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府后花园,贺兰安战战兢兢看着躺在湘妃榻上剥糖炒栗子的徐夫人:“干娘,全是苏熹干的,他让林娘子绞头发当姑子,和我没有任何干系。”
“啪”栗子壳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落入渣斗中,周嬷嬷递上帕子,她擦了擦,眯起眼:“儿子,娘要让你知道姜还是老的辣!”
“干娘,您想要做什么?”一切让苏熹吃瘪的事情贺兰安都感兴趣,还想出份力。
“你不需要知道太多,找个借口把他带出扬州三日,其他的全部交给我。”徐夫人笑得比园子里的春花还有绚烂几分,跟她最久的周嬷嬷很肯定少爷这次是栽了。
夜里苏熹被贺兰安强拉上了去金陵的船,根据贺兰安的说法是为了让他松快松快,顺带去看看秦淮河上一位佳人。
这胡娘子栖身于画舫之上,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尤其弹得一人好琵琶。
苏熹好听琵琶,早年在外地做官时寻了不少琵琶曲谱,可惜一直没遇到好琴师,听到这胡娘子擅弹琵琶,他心动了。
船在黑夜中渐渐离开扬州,驶向北边的金陵,港口一道黑影闪过。
次日一早,鱼肚泛白之际,林不染宠溺地看着小侄女蓉儿,蓉儿扎着两个小揪揪,粉嫩的小脸蛋瞧着都掐出水来,小姑娘吃力捧着一只瓷碗,碗里的馄饨状似如意,颗颗饱满。
“蓉儿,你怎么想着给姑姑送馄饨啊?”
“姑姑,爹爹说你被坏人欺负了,蓉儿想起在学堂被人欺负时,娘亲就会带蓉儿去吃这鸭汤馄饨,吃过后,蓉儿就觉得很高兴,所以特地买来送给姑姑。”林不染接了馄饨,让小环找了个绣凳让蓉儿坐着,看着乖巧的小侄女,她忍不住红了眼,眼泪扑簌簌的落在碗里。
林蓉慌了神,跳下绣凳,拿帕子替她擦眼泪:“姑姑,不哭,以后蓉儿会替你打走坏人。”
哭了一会儿,林不染反而松开多了,重生后,她总是安慰爹娘、哥哥嫂嫂没大碍,其实她心里苦极了,只是不想让他们担心,将将看到小侄女窝心的举动,反倒是没忍住。
林不染一把搂住蓉儿,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好,姑姑不哭,有蓉儿陪着,姑姑以后都不会哭了。”
屋里正说话,大丫鬟白芷跌跌撞撞冲了进来:“小姐,出大事了。”
林不染皱眉,难不成姚琛又来闹事了:“慢慢说。”
白芷喘着粗气,捂着胸口,稍稍平静了些:“有位自称是苏大人娘亲的徐夫人领着不少人来了。”
脑海迅速跳出一位圆脸和蔼的妇人,林不染安心了些:“她在何处?”
“老爷夫人正陪着在正屋说话,还有大少爷和少夫人也在。”苏熹让小姐绞头发去尼姑庵里的事儿林家上去全然知晓,白芷才会如此着急。
林不染悠哉悠哉舀了颗馄饨,轻轻咬了口,肉汁爆开,混着香甜的老鸭汤,口齿间满是菘菜的清香。
看小姐那样,白芷忍不住跳脚:“小姐,那苏熹不是个好东西,他娘肯定没安好心。”
不多时碗空了,连一点汤汁都不剩,林不染安抚地拍了拍白芷的后背:“安心,徐夫人是个心善的,我八成不用去尼姑庵了。”
话音未落,前院就派了丫鬟来请她过去,林不染嘱咐小环好好伺候林蓉后,跟丫鬟去了前院,走到庭院时,远远瞧着正屋众人脸色和古怪,尤其是爹娘,心中不免起了几分困惑,徐夫人来此地到底有何目的。
“林娘子,你来了。”一道热情的招呼声让她敛了心神,恭恭敬敬和徐夫人行了礼,徐夫人拉着她的手,“闫楼之事委屈你了,等日后你嫁进苏家,我定然会替你做主。”
有徐夫人撑腰固然高兴,不过林不染可没漏了她话中的关键部分:“徐夫人,民女是商家之女,还是成过一次亲,恐配不上苏大人。”
“林娘子,我看中的就是你那份气魄,不认输的劲头,我那儿子除了官位高点,其他都不会,只有你这般厉害的娘子才能帮他管好后宅。”徐夫人褪下手腕上的赤金四季花金镯子,镯子以浅带分三层,中间一层为牡丹,上下分别是桃花、菊花、山茶,寓意花开富贵,镯子款式看着老了些,但绝对贵重,“这是我娘亲给的,今日拿来交给你,就是想让你知道苏家的诚意,你且收好了。”
林不染愣在原地,她后悔不迭,醉酒误事啊!
她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浊气:“徐夫人,镯子我不能收,更不会嫁给苏大人。想必您最清楚苏大人的手段,我如果不如他的意,乖乖去尼姑庵,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林家。”
“我是苏熹的娘,自然有法子对付他,只要你安安心心嫁进苏府,我保证两淮盐场属于你们林家,并且林家日后会成为扬州首富。”徐夫人气势陡增,那张圆脸也挡不住令人窒息的压力,林不染曾怀疑徐夫人不是苏熹亲娘,现在看来是错了。
娘俩一个样,隐隐徐夫人气势更足,思量半晌,她反问道:“如果我不愿意嫁呢?”
一旁的周嬷嬷打开手里捧着的鎏金线雕小簇花银盒,林不染探身去看,猛然听见身边兄长颤抖地说道:“那是咱们家抵押的房契地契,还有咱家宅子。”
“不嫁,咱回荣州。”林老爷,林纪德年近五十,方正脸,平日里对林翊严苛,独宠小女儿,听说女儿在姚家受欺负,当即让林翊拿了全部家财只为了替女儿出气。
林夫人握紧林不染的手:“我家女儿是个命苦的,刚刚摆脱姚琛,我纵然不会让她再跳下火海。”
“好,不愧是我看中的媳妇,我喜欢你们林家人,有情有义。”徐夫人从银匣子里抽出林宅房契,“我听闻林老爷在扬州发迹之后,为了让家人有个安身之所,亲自画了图纸,领着工匠修葺了林家宅子。方才我进来时,更是瞧出这宅子的用心,一步一景,别有雅致。”
林不染哑然,如果说苏熹是人间最锋利的宝刀,徐夫人则是温柔刀,一样致命,林家家产是爹娘辛苦打拼来的,不能就这样没了。
“徐夫人,我愿意嫁,但您要保证苏大人不会寻我家人的麻烦。”
“不准嫁。”林翊拦在前面,“染染,哥哥绝对不会让你为了林家牺牲。”
嫂嫂孙灵芸也附和的点点头。
林老爷和林夫人一脸决然,显然是不会同意让林不染跳进苏家这个大火坑。
“爹娘,哥哥嫂嫂,有姚琛的下场作为前车,你们觉得我还会被人欺负吗?”两淮盐场是姚家立足的根本,林不染一出手就拔掉人家的根脉,林家众人忽然觉得自家姑娘比想象中要厉害很多。
徐夫人越看林不染越喜欢,只有如此有能耐的女子才会替熹儿稳住后宅。
等林家众人情绪安定了些,林不染一回头,对上一脸欣赏的徐夫人:“本夫人的生死同林家系在一处,我那儿子还算孝顺,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娘死。”
林不染很清楚,她没的选,只能按照徐夫人说的做,如今她只求苏熹是个孝顺的。
三日后“孝顺”儿子回到府里,被处处大红喜字灼了眼,当即去寻了娘亲,此时,徐夫人正领着下人布置新房。
“下去。”下人见到苏熹那要吃人的眼神,麻溜的退出了新房。
“娘,你到底想做什么?”
“娘老了,撑不了多少时日了,临死前想给你娶个正经的娘子。”徐夫人用帕子捂住嘴,眼睛红红的,倘若方才不是在廊下听见娘亲中气十足指挥下人布置新房,苏熹差点就相信了。
苏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狠狠灌了口,稍稍压住了火气:“娘,你以前常常说让儿子娶个情投意合的姑娘,和和美美过一辈子,如今为何改了主意。”
“当年娘和你爹两厢情愿,最后却老死不相往来,即便如此,娘依然想让你寻个喜欢的,可是当看见你为了花梨痛不欲生的样子,娘后悔了。”徐夫人敏锐捕捉到儿子眸中那一闪而过的痛苦,她立刻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娶林娘子回府,冥冥中,她觉得那样独特的娘子能够温暖儿子。
苏熹哑然,冬去春来已五载,提及那人的名字时,他胸口依然会痛,放下茶盏,笑道:“只要您高兴,娶十个也不打紧。”
“小子,你若是敢娶妾室,我即刻去投河。”知子莫若母,徐夫人敏锐察觉到苏熹话中话。
“进来。”话刚落地,一个捧着琵琶的紫衣女子走了进来,她那双眸子如同宣纸上漾开的墨,深深浅浅叫人看迷了眼,全身上下无任何一件首饰,独独在耳边簪了朵桔梗,徐夫人莫名想到流萤,神秘中带着一丝蛊惑,对于男人有致命的诱惑,苏熹一下搂住美人的细腰,“迟了,娘这是我的妾室胡灵儿。”
“婆婆。”胡娘子乖巧喊了句,这一喊不打紧,徐夫人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她拼命用拳头砸胸口,半晌才回了神。
躲在角落里的贺兰安看情况不对,两脚抹油,正打算开溜时,耳边就传来徐夫人的怒吼声:“贺兰安,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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