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树长着两条大长腿,走起路来步子迈得又大又快。
厘央跟在蒋树身后走,背着大大的双肩包,吭哧吭哧的喘。
十三镇的街道是长长的上坡,厘央越爬越累,觉得包里像放着石头一样。
蒋树脚步放慢,等厘央从他旁边走过去,手指一勾,轻飘飘把厘央的双肩包勾了下来,甩到自己身后,单手背着包,继续往前走,所有动作一呵而成。
厘央急忙跟过去,“不用,挺沉的,我自己背就好。”
她跟蒋树才初次见面,她不好意思麻烦他。
“等会儿还要爬山,你背得动?”蒋树问。
厘央面色涨红。
她刚才确实高估了自己的体能,这里多是山路,背着包上山没有她想的那么容易。
蒋树看了她一眼,懒懒扯了下嘴角,“放心,等……”
厘央从善如流接道:“等会儿让希姐加钱。”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相视一笑。
厘央仰着干净的面庞,眼睛弯弯地看着蒋树,她鼻子长得精致小巧,显得整张脸都很乖,眼珠乌黑明亮,笑起来的时候纯真又无辜。
蒋树眼中带着一点笑意,“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
蒋树气质偏冷,厘央刚才一直不敢多说话,现在蒋树笑了,她才胆子大了一点。
她翘起唇角,如实说道:“在想我值那么多钱吗?如果表姐不肯付账怎么办。”
“哦……好像确实没有那么值钱。”蒋树双手插着兜,怂了下背着包的肩膀,“那这个包算我赠送的福利好了,一次也不能要的太狠,免得希姐下次有事不找我。”
“……”
路过一家音响店,蒋树进去拿了串钥匙。
厘央站在门口等他。
店老板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脚翘在桌子上随着门口放的音乐声晃来晃去。
他看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厘央,乐呵呵打了声招呼,“哪来的小姑娘?看着眼生。”
“希姐的表妹。”蒋树头也不回地答了一句,掀开门帘,“走了。”
厘央跟着蒋树离开,回头看了一眼音响店。
店牌上写着‘自由人’三个字,门口的音响轰鸣着,放的是热闹的摇滚乐,仔细听是前些年的流行歌曲。
“你跟店老板很熟吗?”
“我在那里打工,今天放假。”蒋树看向厘央,“正好出来接你这个小丫头挣点外快。”
“你很缺钱吗?”厘央小心翼翼问。
蒋树想了想,“算吧。”
“你如果生活有什么困难,我还有一点压岁钱。”
蒋树转头看她,忍不住笑了一下,“我们才第一次见面,你就要连压岁钱都给我了?你这么容易相信人,就不怕我把你拐跑卖了换钱?”
厘央停住脚步,警惕地看着他,“你会吗?”
蒋树故意挑了下眉,“现在才想起来害怕,会不会太晚了?”
厘央顿时紧张起来,这才想起自己在陌生的地方,身边都是陌生的人。
蒋树摸着下巴打量她,半天不说话。
厘央紧张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值那么多钱吗?”
厘央听着熟悉的对话,瞬间笑了出来,蒋树也露出笑容,不再逗她,继续往前走。
厘央跟上去问:“你需要那么多钱做什么?”
“买裙子啊……”蒋树抽出一颗烟叼在嘴里没点,在阳光底下眯了下眼睛,“买裙子总要花钱的。”
厘央没想到是这种理由,刚才生出的那点同情心瞬间消失无踪,“你经常穿裙子吗?”
“嗯。”
蒋树抬头,前面有几个小镇上的少年。
少年们骑着自行车,带头那个看到他使劲摆了摆手,喊道:“蒋哥,吴海阔那个孙子又带人跑来抢咱们十三巷的篮球场,我们得去抢回来,你去不去?”
“不去,今天穿裙子不方便。”蒋树语气寻常,目不斜视地从他们面前走了过去。
少年们用力蹬着自行车,风风火火地走远。
厘央惊讶地看着他们,又低头看了一眼蒋树身上的裙子。
大家都不惊讶吗?
厘央抬头看向蒋树,蒋树肩宽腿长,这样穿着裙子走在大街上,简直就是一幅行走的海报,十足的养眼。
他手里拿着棒球帽,一边走一边上下翻动着,动作看起来很流畅,那颗烟在他的唇间轻轻晃动,显得有几分不羁。
……穿得这么好看,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惊讶的。
厘央看着那颗烟:“你不抽么?”
蒋树把烟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看了她一眼,“不在小丫头面前抽。”
“我不小。”厘央咕哝道:“我今年都已经十六岁了。”
“嗯,是不小。”蒋树很配合,就是语调没有什么起伏,一听就是在敷衍。
厘央不服气,“你多大?”
“不大。”蒋树勾唇,声音慵懒,“才十八。”
厘央:“……”
蒋树说得不错,十三镇不大,两人走了不一会儿就走到了山上。
山上有一条踩出来的路,还算平坦,走起来不费劲。
这座山并不高,蒋树说翻过这座山就是海,孟希就在那里。
天空晴朗,周围是漫山生长的杂草和野花,山风徐徐,空气里带着清新的味道,蓝天绿草,远处的发电风车不停地旋转着。
这是大都市里很难看到的景色,让人心旷神怡,不自觉放松下来。
厘央的步伐逐渐变得欢快起来,渐渐变成她走在前面,蒋树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蒋树的头发被风吹乱,他随手把棒球帽扣到头上。
厘央像一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在山里蹦来跳去,扎着的马尾随着她的动作晃来晃去,轻轻爽爽,笑脸灿烂。
不过她没开心太久。
她停在半山腰上,整个人僵在原地,如遭雷劈一般立在那里,维持着弯腰摘花的动作一动不动。
蒋树落后她两步,见她忽然不动,走过来问:“怎么了?”
厘央哭丧着脸,“你快看看我背上是什么?”
蒋树绕到她身后,本来以为是飞虫落在她身上,才把她吓成这样,可一看却笑了。
“是什么?”厘央语气焦急,目光里夹杂着丝丝紧张,像怕听到答案,又像期待着能听到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样的答案。
蒋树忍着笑,不紧不慢吐出两个字,“鸟屎。”
空气凝固三秒。
厘央身体抖了抖,脸变成了菜色。
“这座山里喜鹊多,说不定是喜鹊的。”蒋树淡笑出声问:“我这样说,有安慰到你么?”
厘央:“……”我谢谢你,并没有被安慰到。
“总比乌鸦好点。”蒋树继续安慰。
厘央心如止水:“如果你出门摔了一跤,会在乎绊倒你的是块石头,还是一块精雕细琢的白玉么?”
“在乎啊。”蒋树掏出一包纸巾,斯条慢理地抽出一张,“如果是白玉,我不得赔钱么?”
厘央:“……”钻钱眼里了。
蒋树拿着纸巾帮厘央把鸟屎擦掉。
厘央叹了口气,“我包里有衣服,我换一件吧。”
她实在忍受不了穿着这件衣服继续往前走,总觉得自己身上会有股臭味。
蒋树收回手,往四周看了看,“你想上哪换?”
四周空旷,连间屋子都没有,山上虽然一般没什么人,但偶尔也会有人路过。
厘央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常青树,“我去那里换,你帮我守着,如果有人路过就提醒我。”
“行。”
厘央还是站着不动,像一座久久伫立的雕像。
蒋树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是要换衣服么,真想留这做雕塑了?”
厘央对蒋树硬挤出一个笑,声音软乎乎的,“你帮我找吧,我怕我一动,就沾到我身上了。”
厘央今天为了坐车方便,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和牛仔短裤,衣料只有薄薄的一层。
蒋树虽然把鸟屎擦干净了,但鸟屎浸润过的地方还湿着,她总觉得她一动,那温热的地方就会跟着挪动,很容易透过衣衫再沾到其他地方,她想想都觉得头皮发麻,不敢动,怕挪动间脏东西沾到的面积更大。
蒋树哭笑不得,无意识地笑了一下,只得把双肩包放下,认命的翻找起来。
厘央包里的东西整理的还算整齐,每一类东西都用一个透明的密封袋装着。
蒋树掏出一个像装衣服的透明袋,拿起来一看,里面装着两个少女粉的文胸。
阳光照在透明袋上,闪闪发光,文胸中间的位置还坠着一颗粉色心形‘宝石’,折射出的光有些刺眼,熠熠生辉。
蒋树:“……”
厘央:“……”
相顾无言。
蒋树顿了一下,假装淡定地把袋子装了回去。
厘央生无可恋地站在那里,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手表。
她和蒋树到现在为止只认识了短短一个小时,可她这辈子的糗事好像都在蒋树面前出完了。
她还想拯救一下,试着解释:“我还有别的颜色的,其实不是全都是粉色。”
蒋树抬头看她,静默两秒,“其实我不是很好奇。”
厘央:“……”
蒋树顿了顿,“我需要说一句品味不错么?”
“……”算了,厘央自暴自弃的想。
破罐子破摔吧。
蒋树找出一条白裙子,厘央抱着裙子躲到常青树后面,这棵常青树很大,阴蔽清凉,树干很粗,正好能遮住厘央纤瘦的身体。
厘央走到树后,看着周围的杂草和陌生的山野,心里有些没底,谁知道这些草里会有什么蛇虫鼠蚁,她最怕软体爬行动物了。
阳光透过缝隙斑斑驳驳的映下来,她伸出头去,看了看远处的蒋树,小声问:“你可不可以靠得近一点?”
蒋树没有回头看她,用背对着她的姿势倒退了数步,在距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停下,“这里行吗?”
“行。”厘央将头缩回去,飞快地开始换衣服,一边换一边问:“你还在吧?”
“嗯。”蒋树低低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厘央又不放心道:“你别离的太远,但也别离的太近。”
毕竟是只认识一个小时的陌生人,即使蒋树穿着裙子,他也是男生,厘央站在树后看不到他,总有些不安心。
这一次蒋树没有回答,只是片刻后空旷的山野上响起了低低的口哨声。
厘央听着悠扬的口哨声,能判断出他距离自己的位置,也能判断出他有没有移动,不由安下心来。
她飞快地将身上的衣服脱掉,用湿巾擦了擦鸟屎沾到的地方,然后快速地换上干净的裙子。
她换好裙子,低头检查了一下,确定一切妥当后,从树干后面走了出来。
她抬头望去,微微怔了一下。
厘央此后很久都能清晰的记起眼前这一幕。
群山绵延的青山上,少年身形修长清隽。
他站在山坡上,风吹起他的裙摆,头发被风吹得凌乱,他的目光眺望着远处,嘴里吹着悠扬的口哨,远处山顶的风车一下一下转动着。
蓝天、白云、青山、风车和穿着裙子的少年,就这样在厘央的记忆里留下来浓墨淡彩的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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