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众里寻他(二)

夏至:一候鹿角解,二候蜩始鸣,三侯半夏生

知命把王希孟堵在高墙下,开始上下打量起小白脸。王希孟瘦高,像一支春天的嫩黄柳条,除此之外,像!真的是太像了!知命忍不住去摸希孟眉头那颗红色的痣,王希孟显然有点受惊,尴尬的委身略略向后躲了一躲,知命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收回了手。这个酷似她弟弟的人,居然是王希孟。

《千里江山图》!这幅震铄古今的长卷,是多少绘画人魂牵梦萦的追索!

少年人模糊的身世让这幅千古名卷更是笼罩了一团迷雾,关于王希孟的直接记载只有蔡京在画面上题的寥寥几行字。本以为他以画为名,活在历史里。没想到有过一面之缘的这个清傲小白脸才是希孟,惊喜后莞尔:你可跟姐姐想的太不一样。

接下来就是培养感情,拉近关系,然后见证奇迹的时刻了。当初穿越来,本来也挺沮丧的,王希孟就是她留在这个时代最大的彩蛋和梦想,想到能亲眼看到《千里江山图》的完成,就激动的觉得自己中了彩票头等奖,一辈子能画成一幅举世无双的作品,这可是所有学绘画的艺术生终生梦想啊!

“你多大了?”

王希孟看她思忖良久,一会哭一会笑,一会儿砸墙一会儿抓头发的样子,结果突然冒了出这么一句,也有点意外:“16岁了。”

16岁,和知命差不多大。按照蔡京的记录,最快明年年底,最晚后年年初,王希孟就会完成《千里江山图》。棒极了!

“过几日是相国寺庙会,我要顺便去置办一些绘画用品,你可愿意随我一同去见识见识?”

“官人替我担保,我很欢喜。可是,我还没有正式回到图画院,文书库那边还需要流程。就算回来了,我也只是个画学生,私自外出,恐怕不合规矩。”

规矩你个脑袋,你清高,你了不起,你都16了,还有不到2年就哏屁了。我可不要抓紧吗?知命心里露出地铁老人手机的表情。

“放心吧!有我在,我定会全力助你回图画院,你只管安心等待就好。”

“赵官人,咱们只有几面之缘,之前也只是在画学匆匆见过,您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第一,别叫我赵官人,你我年纪相仿,你可以叫我知命。”你一说您,我感觉我更年期马上就到了。

“第二,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看你一见如故吧!你要是真觉得对我感恩,就画出一幅惊天地泣鬼神的作品回报我吧!”知命笑嘻嘻的虚伪回应。

“好的,知命姐姐。”

“你怎知道我是女子?”知命身份没有公开,只有几个人知道,当初为了掩人耳目,日常都是男装,她也自认为平常伪装的还不错。没想到只大略见过几次的王希孟竟然一下子看出。

“嗯,你虽然着男装且皮肤刻意上黄,没有耳洞这些都是表象,最主要骨相上看没有喉结,肩膀和腰、身段和长相都是女子无疑。从前学画时候,我画过很多女子像,女子和男子筋骨、皮肉区别还是很大的。上次你帮我捡画,我离近了看到你的鬓角毛发辨认就确认了。”

是了,男人鬓角宽,毛发质地粗糙刚硬,而女性则柔顺且尖细。小兔崽子,观察的这么细,不知道该夸他还是生气?没想到这么快掉马甲。

小白脸有两下子。

“那你能替姐姐保守秘密吗?”

“当然,我说这些就是不希望闷在心里,姐姐替我担保,信任我,我也应坦诚相待。”

“我当然相信你,放心。”知命笑盈盈的回答,眼尾已经开始有点红,她抬头看看那晴朗的天,收回心里那久违的回忆。心里一个声音笃定的回复:“莫名其妙出现在这个朝代,感谢上天又把弟弟还给了自己,这一次,让我来保护你。”

知命不敢耽搁,依稀记得希孟在文书库的时候,被徽宗发现惊人天赋,亲自教导,不出半年,就完成了《千里江山图》。也就是说,关键点不在夫子,在皇帝。

就在知命绞尽脑汁想着如何给希孟和官家制造一场偶遇的时候,希孟这天下午悄悄的来了。

“姐姐,官家准我回图画院了。”

“啥???”知命从画里抬起头来。“说清楚些。”

秾芳给希孟端来一杯茶。“官人慢慢说。”

“前天下午我在文书库做记录,不知为何,官家路过突然就过来了,刚开始还佯装恼怒说我身在文书库,却私画图画,不守本职,该当何罪?我吓得跪在地上不知如何是好?结果官家哈哈大笑亲自将我扶起,并询问了一些绘画要事。”

“那他都问了些什么?”

官家问我,“你觉得绘画第一要务是什么?”

“那你怎么答的?”

“我说的是——审体物形”。

“答得好!”

“嗯,官家也是如此赞许的。”

知命点点头,印象颇深。穿越来第一次和官家打交道的送命题就是这个。而她回答的是:意在笔先。宋画讲究“形似”、“法度”和“师承”。王希孟说的算是标准的正确答案里。

王希孟兴高采烈地走了。看着他轻快的背影。知命略有不解:“秾芳,你觉不觉得这事也有点太顺利了吧?”

“姑娘有所不知,希孟小官人可是当年官家亲诏的神童之一,当年官家有诏:凡童子,十五岁以下能通经、作诗赋,各州府会逐级呈报朝廷,官家亲自面试。希孟是被作为神童发现的,官家对他有印象,也属正常。希孟虽然后面却被分配到管理税务的冷衙门——文书库,但这期间听说一直给官家献画,不辍其功。想来也是他自己长久努力的结果。姑娘就别想太多了。”

“也对,如今官家垂怜,准他回到图画院。还真是峰回路转。”

翠萼在旁边欲言又止的样子,“你知道缘由?”

“秾芳姐,我能说吗?”

秾芳无可奈何点点头。

“希孟小官人回图画院确实顺利,因为郭熙夫子私下帮了忙。郭夫子和掌管文书库的刘执事有些交情,和他打听了希孟小官人的情况,得知他每日卯时不到就到文书库,刻苦异常;夫子动容,然后又私下带皇帝过去,看着是路过新耀门,实际是让希孟小官人在御前露脸,当时他抄写各州府报上来的税赋目录后,正在抽空画小景。‘远取其势,近取其实’,常人难以观察入微,也就难以描绘。希孟小官人凭借入宫前一点点印象刻画出来,令官家开心不已,当下就定作了门生。”

宝藏男孩终于被发现了。翩翩少年,一朝天子门下郎,皇帝亲眼看着晨光笼罩中的奋发少年肯定有所触动。

“你怎知道这么详细?”

“昨个梁公公手下那个多宝来咱们小厨房吃点心,他跟我说的。”

官家的话果然就是畅通无阻的尚方宝剑,走了皇帝后门的王希孟很快就顺利调回了翰林图画院,仍是画学生,连座位都是原来的。“朝中有人好做官啊!更何况是官家钦点,清高的王希孟也体验了一把他最不喜欢的走后门的快感,这下能顺便拿捏他的短处了,让他以后再拿乔。”知命心里腹黑暗爽的想着。

没想到中间还是出了点插曲,王希孟和赵知命进来的途径不一样,王希孟12岁的时候,就进了画学,学制原定3年,画学才办了2届,不知原因就停办了,希孟虽说天赋极高,跟是民间画工选拔上来的不同,但描皴染罩、诗词歌赋等样样还是弱一些。而赵知命虽然是保荐,但是士流,凭投胎投的好。所以两个人在画院被分到的课程大不相同,就连图画院分的住所都有很大区别。简言之王希孟要学的东西太多了,除了专业课还有文化课。尤其是前面知命他们已经经过的魔鬼训练——勾线。勾线速成不了,得是慢功夫。线是中国画的骨,以线为骨,以线造型。所以是万般功夫之首。

刚回图画院,且有这小子忙得了。

图画院要对画学生们将进行系统的教育和培养。其分设科目和课程设置是煞费苦心的。画学之业,曰佛道,曰人物,曰山水,曰鸟兽,曰花竹,曰屋木。以《说文》、《尔雅》、《方言》、《释名》教授。《说文》则命习篆字、著音训,余书皆设问答,以所解义观其能通画意与否。是因学生出身不同、所受教育程度不同,以便因材施教分而授之。为开阔学生眼界,时常组织观摩御府收藏的名画。宋徽宗为画学创造了优越的学习条件,并制定了科学严整的学习计划,又以类似入学考试的方法进行考核、升级,遂使学生的画艺不断提高,为画院输送大量人才,使宣和时期的宫廷画院无论从规模上还是水平上均达到空前的鼎盛期。

分院之后,每一科都在打基础阶段,理论和实践并行,学正们各个有本领,且毫无保留的教,漏听了一节课,第二天就跟不上。虽然辛苦,但精神富足倒是真的。这若是放在灵魂穿越前,她肯定没有这般玩命一样的用功。希孟进图画院稍晚一些,而且画学神童、天子门生身份傍身,所以也和知命一样每科可以流动听课,暂不分科。

每日最开心的,就是课间,夫子会让知命和王希孟去颜色局,取颜料过来用。往常都是童子们干的活。童子们到底年龄小还是外行,研磨水飞完毕的颜色鳞次栉比,被工匠们分好了层次一排排列在架子上,就像渐变的彩虹般丰富迷人,就连名字也风雅的很:梅染、荼白、落栗、薄柿、酡颜、踯躅、曙色、缁色、鸦青、胭脂、若草、缟、缃色、竹青、苏芳、缥色、天水碧、月白、远山如黛、青梅煮酒、桥下春波……虽然有牌子标注了名称,但为了保持颜色稳定性,颜料室常年灯光昏暗,童子们因此常弄错了颜料,往来耽误时间,比如雄黄和雌黄色相上就十分接近,荼白、天水碧、月白这三个颜色色差很小,如果不是内行,恐怕也分不清。后面夫子就干脆让知命和王希孟代理了这个差事。

临出门前,崔白叮嘱知命顺点雌黄回来。雌黄的覆盖力好,不光我们现代人去博物馆看那些传世名作纸张发黄,古代因为造纸术技术有限,有很多纸张时间长了也发黄,所以用雌黄覆盖当涂改液用。

“你功课又写错字啦?”

连希孟都忍不住吐槽:“子西,你这错的地方也太多了些?”

“也不是,易元吉也写错字连篇,我给他的那份也一起要了。”

“嘿!你倒是会做人,东西我们替你遮掩去拿,你什么都不用做。以后我可不给你当劳力。”知命气哼哼的拉着希孟走了。

来颜色室取颜料。只见一个个架子上,摆放了很多原石和研磨好的颜料,被码的整整齐齐。来自遥远山脉的孔雀蓝、群青石、扁青、石绿、白垩甚至黄金白银;来自深海的砗磲、珍珠;此刻都仿佛开放的花儿静静等待有缘人来采撷。

旁边漏室里,两个匠人正蹲坐在地上,用大大小小很多个小磨、水碟、研钵等物,在慢慢研磨水飞颜料,为他们做好“后方工作”。知命打了个招呼,在册页上登记好夫子今日要用的数量。

回到颜色室,那一排排架子仍是令她咋舌不已。作为顶级奢侈的天然矿物颜料来源,画师们耗费了足够的耐心和体力,才能拥有上好的天然颜料。矿物颜料属性稳定,即使历经千年也不易变色,比后面的植物色还有现代研究出来的化学颜料不知道好上多少倍?

知命转头看向旁边高高瘦瘦的王希孟,心里开始慢慢泛起涟漪:未来不久的某一天,你将会用到这些颜色画出旷古烁今的千古第一画。

希孟不明就里,看着知命黑暗里抽象古怪的笑容,悄声打断她:“你别这样笑,我有点害怕。”

虽然嘴上使劲的吐槽崔白,知命还是趁杜师傅不注意,悄悄用手指勾了点雌黄揣进兜里。二人拿了东西回去,老老实实上课。

“夫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齐纨吴练,冰素雾绡,精润密致,机杼之妙也。武陵水井之丹、磨嵯之沙、越隽之空青、蔚之曾青、武昌之扁青、蜀郡之铅华、始兴之解锡,斫炼澄汰,深浅轻重,精粗林邑。昆仑之黄、南海之蚁、云中之鹿胶、吴中之鳔胶、东阿之牛胶、漆姑汁炼煎,并为重采,郁而用之。古画不用头绿、大青,取其精华,接而用之。百年传致之胶,千载不剥……”夫子语速不快,知命边听边记,用她的小狼毫笔走龙蛇般用简体字做着记录。

“所谓‘重彩’,是指石灰石、朱砂、铜矿石或青金石等,经研磨成粉状的颗粒,再用胶调制成绘画颜料。覆盖性强,稳重又闪烁。”这些颜色分别为:石灰、土红、赭石、朱砂、石青、石绿、铁红粉、金箔等矿物颜料。自唐以后,增加了许多新的颜料:银朱、石黄、雄黄、丹黄、蛤粉等,各位在使用时候,需得注意……”

突然,“砰”的一声,打断了夫子的话。大家往那个声音的方向看去,是卜仲遥,他不小心把颜料碟子打碎了。

“你干什么?”丁阳皱着眉头大着声音,颇为不满。看卜仲遥不知所措的样子,知命笑着说“岁岁平安”,化解他的窘迫与尴尬。

“不妨事。”夫子倒了三个字后又继续。

他有点不对劲,春播假以后,卜仲遥常心思恍惚的样子。知命心里也觉得有点酸,都说人穷志短,碎了一个碟子,对他来说也是件大事吧!

卜仲遥课后为了感谢知命解围,又送了一方帕子过来。连粗线条的翠萼也觉得怪怪的了。“翠萼,你一会过去把手帕都还给他,记得找个大家都不难看的由头。”此事也就当是撂下了。

知命深知自己时间和精力都不够用,只能选一门深入学习,可是她又贪心的想挨个听听学习,贪心不足,一段时间下来,杂七杂八学了囫囵,人累得瘦了一大圈。秾芳炖了好多滋补品都没有效果,加上天气愈加炎热苦夏,知命身形越发的清减了。就连后面几天去颜料室取颜色,都委托易元吉过去的。

这天秾芳又弄了些滋补的阿胶来吃,知命一口也吃不下去。正巧易元吉过来看知命,“便宜你了。你吃了吧!”

小易同学吃着阿胶:“这阿胶虽也是上品,但是照杜师傅给我的,还是差点意思!”

“什么东西?”

小易同学抹了抹嘴,“咱们上颜色不是要调胶吗?杜师傅他们每次都会把胶块的边角料切下来送给我吃,让我补身体。”

知命撇了撇嘴:“不吃拉倒,我这个也是顶好的东西,是我父亲从宫外捎过来的。”

小易同学尴尬的笑了笑,替自己解围。“不是说你的东西不好,你知道的,这嘴吃刁了,就改不回来了。”易元吉光顾着吃,勺子上一块阿胶掉在了手指头上,易元吉刚想舔,知命眼疾手快一把攥住他的手腕:“别动,这东西有毒。”

易元吉这才注意到自己手指上还沾着一些紫色的颜料粉末。

“不妨事,这点剂量死不了人。”

“赶紧把你手指上的颜色好好洗洗吧!就算不中毒,也不干净呀!”小易同学哪里都好,就是生活习惯不好,之前也有几次那双手不好好洗干净就抓东西吃。

“大哥,这是紫萤石,这可是做砒霜的原材料。”知命又盯着那手指仔细看了看。

“我以为只有雌黄有毒呢!”小易同学满不在乎。

图画院不惯任何人毛病,任你是民间呼声极高的大家,还是画院保荐过来的自己人,到了这里都要从小白开始起步:悬腕勾线练习、分染、罩染、醒染、烘染,一套下来,三矾九染,不厌其烦。民间杂流进来的,还要加倍练习保证抛出去民间杂流的那套匠人做派。每个老师风格不同、授课方式也不同,唯一相同的,可能就是海量的作业。

李公麟老师像是鲁智深和武松的结合版,这肌肉倒像是健身房常客来拉练得。

张择端皮肤黝黑,一脸的持重,倒像是比夫子还要老派,但说起话来倒是风趣幽默。

所有人又开始了永动发条模式,卷起来!欧耶!

今日休沐,知命带着秾芳翠萼出门时候看见了杜孩儿神色落寞的从夫子房间走出来。这个杜孩儿是从民间来的,都是些粗把式,夫子很是看不惯。早年他拜了个民间画匠做师傅,那师傅传授了很多不入流的东西,搞得杜孩儿现在文不文,雅不雅。上次夫子授课重彩画法,本是让他们能够画出既透气又富丽的颜色来。杜孩儿不但自己画的又厚又硬,浪费了颜料,还将民间绘画中那套配色歌唱给画院小子们听,气的夫子重重罚了他。“软靠硬色不楞’、“黑靠紫臭狗屎”、“红靠黄亮晃晃”、“粉青绿人品细”、“想要俏带点孝”、“想要精加点青”、“文相软武相硬”、“断国孝三蓝墨”、“女红妇黄寡青老褐”、“红忌紫、紫怕黄、黄喜绿、绿爱红”等等。还有颜料歌:“石青石绿为上品,石黄藤黄用亦佳。金屑千年留宝色,章丹万载有光华。雄黄价贵于赭石,胭脂不用色朱砂……这些歌谣过于简单粗暴,完全违背了画院提倡细腻严谨、典雅妍丽的作风。而且自唐代以后文人画和民间画分野,出现了巨大沟壑,简单来说就是谁都看不上谁,文人、画院画家眼里,民间绘画多为不入流,门槛低,粗制滥造没有内涵和审美价值;而民间画匠眼里文人画多为矫揉造作、附庸风雅,没有实用功能,一张扁平的画倒不如一片风筝来的有趣,也不如一个竹编实用。现在杜孩儿搞这个,明显就是在夫子的雷区蹦迪玩花活,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想要杜孩儿改,怕是难啊!

重罚之后,杜孩儿老实了很多,有一天他兴冲冲的回来画院,说是在民间结识了一个妙人。那人喝醉了酒,洋洋洒洒用浓淡深浅不一的墨色勾画出颇为生动的人物。

众人皆好奇,杜孩儿打开画卷,却被大家嗤之以鼻。

“这是什么?”

“粗行一派,不拘法度、放浪形骸。”

知命却在看到了花押之后惊叹:“老杜,你结识的这个人,可是姓梁?”

难不成南宋大画家梁楷出现了?知命心花怒放起来,开始幻想是不是又可以认识一个大画家。

“我没问,是我一个朋友认识的他,听说此人好酒,常常醉倒在大相国寺门口。”

“真乃奇人,画的真是不拘一格。”

“你看我就说嘛!别人都不识货,就你赵知命算我半个知己。”

看着周围人不感冒的纷纷回自己座位用功,知命不觉得惊讶。写意画在北宋画院几乎“没有用武之地”,因为徽宗这座大佛树立了标准摆在那儿,所以图画院几乎所有作品大都倾向于造型准确,格法严谨,精微细腻,赋色浓艳,华贵富丽,既有精密不苟之长,某些作品又带有萎靡柔媚的倾向,形成院体画的独特风格,对后世影响颇大。而梁楷,如果知命没有记错的话,他在美术史上记录的是南宋才入的画院,早着呢!

“知命,你来说说,如果我举荐这人来画院,如何?”杜孩儿如获至宝的问。

梁楷,生卒年月不详。南宋画家。宁宗嘉泰间画院待诏,后因厌恶画院规矩的羁绊,将金带悬壁,离职而去。生活放纵,号称梁疯子。能够只用寥寥数笔便将对象刻画得淋漓尽致,笔简意赅,倘若杜孩儿遇见的真是是南宋写意画法的重要人物——梁楷,那还真进不来。

“缘分尚浅。”知命哪敢泄露天机,只能含糊打个哑谜。

杜孩儿在民间受了梁楷的影响和刺激,仿佛打开了任督二脉,回来钻进自己的小寝室,用了功的画了很多写意画,从花卉到人物,甚至知命半夜如厕的时候见对面他的寝室还亮着灯,着实是着了迷。这般用功在别人眼里确是鬼迷了心窍。

无论杜孩儿怎样向夫子解释写意画之恣意潇洒,换来的都是夫子的无法理解,杜孩儿最后一次从夫子房里离开,先前熬夜画的那一摞子画,攥在他手里,仿佛是厚重的失望。

他转身就将那些画撕碎,洒在空中,眼中却丝毫看不到伤心。

“秃毛笔,三旬汉

本应莽莽人世间

怎奈心有重重愿

提笔难画怎奈何

乘兴来,败兴归

独行踽踽为哪般

可怜宫门海海里

无人知我画中意……”

“他这也不对仗啊!”邓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十分认真的说道。

“你懂什么?他这是有感而发哪来的时间推敲平仄对仗?”

伴随着撕碎掉的不仅是一个个热血沸腾的夜还有他那可笑又可怜的不被理解的梦想。

知命顿时有不好的预感,他可能要走了,因为知命记忆里,史书上的北宋画院里貌似没有这号人。

果不其然,几天后,杜孩儿自请离开画院。

邓椿赶在杜孩儿离开宫门处,试图挽留他。

“你们这帮小屁孩懂什么?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每天一睁开眼好几张嘴要吃饭,要上学堂,要买衣服穿,全是钱。以前画画是享受,还能赚银子,现在纯粹就是差事,画的不好还要挨训,我图什么啊?这翰林图画院画师的名声我也不要了。”

“那你的理想呢?梦想着当大画家,名垂千古的大画家,以后就都不要了?”

“孩子爹还提什么理想?三十来岁的人了,得务实了。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呢!哪儿来的回哪儿去!爷自有谋生的去处,江湖再见!”

杜孩儿转过身去顿了顿,轻声说“你好好画,别学我。”没有再回头,拎了简单的包袱,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哐里哐当的的响,脚后跟那处明显的补丁突然刺的邓椿眼睛疼。

后面闻讯赶来送行的知命,没有见上杜孩儿,只看到了邓椿红红的眼睛。邓椿和杜孩儿其实交情也没那么深,只是他惜才,由衷为杜孩儿可惜,那天杜孩儿拿回来的画,他看着也觉得挺好的。二人结伴往回走,天空适时的飘起了斜斜的雨丝,真是应景。知命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就默默地一起走着,细密的雨打在身上,有些许凉意,也缓解了二人的情绪。拐角处,突然听得二人争辩声传来。一个中年男人和少年人的吵架声。

他俩默契的贴在拐角墙壁上,这个时候出去,万一是熟人就太尴尬了;万一涉及到机密,就太危险了。听起来似乎吵了有一会儿了。

少年人近乎崩溃的公鸭嗓:“爹?你好意思让我叫你爹吗?从头到尾你都没有承认过我,也没有承认过我娘。”

中年人冷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你还要我怎样?别忘了,你怎么来的图画院?”

“是!是您大发慈悲,保荐举荐我上来的,所以我就要感恩戴德吗?别忘了,我不是士流,我是杂流。我永远是你上不了台面的孩子,如果我知道你是这种人,我宁可当初你把我掐死。”

知命默默呼了口气,命运如此雷同,纯属巧合!电视剧里永恒不变的情节,这个时候应该老子给儿子扇耳光了。

“啪!”一声清脆响起,说不上来是不是心里有哪个空隙被填满了;又像是半夜时分,那等待已久的第二只靴子终于掉地上了。

紧接着越来越近的跑步声,邓椿回过神来,拉着知命刚想跑,那个年轻人跑的倒是快,急奔的时候,转过拐角,路过了他们。

一时间,六目相对!

我擦!真特么的尴尬!是杨士贤。

知命直觉的想伸出手来发誓,被邓椿默默按住,也对,这个时候解释就等于掩饰。

几天后,杨士贤看到知命都是比刀子还锐利冰冷的目光。尽管知命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

王希孟

我也不确定能不能把这个人物写好,关于他的记载很少,历史留白很多,我的文章里他可能不是拥有完美人设的人物,希望看到的读者多多谅解。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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