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澄。
这算得上一个十足普通的名字,至少在薛孝成这里,是比不得荀静生三个字的。
“荀静生”这三个字拆开来,“荀”是从母姓,“静生”倒是不知缘由。
不过“李澄”这名字的由来,薛孝成倒是知道一点。说是只随手在书上指的,从了他嫡亲兄长名字里头那个“溶”字的“水”。“澄”是个好字,可也敷衍极了,再仔细想,就觉得委屈得很。
那时候荀皇后的日子已经十分不好过了,可荀庭兰还在,她还是皇后,她的儿子也还是太子。
后来荀庭兰不在了,大周也就跟着没了。
薛孝成没想着能遇见李澄。
她脑子里仔仔细细过着李澄的脸,特征细节一概不放过,她打算回去画个像,叫人找。
她安安静静地想,越想越觉得可疑,实在忍不住,皱着眉头回头看老老实实撑筏子的程靖。
火把要烧到头了,这会儿光线暗淡,薛孝成仰着头,只能看见他下巴颏,黑白交替的一条线。她瞧不清楚程靖的脸。
程靖一心分做二用,一边控着筏子,一边细心留意着薛孝成这边的动静,他早就知道她在看他,她也根本藏不住,他装作不知道。
薛孝成看了他好一会儿,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她瞧不了程靖的脸,程靖看她却清楚。
程靖问她:“怎么这样看我?”
薛孝成眼睛转了半圈,眸光闪烁的厉害,半晌后她赔笑道:“我就是刚刚突然想到,你这个人真的是很好看,好看的不行,可你这个人吧,太内敛了,沉静得很,就像宝剑封进鞘里,瞧不出锋芒,哎,你是不是故意这样的?”
程靖似笑非笑,“故意哪样?”
“你这个人!”薛孝成说翻脸就翻脸,“你就不能好好说两句话!你这也是故意的,不爱说就不说,还非整些阴阳怪气的败心情。”说罢猛转过头,带的木筏都震了几下,晃了好一会儿。
程靖看着薛孝成犹带着气劲儿的后背,若有所思。
薛孝成则在程靖的注视里小心咽了口唾沫,心跳地怦怦响。
要是搁平常,她肯定不这样,她薛二当家何许人也?但如今毕竟是不同了。
她真的是有很多问题想问,她不敢。
“你真的是宁州人?不是凝州?”
“你跟他真的挺像,他是不是你表弟?”
“你到底为什么跟着他们来北山?”
这些问题不能问,起码现在不能问,这好不容易能活着出去,不能自己作着去死。
薛孝成脊背坚硬,整个人绷着。
她要时刻防备着后边的人,他现在是救命恩人,待会儿可不好说。
薛孝成又忍不住又咽了口唾沫。
程靖在她身后笑一声,跟平常一样温和又无害,“你怎么了?”
薛孝成立刻回,“我没怎么。”
她回的太快,语速又太急,就显得有些欲盖弥彰。
程靖脸上笑意愈发盛了,薛孝成瞧不见,但她察觉到迫人的压力,叫她头皮发麻。
一切感觉都更清晰了,脸庞细细掠过的风,透过木筏染上来的冰凉河水,岸上丛林里细碎的虫鸣。
她还真的太年轻,对于掩饰自己永远都只能做到差强人意。
“到底怎么了?”
薛孝成艰难道:“真没怎么。”
程靖在得到答案之后就没有再言语,薛孝成则控制着自己尽量不要再发出声音,但在这样的情境中,连咽吐沫都是撼天动地的声响。
她的眼神直勾勾的,以至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木楞。
程靖看着她这副模样,内心烦躁。这情绪来源于他自己。
不管她察觉到了什么,杀了她,一了百了,不会有任何麻烦,这太轻松了。
万一她什么都不知道呢?
他怎么选?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选择,就见薛孝成猛然坐起来,眼睛睁着,惊恐道:“这什么声音!”
程靖愣了一下,什么声音?
“水、好大的水!”薛孝成吼出来:“哪来这么大的水声!”
确实是好大的水声,像是……瀑布。
“快,快点啊!”薛孝成挣扎着要站起来,“还不快点扔了这破筏子下去!”她都要哭了,“我早说了吧,不能这么干!你偏不听!”
她本来已经撑着筏子艰难地站起来了,可“咣当”一下,筏子不知道撞到了哪,整个颠了几个来回,她又给甩回去了。
程靖要捞她的手,可哪是容易的?
火把早沾了水灭了,这里也黑得异常,竟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筏子不停地撞上东西,“砰砰砰”的声音不绝于耳,筏子上的两个人就没半刻安稳的时候。
薛孝成身上还带着伤,撞击于她而言就是雪上加霜,她骨头都要散了,连呼痛的力气都没有了。
程靖撞到了头,这让他有很长一段时间失去了反应,等剧痛过去他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撞上了石头。
他一直是站着的,头却撞上了石头。
他再顾不得旁的,跌撞着往薛孝成那儿扑过去。
他刚把人抱在怀中,“吱呀”一声,筏子应声而散,漂落各处。
水流遽然湍急起来,怀里的人不知何时已然晕过去了。
他在快速坠落,他感知到这一点,所以完全失去意识之前,用一种保护的姿态把怀中人紧紧抱住了。
薛孝成浑身剧痛,她几乎是嚎叫着醒过来的,然后就发现自己其实趴在块石头上,腿还在水里泡着,现今已经没有知觉了。
程靖撕了自己衣裳给她绑的那几根树枝早不知道跑哪去了,她如今是副自由的模样,但真的是除了嚎别的一概干不了了。
“哎呦疼死我了,疼死了,疼死了啊……”
她闭着眼睛干嚎,炽热的光明叫她的眼睛无所适从,醒来那疼痛的一眼已经让她将周遭景象看了个七七八八
乱石,草木,青山,这地方挺敞亮,应该有人。
“救命啊!来人救命啊!来救我啊!”
刚喊完一嗓子,就听见阵沉重有力的脚步声,正朝她跑过来。
薛孝成猛地一激,心想,这么及时!怕不是幻觉吧!
她这么想着,也就勉为其难地把眼掀开了一条缝。
就是这一眼,将她吓的整个人都要跳起来了,眼睛猛然睁开至最大,光明涌进来,难受得她又是一阵嚎,眼泪流了一脸。
她正闭着眼睛抽气,人就被粗鲁地架着胳膊往前拖。
她这又是落崖又是不知道怎么地的,一身的伤,哪经得起这么对待,顿时又是一阵鬼哭狼嚎,登时破口大骂起来。
“你们他妈谁手底下的兵?赶紧把老子放下来!听见没有,赶紧把老子放下来!”
她刚嚎完,人就被扔地上了,接着就被警告,“闭嘴!”
薛孝成吃了一嘴的草加土,吐干净之后连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在心里头怒骂。
“妈的敢在老子面前称老子,知道上一个敢在老子面前这么叫嚣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可惜不能嚎给他们听,薛孝成心里正恨着,就听见刚拖她的那俩小兵在那聊起来了。
“这人怎么办啊?”
“不知道,待会儿拖回去跟那帮人关一块得了。”
“她身上有伤,真拖那么远,人就废了,不好吧?”
“嗐,废了就废了呗,能怎么地?反正是土匪。”
“她是个女的。”
“女的啊?我都没看出来,你小子眼够尖的啊。”他又“嘁”一声,“女的也是土匪,土匪!你知道吗?就这白水寨的匪首,就是个女的。”
另一道声音略有些迟疑,“我反正不想,要不还是抬着走吧,就当积德了,而且上头不是说了,客气一点。”
客气?薛孝成疑惑,当兵的还对土匪客气?
“说了?我怎么不知道?”
“说是少将军的意思。”
“少将军?”听声音他是不信,但还是妥协,“行吧,那就客气一点,抬走吧。”他又抱怨,“这么远呢!她怎么就在这儿呢,还这么副半死不活的样儿。”
“谁知道呢。”
这俩人说着说着声音就远了。
薛孝成还趴在地上,嘴里头咂摸着“少将军”三个字,右眼皮直跳。
听说右眼跳灾呢。
薛孝成又是给扔上去的,疼的她龇牙咧嘴,这俩愣头青是真的不知道怜香惜玉四个字怎么写。
这俩人虽然是真不懂怜香惜玉,但还算训练有序,山路也走的稳,这晃晃悠悠的,跟坐轿子似的,薛孝成本来就浑身乏力,竟然还就那么睡过去了。
“二当家!二当家醒醒啊!二当家……”
薛孝成迷迷糊糊想,这人在叫我,怎么还哭了呢?
“二当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你怎么成这样了?二当家……”
这人好烦!
薛孝成刚睁开眼,就朝那哭哭啼啼的声音瞪了一眼。
果不其然,是她的狗腿子李双。
“你好烦啊!”薛孝成给自己干哑的声音吓了一跳,怎么是这声啊?
她想起来了。
一想起来整个人都清醒了,四下里一望,果然情况不妙。
囚笼?她薛孝成这辈子什么时候进过囚笼?谁敢让她进囚笼?
薛孝成目露凶光,忍着剧痛扯着李双的衣裳领子,问:“这他妈怎么回事?”
李双的表情立马变得痛苦起来,他不知道该怎么跟自己最崇敬的二当家说,支支吾吾半天一个字都没说清楚。
李双这边正为难着,从外头进来个人,还说着话。
“我还以为这地方的土匪有多厉害呢,结果就这点本事?能在这儿盘踞多年,也是奇景了。”
这声音年轻又好听,透着轻慢,只听这声儿,就能知道这声音的主人是个怎么样倨傲的人。
“不是说抓到了这里的当家吗?哪呢?我见见。”
“哦,你们给关笼子里了。”
说着就要往薛孝成这边来了。
李双眼看着薛孝成喘起来,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他担心得很,着急忙慌问:“二当家你怎么了?”
薛孝成从牙里挤出来两个字,“林、霆――”
林霆猛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还惊了一下,“谁叫我?”
“你妈/的林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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