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奔波,身心憔悴,又见大喜大悲,我竟在赵信军中,昏沉多日。
军帐中烛火昏暗,锦被沉厚,我醒来四顾,只见赵信守着床榻,一手握住我的手,一手撑着脸面,双目紧闭,已然睡去。
“你醒了?”赵信竟察觉我已苏醒,揉揉眼睛道。
“嗯,大哥!”头还有些晕乎,我体力实是不济。
“丹心,你醒来,真是太好了!”赵信抓过我双手,探知冷暖,见我无恙,清秀的眉宇间,满心满足。
“大哥,我晕睡这几天,害大哥劳心劳力了!大哥待丹心真是好!”赵信守着我,我感怀内疚,可一想起卫青,他对我不闻不问,心下黯然。
“这几日情势如何?”我怕大事耽搁,忧心忡忡。
“望月教众皆不战自退,纷纷乞降。卫青亲登望月山,宣皇上大赦书,诏告天下!随即他又至骑田岭,祭拜于他有恩的黑苗人。”
我本答应婆婆,得胜后便前往黑苗寨,将其葬归黄土。未曾预料,卫青已先至寨中安顿打点,这又让我不忍想起他是陈耳的事实。
赵信见我不语,继而道,“皇上平定望月教叛乱后,各属地设九郡,直接归属朝廷。戎事已歇,南面再无叛乱。倒是你,身中蛊毒,大哥实是担忧,遍寻解法,尚未能得!”赵信又抓过我的手,握于手心。
“尚有余日,勿要挂念。卫青也中此蛊,他也定会竭力寻得解蛊方法的。”卫青的蛊毒又是如何,想起当日他执意饮下我的毒血,得我信任,一同共历生死,而今却与他形同陌路,真当绝望。
“卫青也中此蛊?”赵信诧异,“我从未听他提及。大哥定会找到解药,替你们解蛊。”
“母蛊已死,留于丹心身上的,只有子蛊。”卫青曾跟我说过阴阳蛊,想起那张被银鹰面具掩着的脸,我心下黯然,“丹心所中为阴阳蛊,还混上了牵引降头,辰州画符……怕是无解。丹心此生已历太多,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我一字一句说得极是认真,好似看破红尘,“或许自我十四岁从匈奴逃脱,命数已不由我,能活着的每一日,皆因老天垂怜。丹心也曾背弃师父誓言,害了太子刘荣与丞相周亚夫,心头悔恨未因年岁久长渐渐消弭,反是丹心越长大越觉负疚……怕是终得报应。”
我说得伤感,赵信黯然望我,我慌忙改口,“我命硬,花山之上牯葬大典,身中阴阳蛊,也都被我一一逃脱,此番又有什么好怕的!何况,曾有高人说过,淮南八公能相助,丹心信她!”我猜想大哥心意,并不愿多提及淮南,可还是脱口而出。
“我寻访多日,招徕不少能人异士,可也未见刘陵有只言片语。”赵信疑惑,我心思一转,猜出大半。刘陵倾心赵信,而赵信却是日日守着我,女孩子难免不快,一如当日我知晓刘彻要与阿娇成亲,极是神伤。
“大哥,无事的。”我能体会刘陵心情,并无介意,“丹心自会寻她去,郡主仁厚,自是愿意的。”
“不,我亲自和她说去!”我拉住他的手,无奈赵信态度坚决,被他极力挣脱。
未及片刻,赵信已返回,俊朗面孔微微板起,一副不由分说的样子,“大哥已作好安排,明日你便随我入淮南解蛊,此事攸关你性命,不许推脱!”
“丹心一路跟随大哥,怕是会拖累了大哥。”我身负罪过,私自逃离王宫,若回淮南,再北上,便是至长安。
“你不愿回长安?”赵信一语道破我心思,我垂眸默认。
“当日你虽携走织艳母子,可今平定望月教叛乱,你也是有功之人,功过相抵,已是无罪;何况皇上念你得紧,定会既往不咎的!”赵信微笑言语,“去病是皇上下旨保护的人,大哥是平南军统帅,卫青是得力先锋,我们又怎会置你于凶险之中?”
“大哥?”一听闻卫青名姓,我百感交集,痴痴望着赵信,“容我再作思量。”
我有些困倦,感时伤逝,幽幽然叹息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郡主难得佳人,望大哥莫要负了她……”
赵信凝眉望我,我禁不住他多望,闭上眼睛假寐。
我难得出营,四顾瞭望,汉家军士皆忙于休整,面露游子归家喜色。
我似在兵士中寻觅一抹熟悉的影子,随意翻晒的铠甲狮盔,都能引我遐想。恰在此时,有一副将迎了上来,“丹心大人,气色不错!”
“你是?”浓眉大眼,嘴唇淡薄,我只觉他有几分熟悉,却不知名姓,只得唐突问话。
“在下淮南雷被,楼船将军赵信麾下!”听他欢颜笑语,我隐约有印象,依稀想起他便是昔日赵信要归匈奴时,立于刘陵身后的那位俊少年。
“雷将军!”我客套唤他,他原是淮南郡主部下,是刘陵亲信,刘陵将他转入大哥麾下,用意匪浅。
“雷被这几日便要动身回军,不然定会再与大人叙旧。卫将军已至,将与赵将军会师淮南,在下得令先行一步,接应卫将军。”雷被不经意间提起卫青,我微微愣神,十分留心。
“我跟你一起去!”听闻雷被要率部下与卫青相会,我心急着要求随行。
“这……”雷被面露难色。
我抢先说话,“我自当向赵将军禀明,你尽可安心。”
他听我如此说,倒舒展俊颜,“如此也好,赵将军与大人兄弟情谊非比一般,连淮南郡主也很是嫉妒,而今见得,诚不我欺!”
“淮南郡主,清丽佳人。无需丹心美言,将军也知明珠在侧,自会珍视。”雷被真不愧为刘陵亲信,言语中暗含讥讽,我甚是尴尬。
“雷被先行告辞。若能成约,明日便可出行。”雷被走开,我也回到军中和赵信商议。
“丹心,你真当想好要与雷被同往灵山,而不与大哥同去淮南,早作解蛊盘算?”赵信不忍,再次开口相询。
“我主意已定。”我执意要往灵山,一心要说服赵信,“卫青与我同命相连,而今他远在灵山之上,怕是还不知晓已有解蛊之法。再者,蛊毒玄乎,我也难保解蛊之时不需卫青协同;何况二人有个照应也是好的。大哥信我,丹心一定会先于你赶回淮南,再作算计!”
“也罢!就怕蛊毒牵连广布,卫青若不及时解蛊,会招致拖累丹心。卫青极会体恤人,大哥信他。”赵信见我执意前往,又与他定下时日,也不再为难我,反倒反复叮嘱,“穷山恶水,旅途艰辛,大哥先前答应陪同陵郡主,只能让丹心一人独往了,丹心需得照顾好自己!”
临行,大哥不仅差人收拾好我的衣物,还包裹好他涉险寻访得的珍药奇材要我携带,以此压制蛊毒。
我随雷被过石门往灵山山岭行去,山间寒气渐盛,秋意萧索,远处石山壁立千仞,意趣索然。
我虽体虚,却也一路强撑,行至东冶,勉力下车。雷被往见卫青,我则被告知已作安排,卫青将我安置在东冶府西厢房内。
我本有些恼没见上他,可见厢房雅致,古朴生香,反觉他有心。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和雷被议事后,就出东冶,前往东面仙山灵山。
你为何待我如此?我一遍遍说服自己,卫青他公务缠身,多半顾及不到我,可我心里始终难过,我隔着重山复水,满心欢喜地来见他,他却连我的面也不想见。
我心思黯然,也只能默默承受。阴阳蛊终于有发作迹象,心肌绞痛,呼吸顿挫,我只吃着赵信交予我的药,不敢告与他人。
一次次频繁心惊盗汗,呼吸局促,我抬手抚着自己额头,隐隐为卫青担忧,他也如我这样吗?
我劝慰自己,“这几日不见卫青,他定是去寻解药了,他素来与人不多商议,特立独行。”
三日后,雷被发觉我身体异样,当即决定送我回淮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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