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瞿期先是露出了茫然的神情,他像是没反应过来,直到几秒后,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
他极轻地瘪了一下嘴角,又重新笑起来,状似平常地说:“没有啊,我没有不想笑。”
可话虽如此,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撑着头手望向了窗外,没再开过口。
直到下车时,应知寒看到他眼尾有一抹红,淡得几乎会让人忽略掉。
转了一次公交之后,他们在云屏大道的站台下了车。眼前的这条路宽阔笔直,坐落在一所大学的后门附近,再往前一两个站就是公交的终点站。
怀宁周边多山地地形,站在云屏大道往前一望,能看到道路尽头有连绵不绝的山脉。清晨的云雾从中间将山体一分为二,上半部分看起来就像隐隐约约的海市蜃楼。
瞿期跟着应知寒顺着这条路往前走,没走几步,就看他过了个斑马线,径直走进了一家很像餐馆的铺子。
进门前瞿期抬头看了一眼,门口的匾额写着:邱婆婆面馆。
“到了么?”他见缝插针地问了一句,忽然意识到自己因为长时间没开口,声音有点艰涩。
“嗯。”应知寒轻车熟路地把东西放到桌上,“你先随便坐会儿。”
说完这话,他就走到了后面一个小隔间里,从那凿开的透明窗口来看,大概是后厨。
瞿期拿过手边的凳子坐下,目光扫了一眼店面,这个店铺的面积不算太大,总共只放了七张白色方桌。店里很干净,打扫得一尘不染,是那种朴素不浮夸的装潢,但让人觉得很舒服。
除此之外,店里零星有两个大学生模样的人在吃面,只是这个点不早不晚的,也不知道吃的是早饭还是午饭。
所以应知寒每周末早出晚归的,就是来这里么?
没过一分钟,应知寒从后厨出来了,他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长辈。
其中一个是瞿期之前在医院门口见过的,也就是应知寒的外婆,匾额上的邱婆婆大概也是她。至于另一个,想必就是他的外公了。
瞿期不知怎么还有点紧张,他站起来,攥了一下衣角,听到应知寒说:“我外婆,你上次见过,还有我外公。”
瞿期话到嘴边又卡了一下壳,不知道是叫爷爷奶奶还是跟着叫外公外婆,他笑了一下,礼貌地叫了一声:“婆婆,爷爷。”
叫完之后,他拎出一箱牛奶递过去,是刚才在超市不顾阻拦非要买的:“来蹭饭有点不好意思,给您买了箱牛奶。”
他模样长得就很讨长辈喜欢,这么一来,两个老人更是喜笑颜开起来,甚至搬出那句逢年过节常听到的话:“来都来了还带什么东西,一顿饭而已你看这孩子。”
邱老太太接了牛奶,放到收银柜里侧,又走出来说:“还没见我们小知带过同学来吃饭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瞿期,”瞿期在手机上打出第一个字,“这个瞿,后会有期的期,您叫我小瞿就行。”
闻言,老太太却说:“那我叫你小期吧。”
瞿期抬了抬眉尖:“为什么呢?”
“你们小孩子不懂,寓意好的名字就得多叫一叫,叫得越响亮,就越容易成真。”
没想到老太太还挺迷信,瞿期笑起来,乖巧道:“都行,随您高兴。”
应知寒没打岔这段对话,他拎上东西走到后厨,看样子准备打理这些菜。
瞿期跟过去说:“我帮你打下手吧?”
他跟着对方走过去,后厨的面积同样不算大,左边有两个矮汤炉,里面正熬着浓白的骨汤,进来就能香人一跟头,而右边则是一个小型的家用燃气灶,同样也都打扫得光可照人。
应知寒把东西放到流理台上,分门别类把菜拿出来。他大概做惯了这些事,动作看起来很流利,瞿期这个打下手的反倒帮不上什么忙,在一旁干站着。
他百无聊赖地站了一会儿,说:“所以你每个周末都出门,就是来这里么?”
“对啊。”邱老太太在门边接上话,解释道,“因为咱们靠近大学,这后边儿还有个老小区,每逢饭点就要忙一些,小知这孩子怕我们两老忙不过来,每周都要过来帮忙,我跟他说别来别来,他就是放心不下,你看这不,今天人都没几个。”
瞿期笑了一下,拍拍应知寒的肩,点评起来了:“有孝心,挺好的。”
应知寒:“……”
他一边跟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一边看应知寒准备着各种菜。在超市买的时候还没觉得,现在全摆出来,瞿期才意识到买得确实有点多。
“有什么忌口么?”应知寒忽然问。
“好像没有,都行。”瞿期说。
他回答完这个问题,又不死心地问了一遍:“没什么能让我打下手的么?”
应知寒从手边拿出一颗蒜递过来:“那你剥蒜。”
瞿期迟疑了一秒:“要加蒜么?”
应知寒说:“你不吃蒜?”
“嗯……”瞿期思考了一下要怎么回答,“吃倒也是能吃。”
就是不太喜欢。
“算了。”应知寒把蒜放到一边,拿过来一颗卷心菜,“那你把这个撕成片,待会炒。”
“撕东西?”瞿期愉快地接过来,在手里抛了一下,“我最在行了。”
应知寒把每种食材和配料放在一起,就听身旁这人说:“看,我撕完了,怎么样,还行吧?”
他转头一看,那张帅脸瞬间无语了一半。
怎么说呢,这人撕倒是撕下来了,但仅仅也只是从根部撕了下来,卷心菜还是完完整整的一片,拎起来整个就是一把芭蕉扇。
应知寒“嗯”了一声,然后客客气气地把这位瞿姓同学请出了厨房。
被撵出厨房的瞿期不太甘心,坚称是应知寒没说清要求,然而等菜端上桌的时候,他立马开始滑跪:“你应该早点把我撵出来,这样是不是至少能早五分钟吃上饭,弄得这么好吃你怎么不早说?”
不得不说,应知寒的厨艺可以说完全不输外面的餐厅,桌上无论是荤菜素菜还是汤,都是能让人吃一口就胃口大开的水平。
“早知道你的厨艺这么好,我就缠着你每天放晚自习回来给我开小灶了。”瞿期说。
桌上的老太太疑惑了一下:“什么意思?小知住的是……”
瞿期这才意识到,两个老人还不知道应知寒住的就是他家。
他说:“婆婆,他转来一中就是住在我家的。”
老太太愣了一秒,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你家啊,我之前正跟小知说,让他好好谢谢你呢。”
瞿期看了一眼应知寒,又问老太太:“那个,我能问一下,您是怎么跟我妈妈联系上的吗?”
“可以啊。”老太太放了筷子,一看就是准备从头说来。
“说起来也是巧,之前有个小伙子,他来咱们店里吃面,吃完之后自己的文件忘记带走了,过了一天才来拿,他跟我们说他都急死了,还以为找不到了。”
瞿期点点头:“然后呢?”
“然后他就跟我们说,他也住这附近,最近回来忙事情,他本来说要拿钱给我,我说那可不兴要啊,我跟他说找到就行,反正放在我们店里的东西,从来不会掉的。”
“后来可能是实在想谢谢我们吧,他那几天就经常来吃面,我看他样子斯斯文文的,像是认识很多人的那种,我就说问问他,能不能找到一个能住的地方,价格越低越好。”
“我本来都是随便问问的,没想到过几天他还真说找着了。”
老太太笑得很开心:“然后他就给了我们地址那些,你看吧,我就说做好事总会有好报的。”
瞿期越听越是意外,柳昭说,应知寒的亲戚和她有生意上的往来,他还以为会是什么复杂的理由,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甚至有些虚浮的原因。
他在这些碎片式的消息中拼凑了个大概,那个男人大概把这件事当作和柳昭的台阶,双方在某些条件上各退一步,这样就顺利达成了合作。
若是从论迹不论心的角度来看,这个男人对邱老太太而言,就是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解决了她的燃眉之急。
但这个事件中唯独有两个人并不满意,一个是瞿期,另一个大概就是应知寒。
瞿期忽然就能理解应知寒当时为什么会给一笔租金,来的时候又为什么气冲冲的,因为对方大概也是碍于老太太求了人,所以才搬过来。
俗称被逼的。
老太太不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一个劲地说:“谢谢你啊小期,我们小知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哦,但我们当时确实也是没办法。”
“没事,”瞿期说,片刻后他又补了一句话,像是哄老人家开心,“那可能说明我跟他有缘。”
他捏着筷子回想了一下,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反感对方住过来了,甚至还跟柳昭说了那些话。
瞿期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冒出一个念头:那应知寒呢?
他还和最开始一样,并不想住在这里么?
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划过这个想法时,瞿期总有些没来由的烦躁。
吃完饭,他帮着把碗筷收了,刚洗完坐了没几分钟,就看应知寒拿出一个三角梯,准备支在店铺中央。
“拿梯子做什么?”瞿期问。
应知寒头也不抬地撑开梯子,伸手指了一下天花板说:“擦一下灯。”
听到这话,瞿期才抬头看了一眼,垂挂着的螺纹灯其实挺干净的,放在别的店里就算蒙满了油污也不见得会拆下来擦一擦。
说话间,应知寒已经弄好了梯子梯子,他单脚踩了踩第一个台阶,确定放稳后才准备继续往上。
“我帮你扶着吧。”瞿期双手把着梯子说。
其实这种梯子并不需要人扶,但应知寒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么,算是默认。
他个子高,梯子也高,没踩几阶就能伸手去拧灯泡。
瞿期仰着头看着他,因为伸直了手的缘故,应知寒的衣服并没有贴在他的身上,反而下摆微敞着,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时,刚好能看到他紧绷又流畅的腰腹线条。
瞿期愣了一秒,紧接着被烫到似的飞快移开了目光。
从三角梯上下来时,看到这人不太自然的神色,应知寒有些疑惑:“你怎么了?”
“没什么。”瞿期回答得很快,“怕你下来的时候踩着我。”
弄完了这些,这人似乎又准备打扫什么。邱老太太走到瞿期面前,对他说:“小期你睡个午觉吗?现在还早,再加上小知打扫卫生得要一会儿呢,你去休息一会儿,晚上吃了饭你们俩再一起回去?”
眼前只有餐桌,瞿期下意识问:“睡哪里?”
老太太自动将这个问题理解成要睡,于是拉着他的手就绕到后方的一个楼梯:“楼上有个卧室,你看看睡得习惯不。”
上了楼,瞿期才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不是“有一个卧室”,而是“只有卧室”。
卧室旁还有个独立的卫生间,除此之外,这层楼再没别的房间。
他站在楼道口愣神,被老太太热情地牵到床边:“不知道你嫌不嫌弃,这是我们睡的卧室,你要是累了的话将就休息会儿。”
这个卧室的气息柔和又温暖,像幼时柳昭不在家,他跑到外公外婆房间里睡觉时闻到的味道。
只是后来他们跟着柳昭去了南方,他就没再闻到过这样令人安心的气息了。
“怎么会,我反而一进来就有点困了。”瞿期说。
老太太开心得像个孩子,她整理了一下原本就很整洁的床,说:“那正好,你休息一会儿,睡醒了看看是和小知随便逛逛还是怎么,总之晚饭还是在咱们这儿吃。”
“好。”
瞿期走到床边,床头有个老式的漆红色木桌,上面放着一个圆形的铁盒,铁盒里装了些做针线活会用到的东西,旁边还有一台老电视机。
除此之外,在靠近窗户的那一角,还有个立起来的相框。
他的目光停留在那个相框上,邱老太太和老伴儿坐在前面,后面站着一个约莫十岁出头的男生。
这个男生长相比现在青涩一些,面上带着笑意,和如今冷冷淡淡的模样完全不同。
这是小时候的应知寒。
而在他身旁的是一个女人,她和应知寒有几分相似,脸上同样带着笑容,只不过明媚恣意许多,有着一种冲破相框的鲜活感。
他闲聊似的问了一句:“婆婆,这个是应知寒的妈妈么?”
老太太走过来,点了点头说:“是啊,是他妈妈。”
瞿期疑惑道:“那怎么没看到阿姨的人呢,是在上班么?”
“要真是在上班就好了,”老太太叹了口气说,“她几年前就已经去世了。”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