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而陈文港大概日有所思,这晚他再次做了个和霍念生有关的梦。

其实没有见到本人,他梦到的是霍念生出事的那天。

他突兀地接到Amanda的电话,声音低沉沙哑:“陈先生,很遗憾,有个不幸消息……”

陈文港在印象里老觉得那是个风雨如晦的日子,可实际上那天天气很好,天蓝,水清,连通到别墅里的湖水波光粼粼。好到让他感觉霍念生随时会走进门,催他出去散一散步。

在这样的天气里他听到Amanda遗憾地说:“节哀。”

陈文港脑海是空白的。

他眼前、未来和人生亦是空茫茫的白。

是压抑的、绝望的、令人窒息的白,丧礼上每件黑色衣服上别着的花朵的白。

他怔怔地握着霍念生的遗书,那上面问他,有没有真正地爱过自己哪怕一次。

爱过的。

只是回答已经没必要了,连问题的主人都知道再也没有听见的机会。

梦里有一团明亮的光晕,陈文港迎着那团光晕,拔腿想往前追,然而怎么用力都动弹不得。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株枯树,焦黑的虬结丑陋的根须被牢牢困在原地。

一双尖锐的爪子剖开胸膛,里面只有干瘪朽坏的树洞,盛满了沉重的苦楚。

难怪他的生命里开不出花来。

陈文港在心悸中惊醒,夜色仍深。

醒来后他在黑暗里坐了一会儿,按着胸口,心跳平复,终于决定看看最近有什么号可挂。

他本以为自己回到了年轻的身体,就摆脱了病痛的困扰,现在看来还是该去检查一下。

他摸起手机,想打开医院官网,手指却熟门熟路地点开了通讯录。

看着置顶的那个号码发呆。

白天他用浑不在意的态度骗了郑宝秋,但骗不过自己——

无论霍念生现在是什么样子,处在人生的哪个阶段,脾气性情,为人处世,喜怒哀乐,与陈文港记忆里有无差别,他都是一个活生生的,可以触碰的霍念生。

自从重生,他留在郑家,一步不差沿着前世的路往前走。

内心深处,也不过是还想等这样一个相见的机会。

*

因为这个梦和失眠的后遗症,陈文港到吃早餐的时候,大脑仍然是混沌倦怠的状态。

但他做出轻松的样子,外表看起来还算精神,相比起来,郑玉成的模样更叫憔悴。他大概一晚上也没怎么睡,两抹深青的眼圈,早上刮胡子时,还蹭破了一点皮肤。

陈文港刚刚拉开餐椅,郑玉成突然把碗一推,他只看管家林伯:“我吃饱了。”

林伯来不及说话,再一转头的功夫,人已不见踪影,郑玉成自己开车出门。

就算不谈感情,陈文港也对他了若指掌。郑玉成赌气,意思无非是:不是要划清界限?

那就划。

不知为何郑宝秋也古里古怪,斜着眼看陈文港,被他逮了个正着:“我脸上有什么?”

“什么都没有,我没睡醒。”郑宝秋摇头,打了个哈欠,“谁把培根递给我?”

陈文港把盘子给他,站起身来。他没有配车,以前出入都和郑玉成共用一辆座驾,原本不觉得不便。林伯安排:“今天先让司机送你去公司,回头再看看家里哪一辆闲着给你用。”

陈文港道了谢,等司机在后头楼里也吃过早饭,把他送到郑氏集团大楼门口。

郑秉义在金城这声“船王”不是白叫的。

郑氏集团经营航运起家,在他手中几十年,根基更加雄厚,如今产业虽延伸多个领域,航船运输依然是主要支柱,旗下自有船舶达三百艘,再加上租赁船舶可达上千,集装箱运输航线遍及亚洲、欧洲、美洲和中南美洲,大大小小十几万雇员遍布全球数百个港口。

位于金城的总部在近郊区拥有属于自己的一栋楼,建筑楼层不高,堪堪7层,但占地面积很大,老建筑已经历经百年风雨,充满了历史的厚重,外墙上爬满了层层叠叠的爬山虎。

郑玉成在四楼自己有一间小办公室,窗户望出去满眼绿意,远处可以眺望海岸线。

他和陈文港从高中毕业的那个暑假就进公司实习,在各个基层部门轮岗,还算是个能吃苦耐劳的公子哥,身为老板的儿子,也没有很骄纵,只享受着独有办公室这么一点小特权。

陈文港沾光,在里面占了一隅,门口碰见,出于礼貌,还是打了个招呼:“早。”

郑玉成漠然无视,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陈文港闹了个没趣,他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笑笑回去收拾文件。

郑秉义打过招呼,人力资源部部长把陈文港叫去,给了他一张轮岗通知。

从这天开始,他不再跟郑玉成共事,调去郑茂勋所在的单证部门。

前世这个时候,则是发配子公司的后勤部门,做个可有可无的闲职,不再接触核心业务。

郑老爷摆明了放弃培养他,他提醒过陈文港,想和郑玉成在一起,会要承担很多后果。

这个所谓“后果”就像把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时刻不动声色地恐吓着。

当时陈文港顶住了所有焦虑和不安,这些都没在郑玉成面前表现出来。

现在烦躁的人颠倒了个个,郑玉成面色郁结,仿佛有人欠他五百万。

陈文港很快梳理了手头的工作交接给其他同事,整个上午他进进出出,都在忙这些事,其实他跟郑玉成同岗,本该直接交代给郑玉成,但郑玉成铁了心,要和他冷战到底。

中间信息部小王主动来问:“你的新位置准备坐哪?我去帮你把电脑调试好吧。”

郑玉成忽然把手里的文件夹往桌面上一摔,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起身出了办公室。

陈文港冲诚惶诚恐的小王笑笑:“没关系,不是你的问题,麻烦你了。”

小王诺诺,去帮他安排电脑。

对于老板家事,公司里的同事多少也有耳闻。寻求八卦毕竟是人的天性,陈文港把装着文具的纸箱搬出郑玉成的办公室时,感觉到有目光追在身上,像许多试探的触手。

在他回视时又迅速地收回去。

新工位选在郑茂勋的办公室附近一张闲置的桌子,这次陈文港坐在外面,深入群众。郑茂勋也有自己一间单独的办公室,但不愿意友好共享。

单证部门负责提单制作及相关事务,工作操作相对简单。这是一个陈文港已经待过的部门,兜兜转转他又折回来,工作内容倒是不难,主要为了帮郑茂勋熟悉业务。

郑茂勋昨天一晚上没回家,今天从赛车场直接来的公司。

陈文港敲他办公室的门,里面没有应答。

径直推门进去,人还在里间休息室床上,睡得正熟。郑茂勋起床气还不小,被叫起来的时候易燃易爆:“我说你不去巴结郑玉成,来烦我做什么?跟他闹崩了,想来闻我屁股?”

陈文港倒不生气:“这是什么习性,你是狗吗?”他伸手掀了毯子:“谁招惹你了?”

“嘿,我哪有郑玉成有素质?”郑茂勋嗤之以鼻,“我就只会这么说话。你忍着吧。”

他闹了把染成棕黄的头发,困意跑了一点儿,掀起眼皮瞅陈文港。

同在一个屋檐下住了很多年,以前还真没说过几句话。

谁能想到郑玉成和他都是Gay,还搅合到一起很久了?

郑茂勋对同性恋的刻板印象很深,听到立刻想起那种德行——天天泡在健身房撸铁,对着镜子秀肌肉,拍照片,发朋友圈,娘里娘气的短裤和白袜,走路的时候还要扭臀摆胯。

直截了当地说,他恐同。

但眼前的人不符合以上认知。陈文港身形瘦削,隔着衣服,腹肌看不出,但腰很细。郑茂勋不自觉往他脚腕瞟了一眼,规规矩矩的深色西裤和皮鞋。

“你喜欢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大红色的。”陈文港说。

“……行了,让让。”郑茂勋把两条腿搭到床边,满地找自己的鞋,“我要起床了。”

一番洗漱之后,二世祖总算衣冠完整地回来,依然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郑茂勋打了个哈欠,伸拦腰的时候,忽然恶向胆边生:“哎,你想听听现在外面都怎么说你吗?”

陈文港问:“怎么说?”

郑茂勋翻自己的群聊。

他们这些公子哥儿人以群分,经常玩的混在一起,归为一伙一伙小团体。

聊天记录太多,翻不到头,他懒得筛选,手机举给陈文港看。

陈文港看到他们在群里议论自己是郑秉义给儿子准备的“通房丫头”,郑玉成娶正房太太前放在房里伺候他用的。一群二十啷当岁的纨绔子,脑子直连□□,总是憋不出什么好屁。

郑茂勋恶意观察他的脸色,陈文港却无动于衷。

“我无所谓。”他说,“嘴长在别人身上,在人家群里,你也一样被讲。”陈文港把手抄在兜里,他指的是外面办公室。郑茂勋一愣,不知道自己背地还受议论:“说什么?”

“好高骛远,眼高手低,觉得自己是块料子,一上手什么都不行,又没有责任心。”

“你!”

“你是老板公子,普通员工都不想出头做恶人,又不敢跟你较真,又不敢无视你,只能捏着鼻子忍着。你也很好笑,还跟我比谁的名声更烂,你要是喜欢摆烂,我也不介意。”

陈文港拖了把椅子,坐在他办公桌对面:“你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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