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动会当天的氛围和平常很不一样,这一点从许多方面都能看出来。
就比如校门口的场景。
这条街上多了不少小摊,大多都是用野餐布一铺就开始卖。走马观花一看过去,几乎都是气球、小旗帜、雪花和彩带喷雾之类的东西,非常适合在运动会上助兴。
就连学校操场上,也布置了不少气球和横幅,确实很有青春洋溢的氛围。
一中的运动会历来都是举行两天,对参赛学生而言,那当然是早比完早放松。瞿期自然也是这么想的。
但很不巧,他和应知寒的项目都在第二天上午,所以他们俩第一天的主要任务就变成了:闲逛。
而两人之中更为悠闲一点的,当属不需要给人拍照的应知寒。
学校的运动设施分布在不同区域,比赛项目不同,参赛位置也就不同。
为了尽量给每个人都拍到照片,瞿期不得不在偌大的校园里来回穿梭,一整天下来,脚底像灌了两百斤铅。
“我觉得今天在学校走的步数,都快赶上我过去两年加起来的了。”他一边夸张地说着,一边推着应知寒走出操场。
这个季节好多树的叶子都掉完了,瞿期随便找了棵光秃秃的树,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了。他单手捏着相机,打算检查一下今天拍好的照片。
大概是天公作美,这一整天虽然很冷,但阳光依然明亮。照片中那些飞扬的、灵巧的、充满爆发力的瞬间,都因为镀了层光晕而更加吸睛。
阳光从树杈间投落下来,晃得他眯了眯眼。
把废了的照片删除之后,瞿期仰头举起相机,拍了一张头顶那片形似枯木的树枝。
他抿了一下发干的嘴唇,整个人瘫靠在椅子上,叹了口气说:“今天真的累死我了,还好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早知道我昨天就该闷着头装鸵鸟。”
应知寒站在长椅旁,他拧开水用瓶身碰了碰瞿期的手背,开口问道:“你不是说你很自私么?”
瞿期抬起头来,下意识接过水,说:“什么?”
“你不是说你很自私么?”应知寒又重复了一遍,“那昨天为什么不直接从一开始就别举手?”
瞿期噎了一秒,说:“那大家不会很扫兴么?我看他们好几个人目光挺期待的,而且我也不知道那么累。”
“那你现在知道了,”应知寒说,“如果让你重选一次,你还会举手么?”
瞿期喝了点水,目光出神地想了几秒,没回答这个问题。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应知寒一脸了然于心的表情。
“我怎么觉得你在拿我当犯人审呢,”瞿期没忍住笑起来,反驳道,“而且这种假设性的问题很没意义。”
他又喝了一口水,这才忽然意识到手里多了东西:“等一下,这水哪儿来的?”
“……”应知寒低垂着眸光瞥他一眼,“刚刚在操场上你自己从别人手里抢的。”
“屁。”瞿期抬头睨了他一眼,看到这人手搭在靠背上,指尖就捏着瓶盖。
他一把抢过来,一边旋上一边说:“我还没老年痴呆到这种地步。”
应知寒蜷曲了一下手指,把手从椅背上放下去,问他:“那你到哪个地步了?”
“哪个地步都没有。”瞿期站起来,威胁似的,“你说话注意点,小心明天拍你丑照放到学校公告栏里。”
两人一边吵着,一边往教室走,被树枝切割的光影一块块从他们身上掠过。
应知寒说:“等你先跑完1500再说吧。”
瞿期停下脚步,回过头来说:“我看出来了,你是不是不相信我能跑下来?”
“没有。”
“打个赌么?我不仅能跑完,还能跑第一。”
“我没说不信。”
瞿期点点头说:“赌注的话,要不你也请我吃饭吧?”
应知寒算是懂了,他冷漠道:“我看你是单纯想吃饭吧。”
“Bingo,”瞿期打了个响指,“你答对了!”
“……”
然而事实证明,过早地放了狠话,只会给自己带来心理压力。
当真正到了第二天,瞿期从早上出门就开始紧张,甚至有种站在旁观者的视角,眼睁睁看着自己去送死的感觉。
快到检录处的时候,他几乎很明显在不停地深呼吸。应知寒看不下去了,问道:“你真能跑?”
开玩笑,都上战场前夕了怎么可能当逃兵?更何况这个年纪的少年人,总有些逆反的好胜心。
那就是自己可以说自己不行,可别人一旦问了,那就是不行也得嘴硬说行。
瞿期就是非常典型的代表人物。
他像个被踩了尾巴的猫,忽地提高音量说:“当然能跑!就算不能跑又怎么办,难不成你替我跑啊?”
他本意是开玩笑,却没想到应知寒沉默了两秒说:“也不是不行。”
学校运动会检录只是点名和挂号码牌,没什么别的确认流程,找人代替是常事,并非什么大不了的。
瞿期张了张口,忽然就忘了要说什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神神秘秘地说:“我懂了,你不会是不想请吃饭吧?”
“……脑回路拐成你这样的也是少见,”应知寒说,“请你吃两顿,满意了么?”
瞿期讶异地张口:“原来激将法这么管用啊?”
他戴好了号码牌,回去的路上拍了拍应知寒的肩,说:“这样吧,如果我能跑第一,你就请我吃一顿。如果没跑到或者中途跑不下去了,那你就请我吃两顿,怎么样?”
“为什么不是跑第一的话吃两顿?”
“因为显然前者比后者更难达成。”瞿期说。
换句话来讲,他能吃两顿的概率更大。
应知寒服了。
“而且你不觉得么,努力之后的结果越是不尽人意,人们反倒越应该、也越希望得到更多的鼓励。”
他一边说着大道理,一边把相机取下来,二话不说就挂到了应知寒脖子上。
相机带子一直贴在肩颈后方,上面还残留着一丝极细微的体温,从一个人身上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时,这抹体温就变得十分明显。
应知寒看了一眼相机,没多说什么。
倒是瞿期主动问:“你会拍照么?”
“勉强能按快门。”应知寒说。
“够用了,那就借你玩会儿,你可以看看有没有什么想拍的,刚好昨晚换了张新的内存卡,今天一张都还没拍,内存够大,只要你别给我镜头摔了就行,换镜头死贵死贵的。”
他噼里啪啦说完这串话,也不管人听清没,就头也不回地窜到了跑道上。
跑道两旁被围得人山人海,有人摇着小红旗,有人捏着雪花喷雾。等他站上去时,有人看到帅哥大概有些激动,手里的喷雾泄出一点,星星点点的雪花喷到了跑道上方。
在等待口令的几秒间,人群窸窸窣窣的声音如退潮般安静下来,随着一声哨响,几个学生像离弦的箭一样飞奔出去,周围的人声又陡然扬起来,像被猛然拍上岸的浪,吵得人耳鸣。
越过起跑线时,瞿期过于紧张的心跳反而渐渐放松下来。
和短跑接力赛不同,长跑考验的是耐力,如果开局就死命往前冲,很可能跑不了多久就没力气了。
但他也不适合一直匀速跑。
所以瞿期开局直接跑到了队伍靠前的位置,然后再保持匀速的跑法。
他回想着体育课上老师传授的长跑技巧,几步吸气,几步再呼气。
班里有很多人站在跑道两侧,过不了几步,就会有人或低声或激昂地对他说:瞿期,加油!
只是越往后跑,他就觉得耳朵里能听到的声音越少,眼前能看到的东西也只剩赤红色的塑胶跑道。
有人渐渐追上他,他虽然依旧处于领先的位置,但已经快没力气了。
不得不说,1500虽然只比1000多500米,但体力上来讲累的不是一点点。
裁判吹响最后一圈的哨音,有人开始加速,路上遇到的加油声越来越大,瞿期喉间满是铁锈味,他咬着牙也开始提速。
拐过最后一个弯道,终点线上已经站满了人,他看到那边有男有女,不少人已经张开了双臂,准备迎接自己要接的人。
瞿期眨了眨几乎快看不清的眼睛,忽然在人群最前方,看到一个高瘦的轮廓。
相机被应知寒从脖子上拿了下来,他把带子缠在手上,单手捏着相机。
对于长跑接人这个概念,瞿期总觉得有些奇怪,体育课经常有1000米体测,但每次跑完也就跑完了,最多就是要撑着膝盖缓一会儿才能走。
至于什么有人在终点张着双臂等你撞进去的画面,好像有点过于别扭了。
虽然对方没有像拥抱似的张开手,而是一如平常地站在那里,但瞿期忽然就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减减速了。
他身后有人趁此机会费劲地追上来,直直地朝着终点的一个女生飞奔而去。
瞿期瞥了一眼就收回来,不甘心地追上去。
还是不行,凭什么把自己的名次拱手相让。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超过这个男生,又一咬牙,超过了最前方的男生。
在快要到达终点线的地方,应知寒抬起了一只手,他手臂微弯,给人一种环抱的错觉。
瞿期在刚刚超越别人时,呼吸完全乱了,心脏也倏然剧烈地跳动了一下,甚至有种一脚踩空的感觉。
最后几米远的时候,他步伐下意识往外偏了点,避开了应知寒的胸膛,越过终点线的瞬间双膝一软,整个人砸进对方的臂弯里。
操场上瞬间爆发出剧烈的欢呼声。
“瞿期,牛逼!!!”
“我靠1500米跑第一名啊!牛大发了!”
有班里的同学冲过来,在他身旁高亢地呐喊,但他几乎听不清,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声。
剧烈运动之后,他的呼吸急促得像在发抖,开口的语气却带着很明显的笑意。
应知寒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到他抬起头,眨了一下星亮的眼。
下一秒,他邀夸似的问:“我保住了你的一顿饭,厉害么?”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