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部队食堂里弥漫着玉米糊和蒸馍的香气。
宋知远排队打了两份早餐:两个杂粮馍馍,两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玉米糊,一小碟咸菜丝。
轮到煮鸡蛋时,他顿了一下,对炊事员说:“再加一个鸡蛋。”炊事员认得他,笑着多捞了一个放进他的饭盒里。
现在全国粮食都紧张,他们虽然在部队,但是生产兵团都是争取自给自足的。这边收成不高,粮食自然也不多。精细是不可能精细了,只能争取吃饱。
不过大家也都很满足。作为人民的子弟兵,好些老百姓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呢,他们能吃饱,就很不错了。
正当他端着饭盒准备离开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回头一看,是连里的指导员李强——正是几天前在场、知道林家来电内容的几人之一。
李强凑近了些,压低声音笑道:“知远,说实话,这未婚妻突然过来……你心里咋想的?我知道你一向反感包办婚姻那一套。”
宋知远面色不变,目光平静地看着饭盒里的鸡蛋,声音沉稳:“组织上允许,长辈安排,我会妥善处理个人问题,不影响工作。”
李强看着他这副滴水不漏的模样,哈哈一笑,拍了拍他肩膀:“成,你小子心里有数就行!有啥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宋知远点了点头,没再多说,端着早餐朝家属区走去。
到了那间半土半砖的房子前,隔壁院子的王嫂子正在晾衣服,看见他这么早过来,压低声音关切地问:“宋连长,这么早啊?小林同志还没起呢?是不是昨天路上累病了?”
宋知远看了眼紧闭的房门,声音不自觉地放轻了些:“她赶了几天路,不容易,让她多睡会儿。”
王嫂子了然地点头:“是该多休息,那城里来的姑娘,看着就娇弱。”
宋知远轻轻推开房门,初升的阳光透过小小的窗户,在屋内投下一道温暖的光柱。光线正好落在土炕上,照在林雪音熟睡的脸上。
她似乎真的累极了,睡得正沉。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
因为发热而泛红的脸颊此刻褪去了不正常的潮红,显得白皙细腻,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颊边,嘴唇微微嘟着,像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一夜安睡,那总带着委屈和惊惶的眉头也舒展开来,整个人看起来柔软又无害。
宋知远站在原地,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那份因被强行安排而产生的烦躁和无奈,在这一刻,竟奇异般地消散了许多。
他想起母亲电话里说她身体不好,想起她昨天苍白着小脸吐酸水的样子,心里那处坚硬的地方,不由自主地软了几分。
他轻轻地将早餐放在桌上,没有立刻叫醒她。只是站在那里,静静地看了片刻,才转身,动作极轻地掩上门,退了出去。
……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在泥土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雪音这一觉睡得极沉,醒来时竟有些不知身在何处的恍惚。
她坐起身,惊讶地发现自己在这硬邦邦的土炕上睡得格外香甜,连往日在家中最柔软的床垫上都会有的辗转反侧都不曾有。
"定是那系统药剂的功效。"她喃喃自语,伸手抚过额角,发现连最后一点晕眩感都消失了。
桌上的铝制饭盒还静静地摆在那里。她走过去打开,里面是两个杂粮馍馍和一碗早已凉透的玉米糊,旁边手帕里还包着个煮鸡蛋。虽然腹中空空,但看着这些粗粝的食物,她还是提不起什么胃口。
可想到从昨天下午到现在粒米未进,她还是勉强掰了小半个馍馍,就着凉水慢慢咽下。
正当她对着剩下的食物发愁,思索着下一步该如何是好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
"林同志在吗?我是隔壁的王秀英。"
林雪音连忙起身开门。只见王嫂子站在门外,手里挎着个木桶,脸上带着淳朴的笑容。她约莫三十出头,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袖口打着整齐的补丁,黝黑的脸上透着健康的光泽。
"王嫂子。"林雪音轻声招呼。
"哎!"王秀英爽朗地应着,目光落在林雪音还有些苍白的脸上,"我看宋连长一早就去营里了,想着你初来乍到的,肯定还有很多不习惯。这兵团里头,大家就像一家人,有什么困难尽管说。"
她说着朝屋里望了一眼,看见桌上几乎没动的早饭,了然地笑了笑:"是不是吃不惯这里的伙食?刚来都这样,过些日子就好了。要不,你跟我一起去井边打水?活动活动,说不定胃口就好了。"
林雪音这才注意到院子里的那口老井。井台是用青石垒成的,上面架着木制的辘轳,井绳整齐地卷在一旁。几株野草从石缝里探出头来,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我......"林雪音本想拒绝,但看着王嫂子热情的目光,又想到自己确实需要熟悉这里的环境,便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嫂子了。"
"这有什么麻烦的!"王秀英笑得更开心了,"咱们这院里住着五户人家,共用这一口井。井水可甜了,比城里自来水好喝多了。"
她边说边示范如何操作辘轳:"你看,先把水桶挂上去,慢慢放下去,听到'噗通'一声就是到底了。然后摇这个把手,一圈一圈地往上提。"
林雪音学着她的动作,纤细的手指握住粗糙的井绳。井水很深,打上来时桶沿还挂着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来,尝尝。"王嫂子舀起一瓢水递给她。
林雪音迟疑地接过,浅浅尝了一口。井水清凉甘甜,带着泥土的芬芳,竟比她记忆中任何品牌的矿泉水都要可口。
"真好喝。"她忍不住又喝了一大口。
王嫂子见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是吧?咱们这儿虽然条件艰苦些,但是什么都实实在在的。你看这院子,每家都在墙角种了菜,那边是李营长家种的西红柿,这边是张教导员家栽的小葱......"
她一边打水,一边如数家珍地给林雪音介绍着院子里的情况。几个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好奇地围过来,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新来的阿姨。
"这是宋连长家的客人。"王嫂子摸摸孩子们的头,"以后要叫林阿姨。"
"林阿姨好!"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喊道,声音清脆悦耳。
林雪音看着这一幕,心头涌上一股暖意。这个看似破败的院落,其实处处透着生活的气息。
帮着王嫂子打完水后,林雪音看着眼前这桶沉甸甸的井水,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她根本提不动。
王嫂子拎起自己的水桶,正准备走,看见林雪音对着水桶发愁的模样,立刻热心道:“林同志,是不是提不动?来,我先帮你提进屋再去忙活。”
“不用不用,王嫂子,”林雪音连忙摆手,脸上有些发热。
“家里孩子还等着吃饭呢,不能再耽误嫂子的时间了。而且就这么几步路,我…我慢慢挪进去就行。”她看着从井台到屋门口那短短十几米的距离,心里估摸着,歇几次气,总归能弄回去的。
王嫂子看了看确实不远,又见林雪音态度坚持,便点点头:“那成,你自己小心点,要是实在不行就喊一嗓子,我听见就出来。”
“哎,谢谢嫂子。”林雪音感激地笑笑。
待王嫂子转身回了自家屋子,林雪音才深吸一口气,弯下腰,双手用力握住水桶的提梁。沉重的木桶纹丝不动,她咬了咬牙,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水桶提离地面一点点。
就这么停顿的片刻,她摊开手掌,赫然发现细嫩的掌心上已经被粗糙的井绳磨出了两道明显的红痕,其中一处甚至破了皮,火辣辣地疼。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酸楚瞬间涌上鼻尖。她看着自己磨红破皮的手,又看了看这桶让她束手无策的水。
在现代社会里养尊处优惯了,何曾受过这种苦?眼泪差点就要掉下来,但她强忍住了,不想在这陌生的地方,因为这点小事就哭哭啼啼。
她再次弯下腰,调整了一下姿势,几乎是屏住呼吸,用尽了全身力气,才颤颤巍巍地提着水桶往前挪动了一步。水桶沉重无比,冰凉的水不时晃荡出来,溅湿了她的裤脚和布鞋。
就在她咬着牙,准备迈出第二步时,脚下不小心踩到了一颗圆润的小石子,重心瞬间失衡!
“啊!”她低呼一声,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旁边歪倒,手里的水桶也脱手甩出。
预想中摔倒在地、浑身湿透的狼狈场景并未发生。
电光火石之间,一只结实有力的大手猛地揽住了她的腰肢,稳稳地将她捞了回来,避免了她的摔倒。
那只温热而极具力量的手,隔着薄薄的衣衫,林雪音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传来的灼热温度和不容置疑的力道。
她的腰肢纤细柔软,不盈一握,仿佛轻轻用力就会折断,此刻被那大手牢牢箍住,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却也让她瞬间僵直了身体。
她惊魂未定地抬头,撞进了一双深邃沉静的眼眸里——正是去而复返的宋知远。
宋知远一手还拿着两个叠在一起的铝制饭盒,显然是刚从食堂打饭回来。他眉头微蹙,目光快速地从她受惊苍白的小脸,扫到她泛红破皮的手掌,再落到地上倾覆的水桶和洒了一地的水渍上,最后定格在她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上。
他搂着她的手臂不自觉地又收紧了几分,那过于柔软纤细的触感,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他完成上午的训练任务后,心里始终记挂着这个初来乍到、看起来娇弱不堪的未婚妻。担心她不适应,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以至于一解散,他就以最快的速度去食堂打了午饭,立刻赶了回来。
果然,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她提着水桶踉跄欲倒的危险一幕。那一刻,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冲了过来,幸好,赶上了。
“没事吧?”他的声音依旧低沉,但仔细听,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他缓缓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那柔软温热的触感却仿佛残留在了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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