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稠得化不开,将运河两岸的芦苇荡染成一片模糊的黑影。水汽弥漫,带着深秋的寒凉和河底淤泥的腥气。
顾晏辞与石坤蛰伏于一片茂密的芦苇深处,身下的小舢板随波轻晃。两人皆是一身深灰近黑的粗布夜行衣,这种衣料吸光且不易发出声响,与夜色完美融合。黑巾蒙面,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头上也包着同色布巾,遮住了所有可能反光的发丝和特征。
顾晏辞即便身着这身便于隐匿的装束,挺直的背脊和沉静的气度依然透着一股不容错辨的统领之风。他目光如炬,穿透沉沉夜幕,精准地锁定着下游河道那处凶险的弯道,周身气息凝练如即将出鞘的利剑,全神贯注,不漏过一丝风吹草动。
旁边的石坤,同样黑衣蒙面,身形显得更加精干利落。他眼神机警,如同夜间捕猎的狸猫,耳朵微微翕动,捕捉着远处一切可疑的声息。他的手始终虚按在腰间的刀柄上,肌肉紧绷,处于一种随时可以暴起发难的状态,整个人像一张拉满的弓,充满了蓄势待发的力量。潮湿的寒意和叮人的蚊虫似乎未能影响他分毫。
“公子,”石坤压得极低的声音几乎是贴着水面传来,模糊不清,“算着时辰,漕船队应该快到了。王老五所在的那条‘平漕七号’,按例应在船队中段。”
顾晏辞微不可察地颔首,蒙面巾下的嘴唇紧抿,未有言语。所有布置皆已就位,今夜若能人赃并获,便是撕开漕运黑幕的关键一击。
时间在寂静与煎熬中缓慢流逝。
终于,下游传来了隐约的梆子声与沉重船只破水的动静。一串昏黄的灯笼光影,如同鬼火般在黑暗的水面上缓缓移动而来。
漕船队逼近,气氛瞬间绷至极限。
当“平漕七号”意外颠簸,麻袋落水,上游舢板鬼魅般出现时——
顾晏辞眼中寒光骤盛,蒙面巾上方的那双眸子锐利如冰锥。石坤则身体猛地前倾,如同发现猎物的猛兽,低喝一声:“来了!”
“果然有内应!”顾晏辞的声音透过蒙面巾,带着冰冷的杀意,“石坤,发信号,按计行事!你上船拿人!”
“是!”石坤毫不犹豫,模仿的鸟鸣声尖锐刺破夜空。
接下来的搏杀与混乱中,两道黑色的身影如融入夜色的修罗。顾晏辞稳坐舢板指挥若定,目光冷静地扫视全局,即便在喊杀声中亦不见丝毫慌乱。石坤则如鬼魅般攀上漕船甲板,动手干脆利落,一招制敌,展现出高超的身手和丰富的实战经验。
然而,钱三的逃脱和那几袋劣等漕粮,让成功的喜悦蒙上了一层阴影。
战斗结束后,顾晏辞踏过甲板,走向船尾,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低气压。他凝视着水中捞起的沙土霉米,蒙面巾虽遮住了他的表情,但那紧蹙的眉心和眼中翻涌的冰寒怒意,足以让周围空气降至冰点。
“李代桃僵,好手段。”他声音低沉,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
石坤上前禀报,语气凝重,带着未能尽全功的自责:“公子,钱三那厮……投水遁了。”
顾晏辞没有立刻责怪,目光投向漆黑如深渊的河面,似乎在衡量着眼前的得失与未来的风险。短暂的沉默后,他果断下达了清理现场、封锁消息的命令。
他独立船头,夜风卷动他黑色的衣袂,猎猎作响。老鸹滩的夜雾似乎并未散去,反而更加浓重,缠绕着漕船,也缠绕在心头。今夜虽斩其一指,然蛇已受惊,恐将更深地缩回其阴暗巢穴。
京中的压力,临安的暗流,因钱三的逃脱而变得更加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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