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恍惚
林雪音听到有人在耳边啜泣,混杂着告别声、汽笛声和行李的碰撞声。
“音音,别怪爸妈心狠…我们是为了你好…那个姓王的不是良配…”
她感觉到有人抓着她的手,睁开眼睛,看到面前有一个四十左右的女人,穿着很有年代感的衣服,脸上有些岁月的痕迹,但肤色白净,面貌端正,她正一脸担心地拉着林雪音的手。
“那边……那边条件是艰苦些,可是你宋伯伯是自家人,知远那孩子……”提到这个名字,周婉芳顿了顿,观察着女儿的反应。
林雪音张了张嘴,感觉嗓子一阵干灼,说不出话来,微咽一下,还有些痛。
“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你必须去!到了那边,和知远好好相处!别再让爸妈担惊受怕了…”
周围到处是人,吵吵嚷嚷,就像煮开了锅一样,陈露看向说话的那个人,正站在中年女人的旁边,穿着一身半旧的、却熨烫得极其平整的深灰色中山装,领口紧扣,风纪严整。他不算丑,甚至可以说,那历经风霜的面容带着一种被岁月打磨过的、沉静的力度。
他看着林雪音,语气沉重的说:“音音,”“到了那边,……听话。”
林雪音一脑门的问号,她们在说什么?她只觉自己额头脸颊滚烫,眼睛还有点模糊,嗓子冒烟,全身难受。
“火车要开了,要上车的快上来!”周围人喊了一句。
中年女人见周围人都往火车门处涌,眼圈一下子红了,手握着林雪音更紧了,她看着林雪音,大声说:“你在那边注意点自己身体,到了就给家里发个电报…”
周围的人群开始挤,林雪音一脸懵地随着这些挤动的人上了车,在她马上上车的时候,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正扒开人群,气喘吁吁地朝这边跑来。
“雪音!你不能走!我们是真心相爱的啊!”他声嘶力竭地喊着,试图冲破人群的阻碍,“你爸妈这是要拆散我们!你快下来!”
这一声呼喊,像是一块石头投入死水,瞬间打破了林家三人之间沉重而悲伤的告别氛围。
“同志,麻烦关车门!闲杂人等,不得影响列车秩序!”
男人的话语斩钉截铁,仿佛一道不容违抗的命令。乘务员被他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执行了指令,“哐当”一声,沉重的车门开始关闭…
直到火车缓缓鸣笛,油烟蒸腾,慢慢向远方驶去,火车周围的人群才逐渐散开,林氏夫妇二人这才往回走,林国栋沉默的用行动默默地安慰着林母,林母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林母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已经驶离视线的列车,心里的不舍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林家,在六十年代初的城里,算得上是极体面的人家。
父亲林国栋,是市里工业局的干部,虽不是顶大的领导,却也管着一摊子事,手里有些实权。他为人方正,甚至有些古板,但在那个年代,这份古板恰恰成了可靠与原则性的代名词。单位分派的住房虽不奢华,却是独门独院的三间瓦房,带着个小院子,比起许多挤在大杂院里的人家,不知宽敞了多少。
母亲周婉芳,原本在文化馆工作,为了照顾家庭和孩子,早早办了内退,是个典型的、以丈夫和子女为中心的传统女性,温婉而坚韧。
而林雪音,作为林家夫妇年近三十才得来的幺女,从小便是这方正、体面家庭里,最不合“规矩”,却也最被纵容的存在。
她生下来就玉雪可爱,活脱脱像个糯米团子捏成的人儿。一身皮肉白嫩得晃眼,仿佛轻轻一掐就能沁出水来。小脸圆嘟嘟的,两颊总是透着健康的、自然的红晕,像熟透了的水蜜桃尖儿。最惹人怜爱的是那张小红嘴,唇形饱满,颜色是天然的嫣红,不高兴时微微一噘,便能瞬间让心硬如铁的父亲也软下心肠。
因着这份得天独厚的可爱,也因着是家中最小的孩子,母亲周婉芳简直将她疼到了骨子里。从小到大,林雪音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周婉芳精心打理的。别家孩子难得一见的麦乳精、水果罐头,她从小就没断过;衣服永远是院里最时新、最干净的料子,周婉芳甚至能为了给她在裙角绣朵小花,在灯下熬到半夜。
周婉芳宠她,也几乎是毫无原则的。小时候林雪音顽皮,摔坏了父亲珍视的钢笔,林国栋刚要沉下脸,周婉芳便已经将女儿护在身后,连声道:“不过一支笔,坏了再买,吓着孩子怎么办?” 平日里,更是“音音长”、“音音短”,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堆到这个小女儿面前。
然而,这朵在温室里安然绽放的花儿,却不知何时偏了根茎。
也不知是哪里出了岔子,被宠得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林雪音,竟死活瞧不上从小订下婚约、年纪轻轻已在北疆军营崭露头角、人人称赞英挺正直的宋知远,反而像是被猪油蒙了心,一头扎进了那个油头粉面、只会耍嘴皮子的王建民的怀里。
那王建民一家,如同嗅到腥味的猫,全家都指望着扒上林家这棵大树吸血。明眼人都看得清的算计,偏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林雪音视而不见。
争执、哭闹、绝食……种种手段用尽,见父母依旧不松口,被宠坏了的原主竟一时糊涂,撂下了“不让嫁就死给你们看”的狠话。
女儿以死相逼,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敲碎了林国栋和周婉芳的心。他们看清了,将那不知好歹的混账王建民隔绝开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必须将女儿从这片可能让她彻底毁掉的泥潭里强行拔出来!
于是,纵有千般不舍,万般心疼女儿要去那遥远艰苦之地受苦,林国栋夫妇还是狠下心肠,做出了这个痛苦却别无选择的决定——尽快将女儿送去北疆,送到宋家,送到宋知远身边。
只盼着那辽阔的天地、严格的纪律,以及宋知远那孩子的人品,能磨一磨女儿的性子,斩断那不该有的孽缘,让她重回正轨,履行那早该履行的婚约。
林雪音顶着发烫的额头,扶着座背一路往前,在火车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位置,车里人太多了,她被挤的东倒西歪,都快晕过去了,好不容易才从人群中坐了下来。
火车是绿皮的,屁股下坐着的是硬绑绑刷着漆的木头椅子,她把行李闭着眼睛随手放下,就一身虚汗的坐在那。周围的一切,看着很像是在六七十年代。
她对那个年代的了解十分匮乏,一切对她来说都很陌生。
但是慢慢开始苏醒的记忆让她可以确定两件事。
其一,她穿书了。
其二,她已经坐在了前往北疆“随军”的火车上。
是的,她穿到了一本她曾在现代病房里,为了打发时间,随手翻过的、文笔一般、情节也略显俗套的军婚年代文!
书中主角是一对历经磨难、最终功成名就的模范军人夫妻。而她,只是一个仅仅被提过一嘴、用来衬托男主宋知远早年“情感经历空白”和“命运无常”的炮灰……
书中写道,宋知远这位后来的军区大领导,早年曾有一桩由长辈定下的婚约,可惜他那未婚妻体弱多病,且心有所属,为了追求所谓的“自由爱情”,不惜与家庭决裂,最终在北疆早早香消玉殒。
她,林雪音,不仅是穿越了,更是穿进了一本书里,成为了里面一个连具体情节都没有、只存在于别人口中、用来推动主角剧情和衬托男主深情的……早死炮灰!
“不能慌,遇事不能慌…”林雪音在心中默默地安慰着自己。
但当她想起自己在现代那间布满柔软地毯和香氛的卧房,想起衣帽间里琳琅满目的高定礼服,想起父母和兄长将她捧在手心,生怕她因先天的心脏病有一丝不适……
她是林氏集团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连喝的水都是特定牌子的进口矿泉水,何曾想过会有一天,独自一人坐在这拥挤、嘈杂、充满异味的老旧火车里,奔赴一个完全陌生、据说苦寒无比的地方?
林雪音刚建立起的信心瞬间崩塌,巨大的委屈和离家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阵阵冲刷着她那颗脆弱的心。
她靠着车窗,冰凉的玻璃暂时降低了额头的温度,窗外是飞速倒退的、略显荒凉的田野景象,这一切都在提醒她,那个属于林氏小公主的时代已经彻底结束了。
既来之,则安之?她做不到。巨大的落差感和对未来的恐惧牢牢攫住了她。
她开始努力回忆那本年代文的细节。关于“林雪音”这个炮灰,书中着墨极少,只知道她身体不好,心有所属,到了北疆后似乎过得并不开心,没多久就病死了。她的存在,仿佛只是为了给男主宋知远的人生添上一笔“曾被包办婚姻所累”的背景色。
而宋知远……书中对他早期的描写也很模糊,只强调他能力出众,性格冷硬,是军中冉冉升起的新星。
这样一个未来注定辉煌的男人,会如何对待她这个被硬塞过来的、心里还装着别人的“未婚妻”?
林雪音几乎可以想象到对方的冷漠和厌恶。她可不是原主,对那个王建民没有丝毫感情,但宋知远会信吗?她这副病弱的身体,能适应北疆艰苦的环境吗?如果按照原剧情走下去,她是不是真的会死?
不,她不想死。
在现代,她虽然身体不好,但家人用无尽的财富和爱意为她营造了一个安全的堡垒,她从未真正放弃过活下去的念头。如今穿越至此,拥有了或许比原来更健康一些的身体,她更不能轻易认命。
“宋知远……”她再次于心中默念这个名字。
他不再是书中一个遥远的符号,而是她即将要面对的关键人物,是她在这个陌生时代能否立足、甚至能否活下去的重要依靠。
而名义上,她是他的未婚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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