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当家说，她说……”李双哽了一下，说不下去了，一边哭一边拿袖子狠擦眼泪。

他只顾着哭，旁边的一堆人等不及，出声催他。

“快说啊，二当家说什么啊？”

“对啊，二当家到底说了什么，你快倒是说啊！”

“快点说啊！”

李双好容易止住了眼泪，他伤心的不行，打着哭嗝，断断续续地说：“二当家说，到时候会，有官府的人来，来清点人口，然后编制户帖，到时候咱们就是有户籍的良民，就，不是土匪了。”

叽叽喳喳的人群安静下来。

李双说完，心里头涌出更多的伤心来，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短暂的安静过去，人群里渐渐响起了小声的议论，此起彼伏，最后又汇在一处，重新热闹了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不过这意思不就是不杀咱们了？这是好事啊！”

“要真这么说，这还真的是好事，以后也不用担惊受怕了，别的山寨也跟咱们这儿一样吗？”

有人问李双，“李双，这要是好事，你怎么还哭成这样？”

对啊，真是好事不该笑吗？怎么能是这副样子，刚刚陷入欢喜的人们又安静下来，纷纷用犹豫怀疑的目光看向李双，想从他那儿得到真相。

李双抬起红肿着一双眼，看向面前乌压压的一群人，用喑哑得快不成样子的声音道：“就是好事啊，二当家还说了，这些人在咱们这儿，吃、住、用掉的东西，还有损坏的东西，都会赔的。”

“这些人”是什么人？那可不是什么旁的人，一个个的都是官兵，官兵可都是朝廷的人，朝廷会赔给土匪钱？

这说出来没人信。

有人就说，“李双，你该不会是骗我们的吧？”随后他就说出了自己更大胆的推测，“是不是二当家叫你来稳住我们，好叫我们别闹事。”他又说，“我们都看见了，二当家进去了之后，这些人的头儿后来也进去了……”

他这意思是薛暧得了好处，又编了几句错漏百出不能叫人信服的话来糊弄他们。这话自然是无稽之谈，眼下这帮人尽是阶下囚，哪还有糊弄的价值，还不是要怎么样就怎么样，但如今是这状况，心里头着急，原该想明白的如今也想不明白了，也就信了这话，当下就有稀稀落落几声应着。

李双本是伤心难过，如今就在伤心难过之上又多生出了些愤怒来。旁人不知内情，他却是知道的，二当家哪里有哪样龌蹉的心思，二当家实在是仁义得没边了，二当家接手白水寨的这一年来，没有谋半点私利。再说了，白水寨有什么东西能叫二当家看上？二当家从头到尾都没有对不起白水寨，现在竟叫他们这样污蔑！他有心为自己敬仰的二当家争辩，但二当家早交代了她的事情不能乱讲，他最听他二当家的话，所以也只能忍着，一双眼睛瞪得牛眼一般大，脸红的像只熟虾子。

他这模样落在别人眼里是恼羞成怒，是心虚，于是那人愈发得意，话说的也是越来越没禁忌，越发难听了。李双听不下去，原先那点伤心现今全成了愤怒，再不愿意再跟他们待一块儿，愤愤离开，换个地方清净去了。

薛暧给个小丫头扶着坐在床上，面前又另有个小丫头给她喂饭。这俩小丫头年纪都不大，才十四五，生的粉面桃腮，温温柔柔的，手轻的跟棉花似的。林霆心疼自家表妹，就怕把人伺候得不好，所以连夜加急从外头找回来的丫头，千叮咛万嘱咐，事无巨细地打点了，才放过来伺候，一番深情厚谊叫人不感动都不行。

薛暧正喝骨头汤，林霆在她面前站着，面无表情地抖落一张纸，“这是啥？”

薛暧看都没看他，“怎么了？嫌我要的多了？我告诉你，这还是看在你是我表哥的面子上给你减了不少，不然更多。”

“还看在我是你表哥的面子上？”林霆一副不敢信的表情，“你昧着良心说话脸都不红的吗？好意思说我是你表哥所以减了不少，我看就是因为我是你表哥所以你这起码翻了几个番吧！”林霆把那张纸甩的哗啦啦响，“我原以为你跑土匪寨就是为了玩，实在是没想到你还真当了土匪！心黑手狠的！”

薛暧听得不耐烦，“别跟我废话，就按着上头赔，少一个子都不行！”

“我不赔！”林大公子梗着脖子喊，“谁赔谁他/妈傻子！”

薛暧丝毫不让，“你不赔？你凭什么不赔？你烧人房子，烧那么一大片，连粮仓都烧了！”

“那粮仓里有粮食吗？”

“怎么没有？”

“有没有你不会自己看吗？那明明就空的！赔房子就算了，压根跟我没关系的还让我赔，你真拿我当傻子呢！”

薛暧理直气壮，“你就得赔！我打算得好好的，等我收服了这一片的山寨，我就要朝廷配合我过来招安，万民归顺，说出去都好听，你倒好，安插个奸细进来坏我的好事儿，还把我害成这模样！这账要算起来，才跟你要这么点还不是便宜你！”

林霆服了，当即拱手认输，“行，行，我赔，我一个子不少的赔，行了吧？你真是我姑奶奶！”

薛暧又问他，“你这来了白水寨，别的山寨呢？怎么处理的？”

林霆照实答：“旁的山寨可没我的好朋友打招呼求情，也不像这地方老弱妇孺这么多，都是精悍的成年男人，实打实的土匪，没必要客气，所以快刀斩乱麻了。”

薛暧听了就要皱眉头，可转念一想。林霆是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没长成个走鸡斗狗的纨绔，但也没生一副慈悲的菩萨心肠，再说他是剿匪，要非把个草菅人命的帽子往他头上戴，也是没有道理，随即释然。

算了，就这样了，叫林霆掏银子赔东西，她也算仁至义尽，问心无愧了。

李双止不住眼泪，他伤心得很。他还是不能接受他二当家是郡主的事实，无论无何没有办法接受。二当家是郡主，天底头一等的金贵人，他就是个土匪，往后他再配不上二当家了，做不成二当家的心腹手下了。他要跟二当家分开了。

“你怎么在这儿哭呢？”后头有人问他，他泪眼婆娑地回头看，见着了程公子。

程公子是个世子。

程公子看着他，脸上带笑，又问了他一遍，“怎么了呢？”

他赶紧站起来，擦擦眼泪，喊一声程公子，看着了程靖身上的伤，他又说：“我没怎么，谢谢程公子把二当家带回来。”

程靖脸上的笑更深了些。

他长的真好看，还是个世子，李双很失落，他觉得只有这样的人才配在二当家身边，他就是块烂泥。

他精神恍惚着，只看见程靖嘴动了几下，却没听见他说什么，正努力着想弄清楚他到底说什么呢，旁边又是一个人的声音，“你在这儿呢，让我好找！”

程靖跟李双一块望过去，见是林霆，正站在他们上边。

“你……你快点，林霜找你呢！”林霆说。

这肯定是找李双，不是找程靖，偏偏李双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傻了似的，话都没说，急急忙忙跑了。

程靖默默收回了手里的东西，朝林霆颔首致意，“大公子。”

李双跟赶不及似的，旋风似的往里头冲，正撞上端水盆出来的小丫头，淋了一身的水，就这样去见了薛暧。

薛暧看见他这样子，先吓了一下，问：“这怎么回事？”

李双挤了半天，最后也只是怯懦喊出一句：“……二当家。”

薛暧倒看不出他心里的跌宕起伏来，问他：“事儿办好没？”

这是说跟白水寨其他人说户帖和赔偿的事儿，李双在她面前一向是实话实说的，这次实话在他嘴里打了个结，没说出来，他怕二当家听了难过，所以就说：“都说了，大家很高兴。”

薛暧也没说松了口气还是怎么的，只说了一句，“就这么着吧！”然后又看他，“他们的事儿说完了，说说你的。”

“我的？”

薛暧点头，“对，你的。”

李双愣那儿了，害怕，紧张，还有些期待……他心里头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只是心跳得很快。

薛暧倒想了想，开口道：“你原先说，要跟着我，现在吧，就是……”

李双急忙开口：“我愿意！我去！哪都去！”他脸通红。

薛暧看着他，咂吧道：“那行吧，其实我觉得吧，我多给你些钱财，你留在此处过安生日子也不错。”她那眼神似是要他再考虑一下。

李双读懂了她那眼神，脸色白了几分。

薛暧就说，“咋俩一块很多年了嘛，你本来就说要跟着我的，你追随我，我还蛮高兴的，只是……”

李双等着她继续说，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薛暧手指还能动，她坐在那儿，一下一下敲着床板，“其实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我不能跟你保证，怕你到时候也跟着没安生日子过，其实吧，宫门深似海的，能好好种几块田，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