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一生或长或短,离合悲欢,虽有磨折痛苦,但总有欢乐恣意时光,让人难忘。所谓忍顾来时路,惜朝有几人。
年少的太史清不懂,也不愿意去懂。
她被父亲困在绣楼上罚抄《女诫》,此时正满心怨气,后来想想,虽然当时觉得痛苦,但那时却是她一生中为数不多的快乐闲适的日子。
犹记得那日……
犹记得那日是个炎热的傍晚,太史清去看了卧病修养的哥哥,担忧不已,忠却说这是好事,他不用被父亲逼着读书了。
忠想做大将军,驰骋疆场。
可爹爹说:“列国诸侯混战,死的将军少吗,不缺你一个去送死。
咱们鲁国不妄动刀兵,你毫无用武之地,再说咱们诗书传家,不做枉死鬼。”
但是少年热血,岂是几句话能浇凉的?
忠虽然嘴上不再提及此事,但对读书还是抗拒的。
太史信亦是无可奈何,也就随他去了。
快到晚饭时分,国君的诏令便到了,说是让那公子毅前来相看未婚妻。
太史忠懊丧不已,转而一想,又忧愁不已。
早知道就不带妹子出去瞎逛,被老爹打得屁股开花。
这,这可怎么招待贵客?
母亲去的早,自己这个当哥哥的得为妹妹考虑一番。
阿荇孩子气十足,公子毅是废世子。
鲁侯待他不冷不热,这家伙前景堪忧啊。
可是国君之令难以违背,妹妹能交给这样的人吗?
太史清喜不自胜,公子毅来的太是时候啦,《女诫》可以不用抄了。
他可真是个大救星啊。
太史清今年还未及笄,再聪慧也不过是个小小少女,天真活泼,她脑海中唯一闪过的男女之事,便是当今鲁侯与元夫人姜氏的一段情缘。
当时鲁国传的沸沸扬扬,说那是一对神仙眷侣,也就是今天相看的主角公子毅的父母。
听说那时也是与今天差不多相似的场景。
出使齐国的年轻鲁国世子在宫宴上对齐国公主一见钟情,当场请婚,非卿不娶。
但是看后来的情形,公主似乎并未相中年轻时的鲁侯呢。
太史忠吩咐侍女在太史清脸上涂了一层又一层厚厚的粉。
并且告诉妹妹说这是希望让妹妹能显得成熟些,虽然明年就及笄了,可她还是一个小孩子样子,稚气天真,公子毅恐怕不会喜欢。
实则他巴不得公子毅不喜欢,这样他的宝贝妹妹就可以自由自在,天真活泼地长大。
待他寻得个稳妥的男人,再把妹妹交出去。
只是,只是这个人绝对不能是宫廷中人,那里是个牢笼,不仅没有自由,还会吞噬一切,让人面目全非,尸骨无存。
过了不知多久,脸上的粉都快掉光了,头饰压得脖子都酸了。
才听得下人一脸欣喜地跑过来:“大人请您过去,说是公子毅到前厅了,今天设宴华亭,已经给小姐设了一道屏风。”
哥哥安慰地拍拍她的肩膀,轻声说:“去吧”。
这便是要相见了。
太史清忘了自己是怎么走过去的,说没有期待是假的,但是更多的是好奇和迷茫,她的心一阵热一阵冷,慌乱不已。
她告诉自己要冷静,娴淑,端庄,因为这才是世人要求的好女子标准。
她也不能例外,要不然成为公子毅母亲那样的异端,就会被全天下的人笑话,辱骂。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一国公主身份地位如此高贵都会被世人评头品足,遑论她一个不那么起眼的普通女子呢。
华亭是太史府的一处水榭别馆,炎炎夏日,湖中荷花娇艳,清风拂来,带来丝丝凉意,是个设宴游玩的好去处。
太史清此时却无暇欣赏,她安静落座,抬眼望去,呼吸不由得一滞,心如擂鼓。
在以后的许多年里,她不止一次地想到今天。
那些无限的心绪,无限的感慨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滋生,如同藤蔓裹住心房,让她夜不能寐,辗转反侧。
生亦惑,死亦惑,
尤物惑人忘不得,
人非草木皆有情,
不如不遇……倾城色。
昭公九年夏,
公子毅见到了14岁的太史清,
太史清见到了18岁的公子毅。
隔着屏风,四目相对,不过电光火石的一刹那,便生出了以后许多遗憾。
只是两人不知,这是他们离的最近的一次,而这一眼既是两人缘分的开始也是两人缘分的结束。
公子毅只看了一眼,便笑着移开视线,他是个十分谦逊守礼的贵族少年。
他转头对太史信说:“承蒙大人设宴款待,毅无以为报,愿为大人弹奏一曲,不成敬意,还请大人不要嫌弃。”
太史信一边自斟自饮,一边望着清隽出尘,还如此会说话的公子,越看越满意。
还没喝几杯,便早已经醉了七八分,脸上笑开了花:“有匪君子,愿奏雅乐,我等耳福。”
仆从献上古琴,公子毅玉手拨弄琴弦,泠泠乐声传出。
太史清根本没有心思吃饭,只顾着紧张和害羞了,其实更多是紧张,只是旁人觉得她可能是害羞。
她绞着帕子,抓耳挠腮,不安地听着公子毅抚琴。
听不懂啊,急死个人哩,听不懂咋办?
说来实在惭愧,呃,说出去可能也没人会信,她对琴棋书画向来不怎上心,父亲逼迫她学的那一点早就抛到爪哇国了。
更不用谈什么人前展示了。
这,万一公子毅要求她也来个才艺展示呢,
那她只好表演个羞愤投湖,或者即兴晕倒了。
一曲弹奏完毕,众人齐声叫好。
宾主尽欢。
万幸,公子毅并未强迫她也来个才艺展示。
太史清暗暗松了一口气,宴会接近尾声,本来她觉得自己可以安全撤离了,还未挪出去半步。
只见父亲眼刀袭来,暗示她跟公子毅说几句话道别。
她站在那里手忙脚乱,先是施了一礼,然后抬起头,觉得脑子一片空白,透过屏风,模模糊糊地看着那张光风霁月的脸,心跳得可真快。
她搓搓帕子,舔舔干裂的嘴唇,脑中搜词刮句,万千词句愣是想不起来半句。
最后索性放弃,嗫嚅出声:“君,哦不不,公子,公子要……呃,要好好的。”
太史清想他是国君之子应当什么都不缺,那就祝他安康吧。
公子毅忍笑回礼:“姑娘且安心等待,我定不负诺。”说完便施施然离开。
等等,什么诺?
未见他说什么诺言啊?太史清满头问号,疑惑不已。
众人满意交换眼神,两情相悦,看来这相看便是成了。
哥哥后来告诉他,公子毅当时弹奏的曲子是《曾许诺》。
不过,太史忠也纳闷。
么妹粉涂得那么厚,跟个女鬼似的,这也能相中?!
啧啧,这公子毅若不是心机深沉,那,他这品味着实有些……有些非同寻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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