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孙敬斋及其妻弟吴伦的调查,在令人窒息的谨慎中持续推进。石坤与陈宇如同两只最耐心的蜘蛛,围绕着目标,一丝一丝地编织着信息的网。
陈宇从“千金坊”打开的缺口终于见了效。吴伦的赌债如山,在陈宇巧妙安排的一次“偶遇”和“慷慨解囊”后,一个被债主逼得走投无路的吴伦,终于松了口。他断断续续地透露,自己那看似红火的绸缎生意,实则只是个空壳,真正的财路,来自姐夫孙敬斋介绍的几笔“大买卖”——负责将一些“来路特殊”的江南上好丝绸,“平价”转卖给几位指定的京城皇商。这些皇商背后,隐约有相府的影子。而交易的凭据,他虽未直接经手,但曾无意间在姐夫书房瞥见过一份清单,上面似乎有个奇怪的墨点印记,像是某种私印。
“墨点印记?”顾晏辞听到陈宇的回报,眸光骤然锐利如鹰隼。这与“墨翁”的代号,形成了微妙而致命的呼应!
几乎同时,石坤那边也从浩繁的卷宗中挖出了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核对孙敬斋在漕运司副使任上经手的最后一批大型官船维修款项时,发现支付给“隆昌船坞”的银两远超预算,而验收文书上,赫然有孙敬斋力排众议、加快拨款的批语。更巧的是,那“隆昌船坞”的东家,正是吴伦口中那几位“指定皇商”之一!
两条线索在此刻交织、互证,勾勒出一条清晰的利益输送链条:孙敬斋利用职权,以维修官船为名,超额拨款给隆昌船坞(皇商),皇商再将部分利益通过吴伦的绸缎庄等渠道洗白,最终可能流入“墨翁”囊中。而吴伦无意中看到的带墨点印记的清单,极可能就是分赃或运作的记录!
铁证!虽然仍缺乏那最关键的直接物证(如带墨印的清单原件),但人证(吴伦的口供)、书证(超额拨款的公文)、关联关系(孙敬斋-皇商-吴伦)已然形成了一条坚固的逻辑链,足以将孙敬斋牢牢钉死在贪渎的耻辱柱上!而孙敬斋,就是连接“墨翁”与“鬼漕”的关键一环!
“好!很好!”顾晏辞猛地一拍桌案,积压多日的郁气仿佛在这一刻尽数吐出,眼中燃烧着灼灼精光,“立刻整理所有证据,形成完整案卷!石坤,加派人手,严密监控孙敬斋及隆昌船坞东家,绝不可让其脱逃或销毁证据!陈宇,稳住吴伦,让他写下切结画押!”
“是!”两人激动领命,脚步生风地离去。
书房内,顾晏辞负手而立,胸膛微微起伏。他知道,手中这把利剑,已然磨亮,即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孙敬斋的落网,必将引发朝野震动,也必将狠狠地撕下李相集团的一层厚皮!
他需要将这份沉甸甸的案卷,立刻呈报御前。
翌日,紫宸殿偏殿。
顾晏辞将精心整理的奏疏与证据摘要呈递御前。他没有激昂陈词,只是客观、冷静地陈述了调查所得,条分缕析,证据链清晰无比,最终指向孙敬斋利用漕运职权,勾结皇商,贪墨国帑的事实。奏疏中,他谨慎地未直接提及“墨翁”,但所有线索的指向,已不言自明。
皇帝静静地听着,面色沉静如水,唯有指尖在龙案上极轻地叩击着,显示着他内心的波澜。他仔细翻阅着那些抄录的公文、吴伦的画押口供,以及石坤梳理出的资金异常流向图。
良久,皇帝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顾晏辞身上,深邃难测。
“爱卿所奏,案情重大,证据……颇为详实。”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孙敬斋身为朝廷命官,深受皇恩,竟如此辜恩溺职,贪渎枉法,实乃国蠹!”
他顿了顿,语气转而凝重:“然,孙敬斋现任户部侍郎,位高权重,牵扯甚广。此案一动,恐朝野震荡,于漕运、于户部事务,皆可能产生巨大影响。爱卿以为,当如何处置,方能既正国法,又稳朝局?”
这是一个考验。皇帝在问他,是直接雷霆拿下,还是徐图缓进?
顾晏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陛下,臣以为,法之不存,国之不国。孙敬斋之罪,证据确凿,若不立即严办,恐寒天下忠良之心,亦令贪腐之辈更加肆无忌惮。至于朝局动荡,正可借此案明正典刑,震慑宵小,廓清朝纲!且案情重大,迟则生变,恐其互通消息,销毁罪证,或畏罪自戕,如贾仁旧事重演。臣请陛下圣裁,即刻下旨,拿下孙敬斋,突击搜查其府邸及办公之所,以求获得更多实证,深挖余孽!”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他深知,面对李相这样的对手,任何犹豫和迟缓,都可能带来致命的变数。
皇帝凝视着他,目光锐利,仿佛要穿透他的内心。殿内空气凝固,落针可闻。
许久,皇帝嘴角似乎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动,那并非笑意,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准奏。”皇帝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着按察使顾晏辞,即刻持朕手谕,调拨殿前司精锐,查封户部侍郎孙敬斋府邸及其衙署,将其革职拿问,严加审讯!一应涉案人员,皆可先行拘押!务求水落石出,不得有误!”
“臣,领旨!谢陛下!”顾晏辞压下心中的澎湃,躬身领命,声音沉稳有力。
他知道,惊雷即将炸响。而他,就是执雷者。
皇帝看着他转身离去的挺拔背影,眼神幽深。
一场巨大的风暴,随着顾晏辞快步走出宫门的脚步,正式拉开了序幕。京城的天,要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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