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这两日，陆南乔都泡在寝室内，忙着弄醒狮主题的视频，没再刻意偶遇顾修远。

这次的醒狮酥制作相当顺利。

就连帮忙全程录制的裴年都赞不绝口，感叹他真是什么都能信手拈来。

“小乔，我换个角度拍几张。”

裴年对着刚出炉的醒狮酥又是一阵狂拍。

陆南乔坐在桌前，把先前的采访视频与录制过程剪辑成一个视频，又加进一些醒狮文化的介绍，和那天拍的日常花絮，全都剪在一起。

登上账号后，视频发出仅半小时，就已收获几万点赞，连带粉丝都涨了小几千。

陆南乔捧着手机微笑。

连日来的疲惫似一扫而空，静静看着评论区，自动忽略不好的言论。

满眼只有那两条热评。

——【舞狮是不挣钱，但我就是不想放弃，我也知及时行乐的好，可是世间总有人追逐理想，哪怕很痛。】[作者赞过]

——【总有人间一两风，填我十万八千梦。】[作者赞过]

……

陆南乔细细划着评论区，一字一句研读，似要把每位粉丝的留言都认真看完方罢休。

直到裴年催促他才醒神。

“走啦，还看呢，不是说要回家吗？”

“嗯。”陆南乔应声转头，旁边的裴年已经单手挽上他的书包。

“我自己来吧。”

他刚伸手，裴年侧身避开，懒洋洋把书包搭在肩膀，痞痞一笑：“没事儿，帮助同学是班长的义务。”

“还是我自己来吧。”

话刚完，再次伸手，焉知还未碰到书包带子，那人又把书包举了举。

陆南乔手指抓空。

“你都忙活两天一夜了，还是让我拿吧，赶紧走啦，早点回去洗澡休息。”裴年轻轻推着他出门，没再给他纠结的机会。

还边走边劝道：“你跟班长客气啥，都说照顾你是我的义务咯！走走走！”

半个小时后。

陆南乔回到陆家，继续整理衣物。

卧室内。

偏瘦的人影抱出衣柜内的几个小箱子，挪到监控死角，掀开盖子，慢慢收拾着。

终于，压在箱底的几件公主裙赫然而现，其中一套洛丽塔套装显眼异常。

陆南乔眸光微微凝滞。

这些……似乎是幼孩时期的衣物。

小时候没有性别意识，有次外出，看到漂亮的衣服，他跪在保姆车内，趴在窗边目不转睛盯着某家服装店橱窗里的裙子。

次日夜，陆闻生就带着数不清的漂亮衣服回家，让家中佣人帮他换好。

他喜欢什么，什么就会出现在家里。

只不过这套裙子被扯烂了袖口的花边。

是陆北笙扯的。

他自幼不喜欢陆北笙，因为这人总是很恶劣对他，在家，喜欢扯他衣服，上学，爱扯他书包带子。

他们同一个学校，这家伙还经常往他桌兜扔毛毛虫，看着他被吓得脸色煞白，总捧腹大笑：“陆南乔，你真菜！！小辣鸡！”

他成了陆北笙童年里唯一的乐趣。

对于陆北笙，他选择沉默。

没向老师告状，更没告诉陆闻生。

因为他知，只有在他这里，陆北笙才能得到些微不足道的笑声与温暖。

为躲避陆北笙，他连跳三级。

终于，离开了陆北笙的学校。

但陆北笙似乎更恨。

为捉弄他，不惜逃课，翻墙跑进他们学校，把他堵在厕所，拿着不知从哪刨的蚯蚓。

腥臭味熏鼻不已。

蚯蚓被掐断，裹着血丝与粘液蠕动。

恶心得人胃里翻腾。

陆北笙顽劣盛情邀请：“陆南乔你要吃吗？我妈说蚯蚓是药材，很补身体的。”

话语间，掐着他下巴，那狰狞扭曲的面孔像来自地狱的恶魔：“你也来尝尝嘛。”

他奋力推开陆北笙，又被拽住。

“哥哥，快来吃嘛。”

陆南乔挣扎别开头。

两人就这么僵持不下。

后来是位路过的女老师，发现角落的异样，匆匆跑来，义正严辞呵斥陆北笙，顺势把他们带去办公室，半个小时后，陆闻生亲自来到学校，后面还跟着神色慌乱的姚曼。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陆闻生动怒。

当着所有人的面，陆闻生的巴掌重重甩在陆北笙的脸，小小的躯体承受不住这力量，眼角直愣愣摔在旁边的台角，滚落地面。

诡异的是，陆北笙既不哭也不闹。

好像习以为常一样，吃力爬起来，染血的眼恶狠狠瞪过来。

老师们呆若木鸡。

陆闻生直接将他接走，看都没看这对母子。

当晚。

玻璃花房内。

陆闻生长腿交叠，倚着沙发。

而他，则像个漂亮的洋娃娃，心不在焉坐在钢琴前，有一下没一下弹着《komorebi》。

琴音缓缓，陆南乔总觉如芒在背。

转头，一双眼睛满是掩饰艳羡的不屑，目不转睛透过门缝，盯进来。

是陆北笙不知何时藏在门外。

那刻，他觉得自己像个被精心呵护的洋娃娃，而陆北笙则如同只可怜兮兮，怎么摇尾巴都得不到主人回应的落魄小狗。

便就是他出来后。

陆北笙一把扯烂他衣袖，像是掠夺走胜利的果实，手里攥紧那抹白蕾丝，得意离开。

……

陆南乔浑身恶寒，退出回忆，原来一切早就有迹可循。

他嫌恶拎起这些衣物，来到后院，随手一扔，衣物跌进火光，火苗簌簌升起。

淡橘光芒在那清冷眉骨镀出层柔和。

一件又一件。

看着那越发多的灰烬落出，陆南乔的心也如千斤释放，轻然许多。

只是焦味熏得人眉头紧皱。

忽地。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陆南乔低头，竟又是陆闻生弹来视频通话。

刚接通，被呛得咳嗽两声。

“不舒服？”

对面人的声音略沉。

陆南乔摇摇头。

对面男人颔首，伸手捞来一个图录册子翻开，意味深长道：“给你看个东西。”

话刚完。

屏幕又闯进画外音：“陆总，拍卖会明日晚如期举行，不过，貌似多了位神秘嘉宾。”

那人话毕，陆闻生只漫不经心挑眉，闲散倚着单人沙发，随意调整了坐姿，垂头轻笑，并不在意的模样。

继续把图录举到摄像头前。

静静凝望而来：“好看吗？”

入目，赫然是对婚戒。

院子火光，和着朦胧月色，柔和映着少年越发煞白的脸，夜里的风不时抖落簌簌叶影。

几秒后。

镜头猛然一晃，哐地砸落地面。

整个手机屏幕黑掉。

陆闻生却似能看到对面人惊慌失措捡起手机，重回镜头的少年，强作镇定般支吾：“我，我还有作业没写完。”

嘟。

视频被掐掉。

陆闻生视线从手机移开，睨着陆南乔的微信头像，忽地轻笑声。

看来又把小家伙吓着了。

真是个小可怜。

*

卧室没有点灯，陆南乔藏在夜色中喘息。

戒指？

竟然是婚戒？

陆闻生已经在准备婚戒了？

谁和谁？

清薄的身影缩在衣柜中，额角的碎发湿漉漉贴着肌肤，他无力阖眼，陆闻生消失几日，便差点令他乐不思蜀。

逃离陆家，越发的刻不容缓。

直至半夜，少年也没有半分睡意，慢慢吞吞爬出来，翻箱倒柜，找到份压箱底的熏香。

轻轻点燃檀香。

檀香很安神，陆南乔这次没再梦到陆闻生，梦里也没有陆北笙，更没有姚曼。

他又回到幼时那个井口。

模糊的脸庞重现。

没来由的安全感具像化地化作个熟悉轮廓。

很眼熟。

是顾修远？

卧室檀香燃尽。

天光穿破云层照进房内。

陆南乔倏然睁眼，盯着天花板的吊灯半晌，方确定自己在陆家，也就是说，井口与顾修远，都是个梦。

慢悠悠爬起，拧着眉心。

奇怪，怎么会梦到顾修远呢。

少年匆匆下床，偏头，视线顿在那盘已近烧完的灰烬。

但房中仍残留丝檀香。

是檀香？

估计是檀香使然罢。

恍惚间，脑海又晃过玻璃花房里的场景，陆南乔微微攥紧拳头。

他不想当任人摆弄的洋娃娃。

毫无自我取悦他人。

顾修远。

陆南乔轻声呢喃着，羞愧难当般把头埋进膝弯，默默念着，顾修远……

*

傍晚时分，纽斯卡酒吧。

陆南乔站在门外。

他抬头望着酒吧招牌，虽不是顾修远为何来此，但小道消息确实说顾修远的车出现过。

人生十八载还没来过这种地方，少年深呼吸几下，迈腿，走过去。

门口两人忽然伸手阻拦：“我们这里是会员制，闲杂人不得进内。”

会员制？

陆南乔侧眸询问：“我现在办个会员可以吗？”

顶上霓虹光晃过少年眉眼，映出少年眸中不谙世事的青涩，浓彩与淡雅碰撞，渲出一种诡异的勾人心魄感，媚而不俗。

守门男人怔愣片刻，喉咙收紧，咽咽唾沫别开视线，换作他人，便直接动粗赶走，但眼前少年让他语气都不自觉温柔下来提醒：“抱歉，我们这里不是有钱就能进的，您还是早点回去，附近可不太平。”

“可是我真的想进去。”

“那我也很抱歉，您确实不能进。”

“哟！都堵在门口干嘛呢？”酒吧门口，忽然传来其他人的声音。

“楚少。”

守门的男人恭敬伏身。

“陆南乔？你是叫陆南乔对吧？美人又见面咯！”楚阳行惊讶失笑，快步来到陆南乔旁边，朝男人蹙眉挥手，“这是本少爷的朋友，以后随便进。”

“是是是。”

陆南乔跟着楚阳行走进酒吧：“谢谢你，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这不重要，我说你怎么会来这种地方？”

“我找人，不打扰你了。”

陆南乔一个拐弯便消失在转角，楚阳行倒也没急着挽留，只是微笑看着那抹背影消失在视野，方收回视线。

他慢悠悠来到某包厢，一开门便得意扬扬开口：“哥们儿，猜猜我看见谁了？清丽脱俗，凡夫俗子不可比！”

另一边。

陆南乔来到吧台，叫了杯度数很低的酒。

他伸出手指。

轻戳酒面，指尖含进嘴里，辛辣苦涩劲儿顿时弥漫整个口腔。

“咳咳。”

陆南乔呛得咳了两声。

还是捏着鼻子小抿两口。

随后，又似觉得不够，往身上抹抹酒水，登时，便是浑身酒味。

陆南乔上下左右环顾自己。

沉沉点头。

这次的伪装相当完美。

十足就是个借酒消愁半日的醉鬼。

直奔目的地。

只是。

陆南乔揉揉眉心，混沌甩甩脑袋，这路怎么越来越晃呀？

……

砰的一声。

包间的门被人撞开。

沙发上的几人循声望去。

门口少年，眼睫湿漉漉，眸光青涩而朦胧瞥过来，白皙细嫩的脸颊晕出层绯色。

薄唇水光潋滟微张。

正迷离倚靠着门。

“靠。”

呆滞许久的楚阳行低骂一声。

这么纯欲勾人要死啊！

顾修远淡淡起身，走过去，颀长的背影恰好挡在陆南乔与包厢中人之间。

“欸。”

少年如发现新大陆，眸光闪出惊喜。

一个趔趄直接扎进他怀。

顾修远低头，怀中人仰着脑袋，那张纯洁无瑕的脸熏出淡淡的酒气，清澈的眸光，满是拙劣的深情。

“顾远修，我暗恋你好久了。”

“……”

沉默。

整个包厢都陷进片诡异的沉默。

漫长的死寂过后。

“咳哈哈哈。”鸦雀无声的包厢突然爆出串嘲笑，楚阳行本还有些扎心，此刻倒是觉得好玩儿，看戏似的取笑问，“顾什么？”

顾修远侧目，淡淡扫了过幸灾乐祸的楚阳行，再回看陆南乔。

然后一言不发抽身离开。

倚在门上的少年，没有挽留离去的人，歪头笑笑，趔趔趄趄走出几步，一个踉跄跌坐进沙发。

顺势靠在沙发，懒洋洋的。

楚阳行好奇挨近陆南乔，逗猫儿似的笑问：“乔乔，你刚刚说你喜欢谁？”

陆南乔耷着眼皮：“不喜欢谁。”

“你是不是醉了？”

“没醉。”

“我不信，除非你亲我一口。”

“嗯？”

陆南乔微微掀起眼皮，眸光潋滟，盯着眼前模糊的脸：“亲你？”

“对对对。”

楚阳行偏头指指自己的脸颊，“亲这里。”

“好呀。”

陆南乔神情迷离点头。

双手撑在沙发，缓缓靠近对面人，越来越近，骤然间，手臂被股力量一扯。

陆南乔猝不及防被人拽起，撞进个清冷胸膛，若有似无的檀香飘进鼻息。

脸颊贴着的胸腔微震。

头顶旋即落下道话音，声色淡淡的，不辨喜怒，却似带着无形警告。

“他是我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