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男生扑面而来的冲击力是巨大的,应知寒被带得踉跄了一下,刚扶着人站稳,就听到他问的这句话。
他短暂地愣了一瞬又恢复正色,无波无澜道:“厉害,没人比你更厉害了。”
瞿期“呵”了一声:“敷衍。”
这人跑完就一直在咳嗽,脸色看起来也有点发白,但即便都这样了,他那闲不下来的嘴还有力气控诉。
应知寒把他拎到没什么人的草坪上,说:“少说点话吧你。”
都说长跑完不能立刻坐下,得走一会儿才行,应知寒捏握着他的手臂,准备搀着他走几圈。
谁知一个不注意,这位大爷就把手一挣脱,整个人四仰八叉躺到了草坪上,用四个字来点评那就是“不拘小节”。
“能不能不走?”瞿期一边躺着深呼吸,一边试图谈判,“我腿已经没知觉了,一步都走不了。”
应知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跟宣布罪名似的:“不行。”
他说完伸出一只手,要表达的意思很明确。
瞿期看了一眼这只手,装作没听到,把头偏向另一边。
两三秒后,那道低低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你刚刚躺的时候,下面有一团被踩扁了的……”
他说到最后停了下来,是个人都能猜到剩下的字是什么。
果不其然,某人猛地把头转回来,用手遮着阳光,睁大了眼问:“真的吗?”
应知寒点点头。
瞿期吓得立马就想站起来,奈何体力消耗太大,打了两个小小的鲤鱼挺也没能成功。
他看了一眼应知寒还没收回去的手,索性握住他的手掌,借力站起来。
站起来之后,他先是扭头瞅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然后又望向草地——
草地上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狗屎呢?”
“什么狗屎?”应知寒问。
瞿期指着草地说:“你不是想说有一团被踩扁了的狗屎吗?”
“我什么时候这么说了。”应知寒顶着那张扑克脸说,“我是想说有一团被踩扁了的草。”
瞿期一脸“你玩儿我呢?”的表情,他猛地勾住应知寒的脖子,笑着逼问道:“在这耍诈呢是吧?草地上的草被踩扁了很奇怪么?这也值得你大惊小怪?”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手腕横到应知寒的脖子前面,颇有种抹脖子想杀人的架势。
应知寒被他箍得微仰起头,喉结轻滑了一下,眼里露出很明显的笑意。
瞿期忽然意识到,自从这人转过来到现在,这好像他还是第一次正经笑起来。
之前不是冷呵就是嘲笑,现在这么一看,确实还……挺帅气的。
他收了手上的力度,打算把手放下去,但还没完全从应知寒脖子上离开,就被人抓住了手腕。
对方握着他的腕骨,以一个搀扶病人的姿势把他固定住,大概是怕他再像刚刚那样,一溜烟就躺地上碰瓷。
应知寒的手很干燥,在这样的天气里也是温热的,对于刚跑完的人来说,这个温度就极为舒适。
瞿期看他另一只手上还缠着相机,开口问道:“对了,你刚才有拍什么照片么?”
身旁的人静默了两秒:“没有。”
“真可惜,”瞿期说,“这款相机拍照还挺好看的。”
他们在草坪上溜达了几圈,等到身体恢复力气了,瞿期才终于能把手从应知寒肩上放下来。
按照比赛的赛程表来说,篮球赛过不了多久就要开始了。
两人下了操场,往篮球场地那边走过去。
还有十来分钟才正式开始,但球场上已经围满了人。瞿期找到自家要投的篮框,挤进人群,在篮板背后的地上坐下了。
虽然这个位置很容易吃球子儿,但为了给班里人拍点好看的照片,他只能被迫当一会儿战地记者。
应知寒则径直走到了队伍里,别的同学正开始分发队服。
对于这种学校比赛而言,没那么多讲究,基本抓到哪件就穿哪件,反正也就那么一会儿。
有人见他过来,随手抛了件球服给他,背后的数字写着“04”。
虽然转来这么些天了,但应知寒还没把班里的人全认完。面前这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镜,课间经常来找瞿期和李恣,没记错的话应该叫周培捷。只不过他看人总用余光瞟,看起来像憋了一肚子坏水的比格犬。
比格犬……不是,周培捷抱着双臂,朝远处的对面队伍扬了扬下巴,提醒道:“看到对面那个15号了么?”
应知寒把球服套在长袖外面,又把衣袖挽到手肘,这才“嗯”了一声。
“那孙子叫程磊,球品特别差,还很阴,急了可能什么事儿都能干出来,你第一次跟他碰上,注意着点。”
应知寒戴上护腕,捏着手腕旋了两下,点点头道:“行。”
等到双方都准备完成,裁判一声哨响,比赛正式开始。
不得不说,等到真的打起来,应知寒才知道瞿期为什么会说,他们班打球好的都在这里了。
这群人的配合几乎可以说是天衣无缝,无论走位还是运球都无比默契。
而在这样的默契下,比分却始终领先又反超,然后又领先,下一刻又被反超……也足以看出对面的队伍同样不遑多让。
瞿期盘腿坐在篮板背后,隔一会儿就听到砰砰的进球声,过不了多久,人群又发出阵阵唏嘘。
他握持着相机,一边从取景框里观察战况,一边还得在合适的时机按下快门,几个球下来就有点受不了了,心跳像回到了刚跑完1500的那会儿。
但显而易见的是,球场上的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应知寒微弯着腰,盯着对面这个叫程磊的人。对方不屑地笑了一下,目光下移,落到他运着的球上。
下一瞬,应知寒做出投篮的姿势,程磊眼睛一睁,以极快的速度冲上来防守,却不想防了个空——
应知寒手腕往另一边一转,篮球以一个极为漂亮的抛物线,空心落进了框里。
哨音和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同时响起,上半场结束。
他们正好把比分追平。
程磊恶狠狠看了他一眼,似乎意识到这个生面孔并不像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直白地说:“下半场等着,我跟你杠上了。”
然而应知寒看都没看他一眼,直直地朝场下走去。
中场休息有十来分钟的休息时间,班里大多数同学都在给几个运动员发水。
瞿期开了瓶水给他递过去,说:“刚刚他跟你嘀嘀咕咕什么了?”
应知寒接过水,仰头喝了几口,说:“没听清,可能放狠话吧。”
不知道是天气温度低,还是他本就不爱出汗,别人下来都在胡乱擦汗,他几乎连额发都没湿。只有这么喝水时,才能勉强看到他喉结上有一层很薄的潮意。
瞿期移开目光,说:“我猜也是,我们班几乎每个跟他打过球的人,都被他放过狠话。”
“然后呢?”应知寒问。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打不过还是打不过,但可能会耍阴招,比如故意撞你什么的,总之你防着他点儿。”
“好。”
十几分钟结束,下半场准时开始,他们又各自回到了原位。
休整了这么一会儿,双方的状态肉眼可见又好了起来,比分也比上半场咬得更紧。
如程磊所说,他下半场偏执地跟应知寒杠上了,奈何技不如人的确是硬件问题,以至于他越打,心里那股恨就越明显。
连周培捷他们几个都看得出来,他的阵脚明显有些乱了,团队配合也渐渐开始出现漏洞。
在这样你追我赶的比分下,比赛来到赛点,李恣运着最后一个球,他灵活地绕开那些阻拦,朝外侧一抛:“接着!”
球稳稳落进应知寒手里,他站在三分线外,轻巧一跳,将手里的球朝着篮框抛了出去。
那个瞬间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瞿期咔嚓一声按下快门,透过取景框,看到球从他手中飞出去,划过空气之后,正正好地立到了篮框的钢筋上。
篮球从篮框左边滚到右边,最后往左一偏,稳稳地落了进去。
实际上瞿期分不清,到底是人声先爆发,还是篮球先进框。
他举着相机与爆发的人声一起欢呼,然而下一秒,人群中的声音又倏然变成了担忧的吸气声。
这个转变几乎发生在电光火石间,瞿期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自己班里的同学们冲上了球场。
“程磊你他妈干嘛呢?”
“这怎么还允许撞人的?”
“老师,这有人故意撞人,管不管了!”
“打不赢就玩赖的是吧,怎么这么不要脸?”
“说谁不要脸呢,嘴巴放干净点!”
“……”
此起彼伏的声音从球场上传来,瞿期冲上去,看到了两边几乎骂成一团的人。
以及被人群簇拥起来的应知寒。
他左手手肘破了一块,有血顺着手臂滴到了地上。
“我他妈不是故意的,打篮球磕磕碰碰的本来就正常,矫情什么啊?”程磊梗着脖子反驳道。
李恣看向裁判:“老师你刚刚应该看到了吧,他就是故意的。”
裁判支支吾吾了一下,说:“我确实也是没看清,要不咱们还是先去医务室处理一下?”
周培捷翻了个白眼,大胆道:“算了,你就是他们班体育老师,你也是个歪屁股的。”
裁判“嘿”了一声:“你怎么说话的?”
“我就这么说话怎么了,你敢说你屁股不歪吗?”
“你班主任是谁?”
“……”
瞿期从人群里挤进去,一把把应知寒拽出来,他二话不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帮他把伤口上的沙尘冲洗了一下。
紧接着又暂时用干净的纸巾敷在那,这才重新回到人群里。
“那你想怎么办?”程磊说,“大不了扣个违规分呗。”
“你有病么?”瞿期忽然出声,“比赛都结束了,我们班本来就是胜利者,你扣分扣给谁?你怎么不说月考卷子上扣几分来得实在呢?”
李恣适时插话:“可能卷子上的份还不够扣的。”
程磊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们说:“你们差不多行了,裁判老师都说我不是故意的了,你有什么证据说我是故意的?”
瞿期“呵”了一声,扬了扬手里的相机:“不好意思,我还真有,要么我们回看刚刚的录像?”
程磊瞬间语塞。
他本来就是气得上头,猜到对方是新转来的,就算被撞倒了,大概也没人替他出头。再加上他这招屡试不爽,所以才在几近结束,所有人注意力都在篮球上的时候猛地撞过去。
谁知这次会一下冒出来这么多人,还杀出个录了全过程的程咬金。
他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又听瞿期说:“你自己想吧,要么现在道歉,顺便再把去医务室的费用包了,要么咱们立马一帧一帧回看刚刚的录像,然后你周一去国旗下讲话念道歉检讨,你自己选。”
这话说完,程磊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就连对面跟着骂人的都没了声音,沉默得跟死了三年的干尸一样。
“操!”程磊吃了个闷亏,咬着后槽牙走到应知寒跟前说:“我就是故意的,对不起,满意了吧!”
他道歉完就要走,又被瞿期叫住:“诶,还有医药费。”
“我真服了。”程磊转过身来,拍了一张红钞票过去,“就这么一张,没了!”
他烦躁地把球服从头顶扯下来,走到远处才一把掼在地上撒气。
人群渐渐散开,有的去看别的比赛了,有的往教室或别的方向走去。
瞿期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地上混着血的水洼,说:“刚刚不是跟你提过醒了么?大学霸怎么还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应知寒把手肘上的纸拿下来,血暂时止住了。他用纸吸干地上的血水,绷着脸不想回答。
瞿期忽然就觉得有点好笑,拿上他的外套说:“走吧,去医务室看看。”
走到操场边的垃圾桶上,应知寒把纸扔了,忽然问:“你刚刚真的拍视频了么?”
闻言,瞿期的脚步停下来,露出个促狭的笑,俨然一脸使坏成功的模样。
“没有,”他昂了一下下巴,轻快地说,“我骗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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