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出头

李恣这话没过脑子,本来只是随口一说,然而话音刚落,他就看到瞿期猛地回过头来,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说:“你在那乱七八糟说些什么!”

这话一说出来,眼前的空气都仿佛静止了一秒,李恣也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怎,怎么了,我开玩笑的。”

瞿期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过激,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反应是瞥了一眼应知寒,对方也同时转过来看向他。

目光相触的那一秒,瞿期仓促地收回来,说:“……没事,单纯就是你的玩笑不好笑。”

李恣悻悻地“哦”了一声。

瞿期这才想起来问:“你怎么在这,不是上体育课么?”

“哦,我这不是怕你俩抬器材抬不动嘛,想着过来帮个忙,结果就看到你们在这儿欣赏自己的帅照。”

瞿期从荣誉墙前离开,头也不回地朝器材室走:“那赶紧去吧,大家还等着用呢。”

一中的器材室位置比较奇葩,它并不在操场旁边,甚至离操场有点远,在教学楼的一层。

器材室面积不大,由于门锁年久失修的缘故,风一吹就会把门砸得反锁上,很难打开,所以门脚常年用两块薄砖抵着,任何人来都能直接进去。

瞿期进去拖过一框排球,跟应知寒一人抬着一边的藤把手,而李恣则在自己两边手臂里各夹了两个。

回到操场之后,大家挑好了球,在操场中央的草坪上练了起来。

高三作为高中生涯的最后一年,体育考试并不难,毕竟体育老师经常生病,课都被其他老师占得差不多了。

据老师说,排球项目的考试很简单,只需要伸直双臂,持续不断地在手腕处垫50个就算合格。

瞿期拿着球,跟应知寒一起随便挑了个位置,他放眼看了一圈操场上,有几个人垫得很艰难,像是被球当狗遛。

他乐了一会儿,挽起袖子准备自己试试。

应知寒目光扫过他的手腕,那上面被猫抓出来的划痕已经完全愈合了,也没再生出什么别的痕迹。他视线上移,看到瞿期已经士气满满地垫了几个。

他的这颗排球大概气很足,敲在手上时总有铮铮的响声,像铜钹敲响后的余音。

应知寒收回目光,卷起自己的袖子开始练习起来。

瞿期垫了一会儿,每次都会在第三十多个的时候没接住,然后又只能重新开始,并从头开始计数。

几轮下来,他双臂抬得有点累,但又不太甘心停下来,于是越垫就越像是肌肉记忆般的动作。

他余光渐渐落到几步之外的应知寒身上,对方站在原地,垫得很稳,球一直在直上直下,身形几乎没动过。

瞿期的手臂机械地上下抬着,他脑子里不知想到了什么,手腕像被烫到似的,忽然增加了一点力量,于是排球垫起来的时候,高度几乎比前几次增加了一倍,方向也偏离了原来的轨道。

但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还是目光看着别处,手腕抬起,想去接这个球。

于是下一秒,应知寒就听到“嘭”一声,紧随其后的是一声“哎哟!”

他转过头,看到瞿期正捂着自己额角,跟个思考者雕像似的蹲在地上,露出的手腕因为长时间垫球而泛着细密的红。

“怎么了?”应知寒问。

瞿期闷不吭声,耳尖倒是有点泛红,不知道是冻的还是疼的。过了会儿,他才闷声说:“被球砸了一下。”

应知寒半蹲下来,显然很疑惑:“怎么砸到的?”

对于分心被自己的球砸了这种事,瞿期必不可能说实话,他安静了一秒,说:“因为物理学不存在了。”

应知寒:“?”

他怀疑这人被砸坏了脑子,否则怎么会开始说胡话了。他伸手碰了一下瞿期的捂着头的手说:“手放开我看看。”

瞿期把手撤了,脑袋转了一下方向,把额角对着应知寒,自己的目光望向了别处。

像上次在房间一样,应知寒伸出食指拨了一下他的额发,扫得那里既疼还有点痒。

如应知寒猜的那样,他的那颗球大概气很足,再加上他肤色生得白,被撞到的地方很明显红了一块。

远处的人看到这里有人蹲着,一时间跑过来了两三个,七嘴八舌问:“怎么了?不舒服?”

瞿期不想被被人围观,倏地站了起来,连连摆手说:“没事,就是不小心被球砸了一下头,没事没事,你们练你们的。”

应知寒伸出的手指还没收回来,他蜷曲了一下食指,然后紧跟着站起身来。

等三三两两的人群散了之后,应知寒说:“去买瓶冰水敷一下么?”

“算了算了,这么冷的天,敷冰水到底是在折磨我还是折磨我,不用大惊小怪的,真没什么事。”

看他对自己这么不上心的样子,应知寒不咸不淡地说:“你的额头跟着你也挺遭罪的。”

瞿期瞪了他一眼,假意要把球扔出去打他,然后换来了一声低轻的嗤嘲。

体育课结束之后,他们又按照老师要求,把球放进篮筐抬回了器材室。

出了器材室,瞿期正要转身上楼回教室,却看应知寒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你不回教室么?”他问。

应知寒嗯了一声说:“去买瓶水。”

没等瞿期多问,他就已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那个球确实给瞿期砸得有点疼,他回到教室对着窗户玻璃看了一眼,依旧还有点泛红,甚至一碰就疼。

以至于他趴着补眠的时候,都没办法用常用的那个姿势,只能趴朝另一侧。

几分钟之后,上课铃响了,他起身一看,应知寒却还没回来,学校的小卖部不算远,按理来说买瓶水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这节课是语文,周老师走进来就开始讲课,过了两三分钟,身旁这人仍然没回来。

老师正要点人起来回答问题,目光看向这边时,才发现瞿期身边缺了一个。

“你旁边的人呢?”周老师问。

瞿期张了张口,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后门传来一声:“报告。”

“上哪儿去了迟到这么几分钟?”

应知寒像是跑过一会儿,他抿着唇压了一下呼吸才说:“买水。”

这教室又不是没水,你们这些小孩子就喜欢喝那一堆香精和添加剂的,进来坐着吧,下次再迟到就抄三遍古文。

应知寒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瞿期看到他确实买了一瓶常温的矿泉水,除此之外再没别的东西。

他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低声问了一句:“你买水买这么长时间?”

应知寒拿卷子的动作顿了一下,他把卷子平铺在桌上,才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哦。”瞿期收回目光,重新低头看向桌肚里的杂志。

语文课的催眠效果太好,瞿期看着杂志,把老师的讲课声当背景音来听都能犯困。

一下课,他就扑通一声趴到了桌上。

课间的教室总是很嘈杂,侧耳趴在桌面上时,能听到桌肚里传来窸窸窣窣或者轰隆隆的声音。

期间好像有人来叫应知寒去了办公室,没过多久他就回来了。

瞿期又迷迷糊糊地眯了一会儿,听到铃响时才直起身来搓了一下脸。

碰到额角时,他又疼得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

他背靠在椅子上,表情还没收回去,就看到桌肚里有一条长的药膏盒子,旁边还有一包棉签。

瞿期愣了一下,把盒子拿起来看了一眼,主治功能说,多用于治疗淤青。

他捏着盒子呆了几秒,像是睡醒后短暂的茫然时刻,茫然完才转过身问应知寒:“你放我抽屉里的?”

应知寒目光从眼尾扫了这边一眼,说:“不是。”

“少来,”瞿期比划了一下,“这个位置就你能放进来,你再说,是不是你。”

“……”应知寒改了口风,“可能吧。”

瞿期不满地“啧”了一声:“承认自己做了好人好事跟要了你的命似的,多少钱,我转你。”

“你用了再说吧。”

原本瞿期是觉得没必要涂什么药膏的,就单纯被砸了一下而已,实在有点小题大做了。

然而到了晚上放学的时候,应知寒像是看出了他在想什么,转身朝身后的女生借了块圆镜,客客气气地怼到了他面前。

瞿期这才发现,被球撞到的地方已经隐隐有点泛青,估摸着明天就会变成一块淤青,他终于安分下来,在出教室前往自己额头抹了一截药膏。

应知寒已经数不清是第几次懒得点评这种行为,直到上公交时都不想理这人的恭维。

“唉我真的保证这是最后一次了,小应医生?”

瞿期在一旁追着他闹,给他起些乱七八糟的称呼。

应知寒下了车才勉为其难开了金口,问了一遍似曾相识的话:“你为什么要跟我保证?”

瞿期卡了一下壳。

对啊,自己为什么要跟他保证呢?

上一次追着向应知寒解释,还可以说是怕自己一世英名被毁,那这一次呢?

这一次追着向应知寒保证,会重视自己小毛病,是因为什么呢?

他忽然发现自己回答不上来。

瞿期脑子忽然有点乱,他绞尽脑汁说:“大概因为我每一次麻烦到的都是你?”

道路两旁的灯光昏黄暗淡,但即便如此,在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也能很明显看到应知寒的脸色沉了下来。

瞿期以为他是不满意这个回答,但又觉得他的脸色比起不满意,用厌恶来形容更为合适。

他意识到什么,顺着应知寒的目光看过去,果然看到巷口的阴影里有个人影。

对方不知道在这里等了多久,看到应知寒便冲过来,想要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但应知寒手一抬,躲过了他的双手。

这个人从阴影里站出来,路灯照亮了他的脸。

老实说,这人和应知寒长得并不算像,他看起来五十岁上下,此刻的穿着虽然挺干净,但面相有着人长期堕落后的颓丧样。

他曾经大概比现在稍壮一些,现在消瘦下来,就显得身上的外套大了一圈。

瞿期见他又想去抓应知寒的手,但伸到一半又停在空中。

“小知,”他的手收回去抻了一下衣服下摆,说,“最近在学校怎么样?”

应知寒没回答这个问题。

这人也不生气,自顾自地继续到:“爸爸最近过得不算太好,都快吃不上饭了,所以你有多余的生活费吗,能不能接济爸爸一点?”

听到“接济”这两个字,瞿期讥讽地笑了一声。

男人看了他一眼,又转回来望着应知寒。

应知寒比他高一头,垂直眉眼无波无澜地问:“施长青,你说完了么?”

对方听到他直呼自己的大名,隐隐有些不舒服,但还是低声近乎哀求地说:“这次是真么,要不是没办法,我真的不会再来打扰你,就一千,一千就行,我只要启动资金一够,一定能……”

瞿期想到那天邱老太太说的话,此刻实在听不下去了,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从树的阴影下走出来,毫不留情面地说:“你还挺有脸说出这种话的。”

施长青大概没想到他会站出来,瞪了他一眼说:“你是谁,我们父子之间的事,跟你没关系。”

瞿期听笑了:“你管我是谁,还父子,法律规定即便离婚了,父母也对孩子有抚养的责任,你尽责了么?”

“你……”

没等施长青说话,他又接着追问道:“这十多年你养过他么?尽过父亲的责任么?在他身上花过一分钱么?”

“别人找孩子要钱好歹还等孩子成年之后再来呢,他现在都还没成年呢,你看他有出息倒是赶紧惦记上了,你算个什么东西?当他爸?你也配?”

瞿期本来就口齿伶俐,现在更是没打算给对方回嘴的机会,他跟个多发豌豆射手似的突突了一长串,听得对方面红耳赤。

施长青捏了捏拳,咬着牙说:“你最好别管闲事,你知道我以前是拳击教练吗?待会儿拳头不长眼落到你身上……”

他话音还没落,就看一直沉默的应知寒忽然把那个男生往身后拉了一下,自己挡在面前,开口的嗓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平静,却又更冰冷:“你敢。”

瞿期还没反应过来,他看着应知寒的背影怔了一秒,又从他肩膀那探出头说:“你在我家门口撒泼打滚搞尾随,还反过来问我是谁,你要不试试呢,看待会儿是你跑得快还是警察来得快?正好我还不知道报警是种什么体验呢。”

他拿出手机,在拨号键盘里按下110,施长青往这边走了两步,还想再说点什么,就听应知寒说:“你真想去吃牢饭是么?”

施长青脚步一下顿住,甚至往后撤了一点,他又扯了一下衣角,恶狠狠瞪了瞿期一眼,转身离开了。

直到盯着这人上了车,瞿期才删掉键盘上的数字,准备转身回家,然而他走了两步,才发现身后的人并没有跟上来。

应知寒站在原地没动,他单肩背着书包,手指垫在书包的背带下,有一半身体陷在屋檐落下来的黑暗中,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瞿期站在几步外看了他一会儿,把脚边的石子踢过去,石子砸在应知寒的鞋边上,转了两圈停下来。

“还站着做什么?”他说,“走了,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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