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公九年春。
鲁国右仆射太史信府上的后花园里春意融融,生机盎然,花团锦簇中,一女子铃铛般清脆的笑声传出:“哥哥,再推高点,我就能看见外面了!”
“你且当心些,小心摔着。”秋千后面的男子温和地嘱咐着,手上劲道自觉地缓了下来。
“哎,哥哥你怎么不推了?”
“你听,外面街道上好像有什么声音。”
时近中午,东市街道上,巡街的校尉正打了一壶好酒,慢悠悠地准备回家下饭喝。一小吏急匆匆地赶来,满头大汗,顾不上擦:“老爷,老爷快去瞧瞧吧,那边快打出人命来了!”校尉叹了一口气,无奈调转马头,匆匆跟上去。
太史清荡悠着秋千,凝神细听:“好像有人在吵架,哥哥,快扶我下来,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你一女子跟随我出去不方便。再说你已经跟公子毅交换庚帖,马上就要见面定亲了,这个时候出去不好吧。”
太史清不依不饶地拽着他的袖子:“哎呀,我要是嫁人了,就更出不了门了。我换身哥哥的衣服便是,父亲要是责骂我,哥哥你可得替我遮掩一二。”
太史忠实在拿小妹没有办法,只得拢拢袖子:“好了,好了,你这皮猴子,我就知道关不住你,要不然也不会让我找工匠建这么高的秋千,那你就跟我同去吧,就当让你出去散散风。”
“我就知道哥哥最疼我啦!”
校尉看到街道中打斗的两人,气的太阳穴直跳,翻身下马,开口训斥:“好大胆子,街中斗殴,不知罪嘛?”
穿着蓝布衣衫的男子听到此话,忙颤巍巍跪下,手指一人:“大人,这个鸡贩子抢走我的鸡,他还毒打小民!”
红布衣衫的汉子一把推开指到眼前的手指:“大人,是他穷急了眼,到这儿敲诈我哪!”
“大人,您听我细讲,为了给家中母亲治病,我把家中剩下的三只鸡拿出来卖,他只给一贯钱,小民不肯,他就把三只鸡说成是他的,还毒打我,求大人做主啊。”
校尉闻言道:“不就是三只鸡吗,值得动手打架吗?还要打出人命来?”
蓝布衣衫汉子委屈道:“大人,三只鸡对城里人和对大人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我们乡下人来说,这是救急救命的呀!”
校尉乐了,拍拍汉子肩膀:“哎呦,瞧你这土头土脑的模样还挺能说的,那我问你,你的鸡有记号吗?”
蓝衣汉子懵了片刻,旋即又理直气壮:“没有啥记号,可是小人认得清楚。”
红衣汉子急了:“这这这,我我……啊呸,认得清楚就是你的,我也认得清楚,大人,这鸡我也认得清楚!这鸡是我的!”
蓝衣汉子跳了起来:“是我的,鸡是我的!”
红衣汉子一边干嚎,一边又与他推搡起来:“我的鸡!我的鸡!”
围观的芈纵摇着扇子看了半日,笑了,来这鲁国半年了,整天听鲁国太傅念叨些礼乐之乎者也,耳朵都起茧子了,终于找到点有意思的了。他收了扇子拨开人群玩笑道:“哎哎哎,一点小事,何必鸡吵鹅斗,有什么不好解决的。”
“呐,这个给你。”他随手一抛,将一小块碎银扔进蓝衣汉子怀中。
又指了指地上的三只母鸡,转头对红衣男子说“鸡就归你了。”
校尉看他衣着华丽,不禁恭敬起来,转头对二人说:“还不快谢谢这位仗义的公子!”
红衣汉子打了个揖,不满地嚷嚷道:“公子,这鸡是我卖给他的,这银子应该归我,这鸡可以给他。”
蓝衣汉子憨憨道:“这银子我不要,我不要这银子,我要回我的鸡就行了,这银子给他吧。”
“嗬,一块碎银子搅和了一盆水,闹得分不清青红皂白了!”只见人群中一样貌清秀的少年挺身而出“事情不论大小,都应当占得一个理字,拿出银锭子来,这算什么!”
校尉一个头两个大,这这,大中午了,还让不让人回家吃口饭了,看他年纪小,于是语气轻蔑道:“你这叫什么话,这位公子息事宁人,你倒来挑事!”
芈纵乐了,淡淡一笑:“不必怪他,我的银子是算不了什么,不过,你能把这件事情说的清白吗?”
“哈,要是连这件事情都断不清的话,岂不是罔读诗书了吗?”
芈纵掂掂手中的泥金扇:“哼,好大的口气,那你来断断看!”
少年信步走上前,围着两个当事人转了一圈,缓缓开口:“我问你们,这些鸡平时都喂什么?”
红衣男子抢先回答:“我的这些鸡,平时喂得都是上等的米糠好料,这鸡肉吃起来才肥嫩鲜香哪。”
“那你的呢?”
“啊,家无隔夜粮,小民呢,就把它搁在门外,喂些草籽和虫蚁。”
“哦,瞧瞧,这桩案子这不已经一清二楚了吗”
“怎么个一清二楚了?”芈纵皱眉不解。
少年躬身对蓝衣汉子说:“你去把你的三只母鸡挑出来,开膛破肚,要是鸡素中是草籽虫蚁,自然是你的,若是上等的米糠,那当然是他的了。”
“是啊,是啊。这个办法好。”众人纷纷点头附和。
少年微微一笑,转头盯着红衣男子“大人,我看哪,这案子虽小,但是这个存心敲诈的至少要罚他官银十两。”
“对对,罚他,罚他!”群众高呼不平。
校尉见状,按了按紧皱的眉头,唰地拔出佩剑:“这位小兄弟说的对,拿鸡来,将它剖开看看!”
红衣男子登时面如土色,膝盖发软,跪倒在地,求饶不止:“大人,大人饶命呐,都是小的一时糊涂想占他便宜,求大人开恩哪,我上有老母,下有妻儿,求大人开开恩哪!”
少年郎颇为骄傲地笑了,那笑柔软温和,带着少年人的稚气纯真,像是初升的太阳带着柔和的光芒。芈纵瞧着他,拿扇子敲敲鼻子,自嘲地笑笑,若有所思。不一会儿,一小厮模样的人走上前附耳在少年身旁说了什么,只见那少年大惊失色,神色慌张地跟着下人走了。
街道上人来人往,少年片刻不敢停歇,边走边问。
“哥哥可是早回家了?父亲已经知道他私自带我出门了?”
“大人这次是真的动怒了,正在前厅鞭打公子呢,小,呃,小公子还是赶快去劝劝吧。”
“哎呀,糟了!”
“想不到鲁国竟然有这样才思敏捷的女公子,果然是人杰地灵,教化之国啊”芈纵望着少年匆匆离去的背影感慨道。
“我看不讲理的时候跟咱们楚人也差不多,一言不合就干架。”侍从不以为然地摇摇头,“咦,等等,女,女公子,刚才那个少年是个女子?”
“笨呐,跟着小爷我流连花丛这么多年,是男是女还分不清!”
侍从忙着找补:“不是啊,他们鲁国不是极为保守,注重礼乐教化嘛,怎会让贵族女子抛头露面?”
“她不是着男装嘛!”侍从吃了一记扇子敲头。
太史清偷偷摸摸地从角门入了府内,想溜回绣楼换身衣服再去前厅,谁想刚到门口,就被太史信堵了个正着,他怒容未减,开口呵斥:“你哥哥已经被我打得下不来床了,你也不必来求情了。他私自带你出府,这是对他的惩罚。阿荇,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出府也就算了,你竟然偷偷闲逛,要不是忠早回来告诉我寻不到你,将功赎罪,我早把他狗腿打断了!”
太史清哪见过这场面,慌得忙跪下辩解:“儿不过是想出去见见世面罢了。”
“我拿给你的《女诫》读过了吗?”
“嗯”
“何为妇德?”
“清闲贞静,守节,呃,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
“你背的是不错,但要知必行之。”
“这妇德未必是对的。”荇小声嚷嚷。
“阿荇,你在嘟囔什么?”
“爹爹也说过古往今来,女子成大事者不乏其人。治国平天下者,只有男人做得,女人就做不得啊?当今咱们鲁国不就是田夫人一个女人左右朝政嘛,国君什么都听她的。”
“闭嘴!什么……”太史信脸色顿变,他摆摆手屏退所有下人“什么田夫人,她以狐媚惑主,正准备以权谋窃国,是天地不容的畜生!难道你想学她的样子吗?滚回绣楼上去,罚写《女诫》五十遍,我要亲自检查,不许找你哥哥代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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