当场翻脸,只能跟在身边做个老老实实的翻译。
新西兰人,相比起这个年代的普通华国老百姓来说,可是真有钱。他们直接承担了董宴清这次出差的各项费用,标准还挺高,晚上就在当地最好的国营饭店吃了一顿。
所以,对这个年代的人来说,外国人确实容易显得高大上,因为现在的华国刚打开国门,还不够强大到抵御那些迷花人眼的东西......
关于猕猴桃,其实有很多话想说,慢慢科普吧。文中这种改名的行为,说实话,也就类比现在韩国人利用kpop影响力,在国际社交媒体上,慢慢把中国的中秋节(原本英文Mid-autumn festival)改成秋夕(韩国人称呼中秋节为秋夕Chuseok),并且(虽然现在没发生,毕竟我们国家声音渐渐大了嘛,但这里是类比猕猴桃的事情)用Chuseok完全代替了Mid-autumn festival,以至于让外人误以为中秋起源于韩国
本文里新西兰人来搜集野生种的时间可能对应不上,而且其实国内猕猴桃野生种比较多在湖北陕西那一片,尽管甘肃和这两个省份相邻,但降水量差别比较大,猕猴桃野生种并不常见(但陇南是有野生猕猴桃的),所以当时新西兰人去的应该更多还是湖北陕西
事情是真实发生过的,当年落后,我们真的吃了很多亏,其实这些亏现在还在吃,但至少比以前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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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 4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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