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公孙敖不知何时到临,他小心翼翼上前,劝慰卫青,“他已在门外跪立一夜,莫要如此,需知赵将军……”
“我已令你护送他回赵将军营中,你却不能依令执行,公孙敖,你该担何罪?”卫青气急,怒目对着公孙敖,干将剑亦自他手中抽出,锋芒毕露。我瞪着眼望着干将剑,未等我看清,卫青又“嗖”地将其收归剑鞘。
“你有何本事,你凭什么如此不待见我?卫青,我不过想告诉你,这棺椁中藏的是你的属下战士,你偷生苟且,怕再生事,你连他是何面目都不想见,你连这点都不敢承认,你如何对得起寻峡滩死难的将士!你枉为将军!”我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茫然不顾置身何处,放声恸哭,长啸哀号。
“驱逐出去!”卫青挺直脊背,声音冷漠无情,扬长而去。我欲冲将过去,却被公孙敖拦住。
“公孙将军!”泪水无声落下,喉间哽咽,我气虚无力,坐倒地上。
“我先带你离开!”公孙敖将我从地上扶起,推我上马,拱手道,“公孙多有得罪!”
我随他漫行,身轻如鸿毛,微风细拂,我身子蜷缩,好似要被吹走。
“丹心,在下冒昧!”行得极远,公孙敖才出声。
他四下查探,言辞慎重,停顿片刻道,“你所识陈耳并未死!”
我转过头望他,神色依旧漠然。
“陈耳是卫青,卫青即陈耳!”他这一句话,惊得我黯然失色的眸光瞬间有了光彩。
我眼巴巴望着他,胸口怦怦急跳,这是真的吗?我稍稍定神,口中却说不上话,心如擂鼓,我一遍遍在问自己:卫青,他当真是陈耳吗?他是吗?
“当真?”声音干涩,问得却极是坚决,我目不转睛望着公孙敖,不容他欺骗。
“容我与你细说。”他顿顿嗓子,继续说着,我倾耳听着,生怕错漏一字一言。
“寻峡滩一役,黑苗首领身受重伤,汉军人马几近覆灭,唯一突围出去的就是卫青。黑苗寨遭来灭族横祸,骑田岭结界被破,黑苗继立者身死。卫青心怀歉疚,背负血仇,便以陈耳之名继立黑苗寨少主,继承黑苗族中大任。卫青借此身份行事,为黑苗谋事,并无稀奇,一切可说是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我思绪跟着他飞转,他所言与婆婆当日教诲,毫无出入,我几乎笃定陈耳便是卫青。
“你若不信这些,也当信‘陈’字东耳即为‘卫’!”他见我默不作声,以为我不信,又出言解释,“那日龙谷口,更是险象环生。我以他人尸身作饵,趁吕迦为刘驹分神之际,将卫青从魔手之下救走逃脱。卫青耗尽心力,今日杀气如此之重,多半是积虑过多。死战吕迦,受了刘驹飞头降慑心术,神志委靡行如木偶,只靠意念驱驰奔走,三百里路,他口里念叨得也只是你的名字——刘丹心!”他一字一句,惊得我心一跳一跳。
我不可置信,眼泪啪啪滴落飞红巾背上。陈耳已死,纵然知晓卫青便是他,也不虚妄再存寄念。可通过公孙敖之口,我竟又知他还活着。
我嘴角抹笑,笑靥如花,面上阴郁消失殆尽,禁不住开心喊着:“陈耳竟是卫青,他还活着!他和我还有缘……”
“我从未见一人如此失魂落魄,好似丢了魂一般,卫青得救后便是如此!”他面容惨淡,言得极轻,“自我回军中,实是担心你,也实是担心卫青。你没见将军得胜之后,一人紧闭门扉,放纵豪饮,酒醉酩酊,丝毫不见喜色,这岂是寻常?”
我沉默良久,心中仍是惊喜,可将陈耳与卫青完全交叠,我心中仍有抗拒。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既心念我,何不见我?”惊喜过后,恨意反噬,我口念《风雨》,终不成章,我按压指甲,直嵌到骨肉中,也不觉痛楚。
“丹心!”公孙敖担忧地唤我,我默然垂眸。卫青抽着干将剑声言要驱逐我、他挥剑斩落匪首画面复而浮现面前,我只觉自己是被他砍翻的人马,一片血肉模糊。
既早已知晓,为何不肯见我?我呼吸凝滞,只觉所吸皆为戾气,所见草木皆兵,所闻风声鹤唳。
我浑身也散发着卫青那般大的怨气,一字一句说得严正,“教我这些又能如何?丹心所思所念之人已死,与他何干?他为何不肯告知我他便是陈耳,为何他就不肯承认?说到底,他是不愿见我。公孙将军,他今日所作种种,就是为告诉我陈耳已死,勿要作扰。我所念所思,终究与他无关!”
“唉!”公孙敖叹息,摇头摆手,“我以为我告知你,你会好过些,至少你所念之人,还活着!你,不必绝望!”
“所念之人?”我嘴角抽笑,心头苦涩,口中强辩,“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我心已逐流水而去,何有再念之人!丹心无忧,不愿再受不速之人驱逐,自会回归赵信军中,就此拜别将军!”
“唉!”公孙敖长叹一气,调转马头离去。
我并未走开,远望江水长思,将陈耳的影子与卫青的影子交叠在一起,竟觉恍然如梦。
我相信纵然误会深重,终可以解。
月明星稀,江涛不绝于耳,我拍掌轻歌,“我有佳人,鼓瑟吹笙;有匪公子,如切如瑳!”
对岸隐有火光,似有一骑飞马从山后侧绕过,转至山下。
“卫青!”我隔着河岸大喊,泪珠浮涌,似见了那双晶亮的眸子。恰在此时,火光迅疾熄灭,不见踪迹,我怅然若失,只道自己多心。
火光复又闪现,点点如星,我转泣为笑,遥遥呼和。
“丹心!”飞马趟入江中,搅碎一池月华,月下来者白衣胜雪,姿态出尘。
“大哥!”赵信一骑当先掠至我身前,没待我看清,他便已下马抱住了我。
“大哥!”我吸吸鼻子,看清赵信脸庞,清俊如常,眼睛深邃。
原来去而复返的是大哥,并不是卫青。我心中失落,伏倒在大哥肩头,泪落得更厉害了,细语幽咽道:“大哥怎么去又复返,是不要丹心了吗?”
“大哥听闻你受了欺负,便一路疾行而来,未作停歇,可还是耽搁了,丹心莫要怪罪!”连赵信都知我受了欺侮,卫青他真当无理!
我咬紧舌头,心里苦痛,禁不住又趴在赵信肩头号啕,“大哥,你待丹心最好,只有你待丹心好……”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