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司机已经把林肯开到百货大楼门口等候。

两人上了车,被接回来的贵妇犬在后座的笼子里东嗅西嗅,郑宝秋伸手指逗它,但脸上没有笑意,回去的一路上,始终若有所思。

她的情绪写在脸上,陈文港不可能看不出来。

他什么也不好说多,把手搭在笼子上。郑宝秋终于抬起脸,瞟了眼司机,身体倾过来。

她压着嗓子,用接近气声的音量问陈文港:“你觉得我这个表哥怎么样?”

陈文港没理由跟霍念生太熟,于是说:“不太清楚。很大方?”

“没问你这个,他不对劲还差不多。”

“你觉得哪里不对劲?”

“我看他是想追你才这么殷勤。”

陈文港语塞。郑宝秋说:“你也是男的,你会随便跟另一个男的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想反驳竟然都没法反驳。

陈文港又不能承认,这是霍念生给他留下**信号。

他小看了郑宝秋。在陈文港潜意识里,总觉得她还是当年那个穿蝴蝶裙子的小女孩。直到这时才意识到,原来她已经是个成年的大学生了。她在大家庭里耳濡目染,性格再天真也有早熟的一面,然而陈文港在这么大的时候,可能还不如郑宝秋敏锐。

上辈子他在这个年纪遇到霍念生,仔细想想,也并非没收到过类似的信号。

只是他那时候是很排斥的,本能只想着躲开这种人。

别说他和郑玉成好得穿一条裤子,坚贞不移,没有移情别恋的可能,就说霍念生在他心里的形象,无非是个到处留情的浪荡纨绔,他不觉得霍念生有一根头发丝儿可信。

随处**,浪子嘴里的话怎么值得当真?

甚至郑宝秋现在也这么想:“哇塞,我表哥万一真的追你,你还是别和他走得太近。”

“你担心我被他骗?”

“我也不是说他坏话,他倒不是坏人。”郑宝秋托着下巴,“就是私生活不怎么检点。你看我妈让我和他来往,都提醒我跟他那些狐朋狗友保持距离,不要男男女女在一起瞎混。”

瞎混这个词又有点言过其实,她改口:“反正谁都没见过他身边有固定的伴,都知道他没长性的。真的你听我的,和他这个人做朋友是很好的,但是你可千万别跟他谈感情。”

陈文港笑了笑说知道了。

看他这么淡淡的,郑宝秋没有过分担忧。

他这种老成持重的性格,跟她印象里玩世不恭的表哥是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的。霍念生就算玩也不会找这么不刺激的对象,最多一时觉得好奇。他不愿意,霍念生总不至于强迫。

*

到家时离晚饭还有一个多小时,陈文港帮郑宝秋把这天购物的战利品送到她房间。

等陈文港提着自己装衣服的袋子回卧室,一进门吓了一跳,屋子里多了个人影。

是郑玉成不请自来,正在他床头坐着,等了不知有多久。

“文港。”

“你怎么没去公司?”

“爸爸今天叫我回来,说有话要跟我谈。”

陈文港很快明白过来。两个当事人,郑秉义总得一个一个找去谈。

他把袋子放到一边,椅子拉过来往上一坐:“义父跟你说什么了?”

这个时间正值下午到傍晚的过渡期,室内又没开灯,光线染上几分幽昧晦暗。

整个下午郑玉成躲在陈文港的房间里,出神地看阳光,从明亮夺目到岌岌可危。他脑子里打架,反复播放下午的场景,郑秉义告诫他他跟陈文港绝无可能,让他好自为之。

这件事郑玉成本来想据理力争,他打了满肚子的腹稿,想劝父亲时代不同了,不再是以前盲婚哑嫁的时候,讲人权,讲自由,讲平等,不同的小众群体也理应得到尊重。

然而郑秉义一句话堵住他后面所有:“你自由了,你开放了,你打算以后让郑家怎么办?郑玉成,没有人欠你的,你有本事就不要家里一分钱,出去过你的自由日子,我不拦着。”

他哑然。

耳朵里听郑秉义说:“所以你没必要跟我说那些。你嫌你的父亲思想老旧,我反过来问你,你考没考虑过自己的责任?以后你每年带个男的回家祭祖?那我为什么不让茂勋去?”

不管是为了公司股价还是宗亲观念,郑家的当家人应当有一段完整的婚姻,延续香火。

实在做不到,也不是没有更合适的人选。国外皇室曾经还有国王为了迎娶美人放弃王位,鱼和熊掌向来没有既要又要,他郑玉成又有什么资格以为能都抓在手里?

郑玉成被父亲严峻而冷厉地注视着。

对于郑秉义,郑玉成终究有种刻在骨子里的敬畏。“我可以不结婚不要孩子”这句话梗在他喉咙里,突然怎么都出不了口。

事到临头才知道难——之前付出多年的努力,能够说松手就松手吗?

他喉结动了半天,也没能立刻夸下海口。

郑秉义看到他这个样子心里知道稳妥:“你看文港从来都是比你懂事,现在他也同意跟你断。”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人家是为了你好,我希望你也能拿出魄力来。”

这才是给郑玉成的最后一击。

他出了书房就想给陈文港打电话,差点绊了一跤,仔细想想,这种事还是该面对面说清楚。他在陈文港的床上枕着手躺了两个小时,嗅着他的气息,这会儿已经冷静了许多。

“没什么,聊了聊将来的打算。我也想跟你商量一下我们之后怎么办。”

“你是怎么想的?”陈文港双手环胸,靠在椅背上,面对郑玉成。

“你有没有跟他说什么?”

“我跟他保证了,跟你一刀两断。”

“你——”郑玉成脸上露出受伤的表情。然而心里似乎震惊更多,原本他不相信这种话是从陈文港嘴里说出来的,他以为郑秉义在骗他,父亲的城府太深,也不是做不出来。

他以为至少陈文港跟他是一条心的。

两个人齐心协力的场景甚至没发生,陈文港一声招呼不打就站到了他父亲那边。

郑玉成忍不住去握对方的肩膀。陈文港却像条滑溜的鱼,不知怎么从他手下躲开。

他苦笑:“所以你这是单方面决定要分手,我是最后知道的那个?”

陈文港捏了捏额角,还没说话,郑玉成突然有电话打进来。

来电显示:何宛心。

郑玉成看了陈文港一眼,主动开了扩音。

何宛心的声音很欢快,在房间里回荡:“玉成,你快来,我发现一家咖啡馆的提拉米苏特别好吃,你在哪?十五分钟能不能赶到?”

郑玉成说:“何小姐,抱歉,我现在有事要忙。”

她说:“那吃饭也可以呀,我闺蜜推荐了环岛路一家法国餐厅,你请我去吃嘛。”

郑玉成再道一次歉:“抱歉,真的不那么方便。”

他好说歹说才拒绝了她所有要求,抬头看陈文港。

陈文港把手放下来,却伸到郑玉成面前:“手机。”

恋人之间到了查手机的地步也就离玩儿完不远了。

郑玉成有些破罐子破摔地递给他:“反正我可以发誓,我从来没对不起你。”

陈文港垂着眼没说话。他往上翻郑玉成和何宛心的聊天记录。

也没有翻很久,只好奇看了看最近一段。

【何宛心:你今天都忙什么了?】

【何宛心:怎么又不理我?】

【何宛心:在不在?干嘛不说话?你就这么忙?打个字很吃力吗?】

【郑玉成:抱歉,我真的有工作要做。】

【何宛心:每次都说有工作,真的假的啊?】

【何宛心:我看是不想跟我见面吧?你这么爱答不理的给谁甩脸子?】

【何宛心:郑玉成,接电话。】

【何宛心:你为什么不接电话?】

这段感情对陈文港来说上辈子已经是过去式,但两辈子加起来,这是头一回要检查郑玉成的手机。他其实并不特别在意聊天内容,只是发现,何宛心已经不再那么让他恐惧。

陈文港平静地把手机还给郑玉成:“既然她骚扰你,怎么不干脆拉黑?”

“你也看到了,她这个性格有点极端,拉黑了又要变本加厉来闹。爸爸跟何世伯是多年的老朋友,我们还和何家有合作,何必闹得那么难看,大家面子上总要过得去。”

“没告诉你是不想让你烦心,”郑玉成又说,“但我和她没有见不得人的关系。”

陈文港用一种置身事外的眼光看着他。

郑玉成住了嘴,陈文港笑了一声。他走上前,微凉的手捧住郑玉成的脸。

“以前有分歧的时候,总是我让着你。”

“是。”郑玉成无法否认。

“这次你能不能让让我?”陈文港说,“你连拉黑一个人的自由都没有。你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为什么不能理解我比你还不自由?郑玉成,分手是最好的办法,你不要让我为难。”

两人对视。

郑玉成眼一点点红了,瞪着他,伤心,委屈,像个被抢走了心爱玩具车的小孩子。

“陈文港!”他说,“我们认识十一年,在一起两年了……现在就都成了让你为难?”

二十岁以前,看到这个模样的郑玉成,陈文港总是很容易心软。

郑玉成一贯有点小性子,那个倔劲儿上来就不管不顾,偶尔甚至说些赌气伤人的话,但不是不可以包容。面对外人的时候郑玉成愿意为他打架出头,回到两个人之间,其实也不可能没有矛盾,总要有一个强势的,一个退让的,十次里有九次陈文港会哄着他。

直到他后来跟霍念生在一起的时候,怎么看霍念生也该是强势的那个。

但,很奇怪,说出去大概也不会有人信,真正一再退让的反而是霍念生。

就算在陈文港情绪失控,砸了房间里所有东西时,对方也只是靠在门边,等他筋疲力尽的时候问:“现在呢,高兴点没有?”

陈文港垂着眼,下意识用手背蹭了蹭右边的脸颊。

他放下手,最后摸了摸郑玉成的浓黑茂密的头发:“以后进我房间先敲门,好么?”

郑玉成夺门而去。

两人不欢而散。

陈文港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想起什么,他去衣帽间把新的衣服挂起来。

郑宝秋的龙凤呈祥极其喜庆,霍念生拿这件走另一个路线,堆砌满了风琴褶和荷叶边。

陈文港看了片刻,慢慢把它抖开。

修长的手臂从袖子里穿过,霍念生眼神倒是很毒,尺码完全合适。

他对着镜子,一颗一颗规规矩矩把贝壳扣系到脖子底下。

黑色的丝绸折射着莹润的光,镜中人皮肤冷白,也不是不合适,只是更加没有血色,陈文港注视良久,又一颗颗把扣子解开,换回他自己的家居服,把它们全都雪藏到衣柜深处。

*

吃晚饭的时候,郑玉成把自己关在房里没有下楼。

餐桌上郑茂勋也不在,据说和朋友去了赛车场。

霍美洁男的贤惠,吩咐佣人留一点饭菜温着,晚点给郑玉成送到房间,遭到郑老爷冷哼:

“怎么,他是有多大的面子,还要给他送到嘴边?让他要么自己下来吃,要么饿着!”

霍美洁抿嘴笑笑,郑秉义今天和长子谈过话,看不出心情好坏,吃了两筷子便起身上楼。

他一走饭桌上的氛围还轻松些,霍美洁转向陈文港:“你们最近工作和学习都忙不忙?”

陈文港给她一个中规中矩的答案:“还好,可以兼顾。”

然而霍美洁今天对他的态度亦较往日和蔼,又关心了几句其他方面。

原来她消息灵通,郑老爷昨天向陈文港问起郑茂勋的表现,转头就到了她耳朵里。

郑秉义提前进入退休状态是迫于身体原因,第一次突发心梗后,还并不服老,直到第二次又进急救室,才不得不退居二线。但他这个董事长的心和眼都还在集团,除了高管定期来汇报工作,某种意义上,陈文港看到的,就是他看到的,陈文港听到的,就是他听到的。

因此她旁敲侧击:“阿勋进公司的时间还短啊,你是怎么回答的?”

陈文港笑笑:“工作中讲teamwork嘛,只要愿意努力,大家自然都能看在眼里。”

霍美洁说:“你们几个从小在一起长大,本来就应该互帮互助。阿勋的年纪比你们小,你也知道他不自信,更需多点鼓励,文港,你平时要在你义父面前多说点他的好话。”

郑宝秋说:“妈你不要操这么多心,二哥今年不是三岁,还在爸爸面前多说他好话,幼儿园小朋友吗,每天回家汇报吃了什么干了什么?”

“你只管好好读书,我操心这么多,还不都是为了你们?”

霍美洁虽出身霍家,在娘家其实没有特别受重视,不然当年不会只给郑秉义做个续弦。

她骨子里观念仍十分传统,唯一的指望就是自己儿子,因此能争的她都要给他争。

有些东西你不主动要,不撒泼打滚地要,不会主动跳到你手里。

郑宝秋知道她的脾气也不再反驳,只是手机放在桌下,把母亲的话传给郑茂勋。

郑茂勋个急脾气更要面子:“什么意思,我和你的爸爸,需要一个外人说好话?”

郑宝秋本不是那个意思,和他辩驳:“什么叫外人?”

“告诉姓陈的,不用他多管闲事。”

“那我可不说,你有本事,你自己去搞定好了。”

她收起手机,原本在看热闹的目光无意扫到牧清。

察觉到郑宝秋的目光,他望回来,一如既往疏离冷淡和谁都不亲近的样子。

让郑宝秋想起件事——最近偶尔在学校论坛上刷到,有人评价他是艺术学院系草,高冷男神挂的,号称跟经管院那个长得好看但人品很差的系草长得神似。

这算男神?还有人品很差是cue谁呢?

但因很快受到质疑,那人很快又把帖子隐藏了,心虚似的,不知是谁这么无聊。

霍美洁拿餐巾拭了拭嘴角,又交代陈文港几句,自己也回了房间。

晚间郑宝秋躺在床头玩游戏,忽然被来电打断,显示“霍念生”,把她吓了一跳。

这位表哥无事不登三宝殿,平时没事万想不起给她打电话,郑宝秋接起,客套两句,那头问:“衣服试了吗?”

自然不是问的她,郑宝秋信口道:“你说文港哥?试了,试了,合身的,谢谢表哥。”

霍念生笑了一声:“别光谢呀,我可是出了钱的,拍张照片发来看看?”

“哎呀,都快睡觉了……我现在跑去他房间也不方便嘛。”

“又不急,明天也可以。”

“他不喜欢拍照。”郑宝秋把界面切回游戏,“什么时候这么小气了,你差那点钱?”

霍念生在电话那头又笑一声,以玩笑的声音说:“付账单的还要被嫌小气,算了,等以后我回去,再叫你们出来玩。”

郑宝秋怕他下一句还要索要电话,不过倒是没有。

两人又聊两句有的没的,就各自道了晚安。

不重要透露:何宛心是反派,但不是恋爱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