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晋江独家首发10

烟花三月的江南是个好去处,虽说有细雨毛毛打湿春衣,天气毕竟暖和,与冬日全不是一个气象了。陆弘景别过萧煜朝南走,走到江南大营,正是春雨霏霏绿草油油的时节。十里长亭那儿已有人候着,依着老铁给他提过的人来看,这位很可能就是江南大营的长官许长复。

来人见他走近,又见他一身军中衣衫,就笑问道:“可是虎牢关调来的陆参将么?”

陆弘景快步迎上去,朝来人作了个揖,回道:“正是下官。”

来人哈哈大笑,调侃道:“怎的就知道我是长官,你是下官?万一错了位置可怎么好?”

“长官亲自来迎下官,这才承受不起。”陆弘景也半真半假的跟着他的调侃。

两人相互打量一阵,把对方看得一清二白。

陆弘景看来人:容长脸,白面皮,一双丹凤吊梢眼,挺鼻梁,双唇埋在一部长须当中,一头浓黑长发束了,用簪子别住,一身黑布袍,料子朴素,不像个军旅长官,倒像是炼丹修道的。

来人看陆弘景:金发金眼,生得过于秾艳,不像个行伍的丘八,倒像宫里躺着争宠的。

第一面,双方对对方的形貌都有些不以为然。长官到底是长官,下官到底是下官,一个已经迎出来了,另一个也已经送上去了,不交道一番似乎也过意不去。长官把下官迎进亭子里,下人奉上茶,两人捧着茶碗啜茶。长官思量一阵,先开了腔:“铁铉连着来了三封信,要我看顾于你,和他相交这些年,还没见过他对谁这样上心。”

陆弘景清清嗓子,打算为自家老长官唱一唱赞歌,还没起头,就让新长官截了过去,“罢了,他信上说你是他干儿子,想到江南历练一番,得了功绩,将来好做进身之阶。”

“……”三变一口茶水几乎喷薄而出——啥?!干儿子?!说啥不好非得说干儿子!他自己个儿才收了个干儿子不久,这会儿又莫名其妙地被人认了干儿子,也是离奇!

估计面前这位去信问过老铁,问他这么又是交托又是嘱咐的,调来这人到底是你什么人,老铁为人板正,思来想去,还是写个“干儿子”最稳妥。所以么,人家这是迎“世侄”来了,纯是私交情,要论公干,你一个千户还不够格让我迎呢!

好个下马威!

这举动虽然透着亲热,却暗藏疏离,有点儿先划出界线的意思,界线之内,你是老铁的干儿子,我世侄,界线之外,你是我手底下的一名参将,受我管束,归我节制,若是不听话,江南河网纵横,河还连着海,让一个人失去踪迹,是再容易不过的事。

听锣听声,听话听音,陆弘景大概齐听明白了这位新长官的意思。查案的事,看来没有预想的那么简单。一来这是人家地盘,人家多年经营,盘根错节,整个大营不说铁板一块,也是有钱有利粘合在一处,轻易扯不开的。虽说北戎屠村案与江南悬案并案的旨意已经下到江南大营,但上有旨意,下有对策,要在这一片迷雾当中劈开天日,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离正式走马上任还有那么几天,陆弘景一再的想往沈家跑,他那新长官一再的拿事情拖住他,结果,那多出来的几天,哪儿也去不了,就是营房、关防、灶房地跑,人不认得几个,倒和伙夫头子结识得烂熟了。

本来他也没有刻意去结识那伙夫头子,可一来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吃喝总是要的吧,别的干不了,营房里又嫌憋闷,灶房里猫着,给俩钱让人开小灶,这是顺理成章,二来么,这位大名“王过去”的伙夫头子,与虎牢关那俩活宝王一和王七是本家,都是鲁地人,都姓王,都避讳王八,都用这“危险”、“正好”、“过去”的名儿,自然有几分亲切,也就另眼相看,格外的爱找他说话。破锅配烂盖,王过去是个人来疯,好嘚嘚,扯什么都能扯到鬼狐仙怪上头,三变正在查死人复活的案子,对这个就特别有兴味,常常拿银子摽着他让他说。

这位爷也真能说,嘴皮上都能跑马了!收了陆弘景一锭五两大银的第二天夜里,吃过夜饭,这位爷特鬼祟地望了望四周,压低了嗓门对着他说:“哎,我这儿有桩奇闻,你要不要听?”。陆弘景自然是说要啊,这位爷做了个手势让他附耳过来,“江南大营里头闹鬼啦!”

“哦。”

见陆弘景反应平平,他不满意了,鼓着唇舌道:“是真的!之前沈家善堂不是出事儿了么,朝廷一到意旨下来,那些凶尸就从府衙转到了江南大营,现如今就存在最后头那道山梁的山洞里!听那守门的小兵说啊,夜里看见那些凶尸眼窝子里冒绿光,跟鬼火似的!吓得人够戗,都没人敢去守,强着底下的兵去,那也得去上十来号人壮胆!”

说到这儿,这位爷住了嘴,就跟渔夫似的,抛下了饵,等着陆弘景咬钩。

没曾想三变也是个混不吝的,越想让他上钩,他还越是别住了劲,不上!

“……你就不想知道为啥闹鬼?”

伙夫长挺想念那五两大银沉甸甸的分量的,使劲诱着三变开口,人三变多沉着呀,就是不接这茬儿!

见他喝完残酒,站起身来,道了声谢就走了,场都不捧一个。

伙夫长许是不甘心,又许是看在那五两大银的份上,撵上他说了一句:“大人,咱看你是个好人,提点你一句,明日到了营里,见了你那手下人,多加小心!”

三变一颔首,算是知道了,又扔给他一两碎银子,“承你好意,拿去喝酒!”

幺蛾子总是要出的,不出才奇了怪了!

果不其然,转天到了江南大营,新长官把他指给了另一人,让那人领着他去见他的兵。归给他的都是些什么兵啊!看那形貌,要么跟落了毛的鸡似的,畏畏缩缩,正眼都不敢瞧人,要么就是老兵痞,仗着自家资格老,见长官像个好拿捏的,便要骑到头上来,挟着长官做事了。兵痞当中,也有头头,陆弘景手下一队兵痞的头头,大名没有,小名二狗子,还有个特瘆人的外号,叫“剥皮鬼”。这外号还有来头,传说二狗子未成人之时,家里一贫如洗,穷出了境界,人就特别横,为了混饭吃,他十二岁便上浦江港拜码/头,做了当时浦江一霸吴三泰手下的马/仔,吃的就是一碗杀人饭。他是一次出名,就是吴三泰要杀某人,派了他去,他头一次干这勾当,帮手也不带一个,十二三的一个小不点儿,闹市里就把人杀了——当时,那挨刀的正挤在一个杂耍班子前边瞧热闹,二狗子一把双刀靠近了,往后肾那儿插刀,得手之后拔刀出来,那挨刀的居然还站着对戏班子喊好,二狗子都走远了,他才垮下去,等亲朋过来,人早都死硬了,抬回去一看,后腰那儿少了两块皮!后来吴三泰要杀人,一说要二狗子去,被杀的那人立马认怂,情愿破钞求着他派别个过来。

这“剥皮鬼”如何到的江南大营,如何成了领朝廷俸禄的丘八,这里头幽微之处可不少。

谁知道江南大营里,到底容留了多少这样的横货?

兵痞子们见新长官到来,一相面皮——这么个细皮白肉,长得似男/宠的货色,有什么值得可怕的!陆弘景来的头一天就闹得挺不像话。

要说明目张胆地不给脸,那不至于,就是见三变进来了,各司其职,有架秧子起哄的,有躺倒装死的,有默默然无动于衷的,参将底下原本还有几位千户,几人同上阵都镇不住场面,也有可能是故意的,故意看看这位长得花儿一般的陆参将到底是个硬通货,还是个靠着上边关系派下来吃好处的废物囊串。

不用说,他们瞧走了眼,哪知道这位陆参将的内囊其实是个“X你妈”的小亡命徒呢,何况两边头一回见,也没处知道陆参将那“三变”的名号是打哪来的呀!要不说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呢,这趟下马威,可不那么好施展哪。

都说了三变相人不准,他相物准,看那不是人的东西,眼睛特毒。他一眼就瞧见坐在犄角旮旯里的二狗子、手上把着的那件小刀子。那刀纸样薄,刀身长,刀柄短,短到一般人拿捏不住的地步。他的心思都在那把刀子上,他看它随着主人的手的动作上下翻飞,犹如灵蛇,又看它在主人的拇指上蹭出一道长长的血痕,像是试刀锋,又像是对观者的挑衅。他看得津津有味,都看完了,才勉为其难地抬眼看了一下人。这一抬眼,正好和它主人那双眼对上,那是一双蛇眼,竖瞳,瞳孔周围散射出一圈黑丝,冷冰冰凉飕飕,蛇怎么盯猎物,他就怎么盯他。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