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 27 章

这话说完,现场鸦雀无声。

这误会可大了!

谢枕月下意识地朝萧淮看去,目光在空中相撞。她神色一慌,张嘴正要解释。

萧淮视线淡淡掠过她,面色平静如常:“贺公子谬赞,这是谢姑娘。”

正准备迈步进门的萧凌风,脚步硬生生地在门口止住,脸色变了又变。他心情本就已经恶劣到极点,此刻又听到太子这话,他带着一种被冒犯的错愕与宣示,缓缓走到谢枕月身前,将她挡得严严实实。

冷脸道:“枕月是我们萧家人不假,但她尚待字闺中,而且……”他目光转向萧淮,“她跟我一样,得尊称我身边这位一声“五叔”才是。”

他面色紧绷,又补了句:“贺公子伤势未愈,想必精神不济,一时看走了眼。”

太子是不是精神不济无人知晓,反正谢枕月一下子就精神了。她不动声色的瞥向太子,萧凌风这近乎无礼的冒犯,他会如何应对?这关乎她接下来的行动举措。

“后辈无礼,贺公子勿怪,”萧淮话虽如此,却语气平淡,“他自小被我们宠坏了,还不快给贺公子赔不是。”

“萧大夫言重,这确实是我的过失,”贺孤玄目光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三人,像是没听到那些无礼之言。

面上波澜不惊,面露歉意地笑道:“合该是我向谢姑娘赔不是才对,恕我眼拙,失言了,谢姑娘不要放在心上。”

这些谢枕月倒没放在心上,她往边上挪了两步,避开萧凌风的遮挡,抬头看他,心下诧异非常。堂堂太子,竟像个面团似的,脸上不见丝毫愠色。

她看了一眼,连忙垂眸,也笑道:“不过玩笑而已,我不会放在心上。”

经此一闹,大家面上仍笑着,但气氛不可避免的冷场。大家都没了说话的兴致。萧淮略说了几句,便引着一行人出了院子。

谢枕月走在最后,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太子正站在门口,脸上挂着浅淡的笑意,目送他们出门。她慌忙收回视线,不敢耍弄心眼,经过刚才那番阴差阳错的误会,太子想必已经对她印象很深刻了。

回去的路上,三人诡异地沉默着。谢枕月脑中不时闪过关于这位年轻太子的传闻,心不在焉地回到明心居楼上,继续整理书籍。

在她近日的刻意打探下,即便在如此远离长安的偏远边境,也能渐渐拼凑出一个清晰的形象。

坊间传言,太子贺孤玄心地仁善,待下宽和。最广为流传的一桩旧事,发生在试炼场。他曾亲手从血污中抱起一个被所有太医断言,再难救活的少年。后又不顾非议,将人留在了身边作了近卫。

后来,那少年果然不负众望,在战场上所向披靡,为大齐开疆拓土,一跃成为长安城最年轻的将军。

这段慧眼识珠的往事,甚至被茶楼酒肆的说书人编成了段子,传到了这里。

今日亲眼所见,他言谈举止,态度谦逊可亲,萧凌风的冒犯之言,他非但没怪罪,反倒承认错误向她道歉,这份胸襟实在难得,看来他的确与传闻中的如出一辙。

这样一个人,自己这点小事,对他而言,随口就能应下吧?她越琢磨越是激动,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中一直攥着那本薄薄的牛皮册子,书页已经被她揉得皱皱巴巴。

谢枕月看见了新的希望,连手上这破烂的牛皮册子也看得顺眼起来。

她摊在桌上翻开书页,上头是些很抽象的画,大致能看出是植物类的,还有些鬼画符的字,她愣是一个都没认出来。

这种东西大概只有本人才能辨识了,她撇了撇嘴,用手来回拂平册子,等它稍稍平整了些,再将那一格书柜清理干净,连同这牛皮册子一同放回原位。

……

侧间的案台上放着几味已经过筛的药粉,萧凌风按比例,将它们混合进广口的瓷罐中,重重拌匀。

原先他对这位安静,随和的太子很有好感。朝中被薛党把持,占尽先机,而老皇帝生死不明,他自己又遭此大难。年纪轻轻能如此淡然处之,他甚至对他生出由衷的几分敬佩。

可是从今日起,这份敬佩荡然无存。此人眼盲心瞎,胡言乱语,简直面目可憎。越想心头越是火起,手上一时不察,竟将已经备好的茯苓粉末全撒在了地上。

萧凌风低头看着扬了一地的粉末,再抖了抖身上源源不绝的白色粉末,眉头越皱越深,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认命般出了侧间。

谢枕月下楼正好看到萧凌风出门。这些时日,就属他跟太子接触最多,她本想找他再打听一下太子,谁知不凑巧。她刚才轻唤了一声,不知是没听到,还是故意不想理她,就见他径直走了出去。

她四处扫了一圈,萧淮也不在,倒是侧间深色的地面上撒了一滩粉末,连一旁猪肝色的木椅上也沾了许多。

谢枕月犹豫了片刻,本想掉头就走,可是心里十分不得劲,最后无奈折了回来。她实在看不过去,先清理了地上的粉末拿到外头倒掉,再把案台上沾着粉末的小药罐一一擦净。

谁知手上湿润,药罐打滑,竟反向扣进广口的瓷罐中……只露了个底在外头!

完了!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确认没人看见,才把手伸进广口罐中,用手指去捏上层还没混合的药粉,一点点的装回小药罐里。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

她一紧张,鬼使神差地伸水手,快速把里头的药粉拌了拌!

萧凌风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回来,见她杵在这里,再低头一看干净整洁的案台,那心底的那簇火苗“呲”一下,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可他心底的芥蒂却没那么容易消弭。才过了一晚,她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跟人谈笑说话,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去看望太子?

谢枕月对上他幽深的眸子,心虚的指着小罐子问道:“这里头装的是什么药粉?”

她还能好奇这药粉?萧凌风脸又黑了。

“这里头是什么?”谢枕月指着广口罐又问,“你打算用它们做什么的?”

她是真的一点不在乎吗?萧凌风呼吸深重,立马觉得更气了!

谢枕月连续的热脸贴冷屁股,她也吃不消。昨晚他们已经说清楚,此时她也不想再费心去哄他。她把瓷罐往案台上一放,轻拍了两下沾了药粉的手,扭头就走。大不了等会问萧淮就是。

萧凌风一下就愣住了,刚才她好言好语主动求和,他觉得她这么快就走出来让他很不爽。现在她冷下脸真的不再理他了,他突然又觉得十分委屈……

谢枕月重新上楼,耳朵却竖得长长的,时刻注意楼下的动静。或许是午后的微风正好,又或许是连日的担忧太过劳神,她本想小憩片刻,身下的软榻却将她困住。

再睁眼,是被九川叽叽哇哇的大嗓门吵醒的,抬头一看,四周一片昏暗。

九川道:“都找遍了,没人?”

找谁,她茫然坐着,还没回过神来。

“会不会回王府了。”萧凌风的声音也传来,“我差人回去看看。”

接着是萧淮的声音:“若是她故意不告而别……”

谢枕月心下一惊,突然意识到他们在找谁,飞快起身,冲下楼梯。眼前的一幕让她心下惴惴不安,案台上空空如也,且已经收拾的干干净净。

“你怎么在这里?”九川大叫起来。

萧淮正准备派人再找,回头就看见罪魁祸首好好的站在屋里,脸颊红润,上头还有几条红印子!

“你去了哪里?”他心下了然,明知故问。

谢枕月见他脸色不对,赶在他发火前,连忙将手指递到他面前,语气不自觉带了一丝讨好:“您闻闻我这手上沾的是什么药?”那些药粉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她现在已经不敢跟他坦白了……

萧淮深深吸气,憋着火气在心头,正要发作,只看见那青葱似的手指在他眼前晃来晃去……他蹙眉,甲面颜色淡白,其中大拇指上还有纵向的棱线,之前留给她的那些药,竟对她没有丝毫作用吗?

“太淡了,闻不到吗?”她又往前递了递。

萧淮看着几乎戳到他鼻子上的手指,无奈后退:“是丹参,你去过侧间?”

她立即摇头,心弦稍松,不是毒药就好。

“没有,我看地上撒了些药粉,便帮着收拾了一下,怕是毒药呢。”丹参这味药她大致知道一些功效,反正没毒。

谢枕月避重就轻,“手上还沾了些,我这就去洗洗。”说完就跑,好在萧淮像是被她糊弄过去了,没再继续追问。

下午睡了许久,到了晚上,谢枕月死活睡不着,夜里又没什么娱乐活动,甚至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她只能重新燃起烛火,蹲坐在院子里。

隔天,生物钟让她准时醒来。她无精打采的前往明心居,迎面碰上萧凌风出门送药。

谢枕月脚步一顿,踌躇片刻,还是厚着脸皮跟了上去。她要是单独前往拜访太子,难免让人浮想联翩,只能如此了。

萧凌风面上不显,心里却高兴坏了。借着转弯的间隙,不时回头察看她是否跟上,确定她就在自己身后,脚步顿时轻快起来。

她的脾气一向不好,如今竟肯三番两次主动示好。而他整日忙碌,没时间陪她不说,甚至……因为家中长辈不同意,连个名分也不能给她。这样一想,好像她之前说不想回来,闹脾气也变得情有可原了。

可他一时还拉不下脸去哄,只是刻意慢下脚步,等她跟上,才一前一后进门。可是进门后,他立马高兴不起来了。

她对太子……殷勤得不同寻常!

谢枕月先是向厨娘要了一小罐酸甜的蜜饯,放在他随手就能够到的桌案上。太子总是喝药,肯定满嘴苦味,这个正好能压药味。

昨天她特意去摘了几个鲜红的桃子,上头犹挂着露水。今日是几颗新鲜的荔枝,这个时节荔枝早过季了,也不知九川从哪里寻来,她舍不得吃特意带到了这里。

她这张脸,但凡夹着嗓子跟人多说两句,都能让人浮想联翩。可她有求于人,又不能落了轻浮的印象,实在想不出有什么办法。想着太子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或许这些细微处反倒能讨了好。

萧凌风后退一步到门口,斜倚在门扉上。一连几日,他都冷眼看着她围着那个装模作样的太子转,他倒要看看,他们还能如何亲近?

第一天的蜜饯,他忍了。昨天的桃子,他也勉强咽下那口气。直到今日的荔枝,这东西要是像之前一样量大管饱也就算了,明明她自己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还要眼巴巴的捧到他跟前来?

他从小到大也是被人捧惯了,骨子里是一派少爷脾气。

天高皇帝远,太子活着回去才是太子,要是烂在这里,怕是连普通百姓也不如。强龙不压地头蛇,他还真不怕这所谓的太子。

谢枕月自觉已经跟他说清楚了,直接无视他不善的目光。仔细地将药碗从食盒中取出,轻声细语道:“还有些烫。”

“多谢谢姑娘,放着就是,”贺孤玄抬手,“我自己来吧。”

男的从容矜贵,女的巧笑倩兮。这过分和谐的一幕,刺得他双眼酸胀。姓贺的是手断了,连碗都端不动了?

萧凌风忍无可忍,一把拉过谢枕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皱眉,手上不自觉一颤。贺孤玄竟也没接稳,褐色的药汁一下子倾倒了出来,大半泼洒在了太子月白色的袖袍上,迅速洇开一片深渍。

谢枕月双眼蓦地瞪大,脑中一片空白。她本是来讨好太子的,眼下弄巧成拙,不得罪他都算他脾气好了!

“对不住,对不住!是我没拿稳!”慌忙抽出帕子擦拭,语无伦次地解释,连抬头的勇气都没了,“他……他不是故意的。”

萧凌风却像没看见这一幕似的。

“走了。”他声音冷硬,手上力道加重,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不再给屋里两人多说一句话的机会,几乎是强行将她半拽着拖出了院子。

贺孤玄静坐在原地,看着两人拉扯出了院子。他突然发觉自己耳力惊人,远远的,还能听见两人争吵的声音。

他垂眸看了看衣袖上刺目的药渍,微微牵动唇角,随后,端起那半碗药缓缓饮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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