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训练室，付与在游泳池边待了很久。

他既不对戏，也不离开，就是静静地伫立，凝望天上的月亮。

楚洛走到他旁边，说：“你先背这场戏的台词吧。”

付与快速背了一遍台词。

《灼灼其华》的剧本，楚洛烂熟于心，他确定付与一字不落。

不愧是读书人，背台词跟吃饭一样简单。

楚洛面带微笑：“你以前没演过戏，能做到这样特别厉害。看得出来，你对这部戏很上心。如果你还没找到状态，可以先休息一下，想开始就进来叫我，我在里面等你。”

回到休息室，他趴在沙发上，拿出平板。

闲来无事，他喜欢看漫画打发时间。

现在，千钟已经二更了，正是看漫画的好时机。

千钟是《灼灼其华》的作者。

楚洛接这部戏，一方面想克服恐高症，拓宽戏路；另一方面，他非常喜欢千钟的作品，尤其是这部《灼灼其华》。

点开最新一话，楚洛很快沉浸其中。

付与和他一内一外，谁也没有搭理对方。

泳池的灯光是橘黄色的，不算特别亮。

付与转身，走到桃树下，轻轻靠着，隐在昏暗里。

面对休息室，目光锁住楚洛。

透过大开的窗户，里面的情景看得格外清晰。

楚洛低下头，眼皮微垂，浓密的睫毛翘起来，像一把小扇子，轻轻扇动灯光，撩出一片浅灰色的阴影。

娇贵明艳，又不乏温柔和亲切。

不知看到什么有趣的情节，楚洛笑得肩膀一耸一耸。

灯光流泻，勾出影影绰绰的柔情。

付与脸上的寒冰碎裂，目光柔软下来，抬手轻轻摩挲桃花戒。

每一分每一秒，凝结着隐秘而汹涌的思念。

月光笼罩在他身上，薄纱一般，朦胧了直白的偏爱。

时间静静流淌，不知不觉，到了九点。

室内的钟播报着时间。

付与收起目光，转身走进夜色，没有道别就离开了。

晚风拂过，泳池水波荡漾，水中的月亮时缺时圆。

一道长长的人影落在水面，缓步往休息室移动。

楚洛听见脚步声，以为付与进来请他试戏。

他放下平板爬起来。

门口的人西装笔挺，眉眼冷酷，哪里是付与，分明是和自己冷战一个月的哥哥。

楚洛鼻子一酸，在外头那些温柔高贵全没了，眉眼耷拉，委屈巴巴小跑过去：“哥。”

楚绎然应一声，牵着弟弟，一起坐到沙发上。

“洛宝，白天的信息，是你的真心话？”

“比珍珠还真。”

“你答应用替身？”

“不是这回事。”

“？”

“哥，全用替身，我怎么拿奖啊？”

楚绎然拿出手机，在屏幕上点几下，放到弟弟面前：“权宜之计？”

上头是楚洛发的消息。

楚洛瞥一眼，拉住哥哥的手：“哥，开机之前，你先给我一个努力的机会。如果还不能克服恐高，我接受你的建议，好不好？”

楚绎然注视弟弟，陷入沉思。

侧着身子，楚洛猛地抱住他，瓮声瓮气：“笨蛋哥哥，快答应我，拿到这个奖就大满贯了，我非拿不可。”

没听见声音，又摇了摇哥哥：“快点快点。”

“哥，哥哥，我最最亲爱的哥哥……”

楚绎然眼底掠过无奈：“你答应我几个条件。第一，除自由活动时间，我的人必须跟着你；第二，别逞强；第三，不能受伤。”

松开哥哥，楚洛伸出两根手指，举起来：“后面两条我保证做到，至于第一条嘛……”

“这条没商量。”楚绎然很坚决。

楚洛：“哥，我的新搭档可厉害了，他不仅能陪我训练，还能保证我的安全。你放心好吗？”

“不……”

楚洛捂住他的嘴：“你亲自考核他，不过关，我就听你安排。哥，你一定会满足我的，对吧？”

话说到这份上，再不答应，就像控制狂老古板了。

掰开弟弟的手，楚绎然轻叹一声：“他已经回去了，我们回家吧。”

楚绎然拉着弟弟往外走，带他回家。

跟在哥哥身边，楚洛神色坚定。

既然觉醒了，他绝不会像书里那样，奇幻都接了，还不敢吊威亚。

无论多难，一定要克服恐高！

这个大满贯，他拿定了。

*

次日下午两点半，楚洛和杨夏出发去李弘业的工作室。

他们走出院子。

王叔的车前面，停一辆黑色保时捷。

指指那辆车，王叔低声说：“洛儿，付小先生来接你了。”

正巧，陆渊打来电话。

付与的到来，正是他们的安排。

楚洛走过去，驾驶室的门开了，挺拔的身影从车上走下来。

付与一身黑色休闲服，目不斜视从车前绕过，走到他面前，打开车门。

一如既往沉默，动作非常机械。

昨晚不辞而别的事，楚洛还记着，也不想理付与。

道了谢，他习惯性伸手扯安全带，结果碰到一片冰冷。

冷白的手抓住安全带，食指上的戒指光芒四射。

付与钻进半个身子，贴在楚洛胸前，利落地系好安全带。

眼见付与回到驾驶室，楚洛掀掀眼皮，抬手去开窗。

没想到，车子开动了。

噙一抹客气的笑，楚洛提醒道：“付先生，我助理还没上来。”

车在沉默中停下。

降下车窗，楚洛朝外面无语的杨夏招招手。

迎着明媚的阳光，三个人无声向目的地前进。

他们到的时候，距离约定的时间差十分钟。

杨夏到休息室等，楚洛和付与去表演厅。

其他人早到了，他们商量过，就演昨天选的那一段。

李弘业也没有意见。

时间一到，试戏开始了。

楚洛和付与走上去。

和昨天不同，一上舞台，楚洛敛去常见的温和，平眉微微往下压，桃花眼流露出阴冷的厌恶。

眼前这个人，不是楚洛，而是谢濯尘。

三个导演眼前一亮。

苏导和黄导相视而笑，露出赞许的目光。

李弘业本不抱希望，看了表演，也屏息凝神，不肯错过楚洛任何一个表情。

只见楚洛走到舞台中央，开始进行无实物表演。

缓缓抬起右手，水葱般的手指猛然一收。

他掐死“花仙”。

谢濯尘最擅长一招致命。

松开手里的人，不存在的血液从他指尖流淌下来。

他注视指尖，眼睛一眨不眨。

“液体”汇聚，缓缓结成血珠，落到地板上。

啪嗒——

他眼中流露出报复的快感，衬得更为阴鸷。

远处传来轻而缓的脚步声。

谢濯尘眼眸微动，流畅的下颌线因为他的用力，增添些许棱角。

他凝视来人，眼神如刀。

来人瞧向谢濯尘，目光很温和，血腥的场面丝毫没有影响到他。

他如水淡然，凤眼借三分春的暖意，唇角噙一抹笑。

所过之处，惠风和畅。

这就是花界的守护神，沈行曦。

付与一出场，李弘业舒展的眉头又拧起来。

台上的付与和平时反差巨大，却不是剧本里的沈行曦。

温和不够，疏离太过。

谢濯尘可以，沈行曦得换人。

李弘业寻思着，目光始终没离开舞台。

伫立在谢濯尘不远处，付与对空无一物的地面，淡定施展法术“雨露”。

等几秒钟，付与对空气说：“他不会再伤害你，去吧。”

他的声音一改冷淡，融入艳阳的温度。像他脸上的笑容，叫人如沐春风。

这种温暖，正合了沈行曦的名字。

谢濯尘讨厌这种感觉，被进犯领地的野兽一样，眼神越发锋利，极具侵略性地斜眼看对面的人。

黑眸迸发杀意。

沈行曦毫不畏惧，站立如松，右手悠然伸进袖子里。

不知他耍什么把戏，谢濯尘握紧拳头，进入警戒状态。

奈何沈行曦不在意，往前走一步，伸手作捏帕子的手势，替谢濯尘擦脸。

眼中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惊讶和恼怒，不等那只手碰到自己的脸，谢濯尘下意识退开。

他召唤出命剑，格挡在胸前，是防御的姿态。剜着沈行曦，目光警惕且凶狠。

沈行曦没再上前，眉眼比刚才更似水柔情，手往前送，温声道：“脸脏了，擦擦。”

谢濯尘垂下眼眸，消失得无影无踪。

台上的两个人，宛如灵魂互换。

温和的楚洛变得阴冷带刺，冷淡的付与却被太阳笼罩，温暖如春。

演完，他们四目相对。目光碰撞的一瞬，都看见彼此眼里的轻松。

这演技，不可能扑街的。

楚洛想起书里的剧情，觉得奇怪，但没有深究。

移开目光，楚洛转身走下舞台。

两人来到陆渊他们身边，苏导和黄导笑意盈盈地鼓掌。

“虽然小与一开始没入戏，但容易被小洛带动，渐入佳境，表情把握得十分到位。这揣摩角色的劲儿，很有小洛当年的风范啊。”苏导非常认真评价，“小洛的业务能力更是不用说，什么角色都能把握精准。不用挤眉弄眼，单凭眼神，谢濯尘就从漫画里走出来了。”

听了导演的评价，付与默然。

楚洛礼貌地笑道：“谢谢苏导，我会继续努力的。”

黄导也对两个年轻人说：“小洛理解剧本的速度我是知道的，没想到小与也烂熟于心，真是后生可畏啊。瞧瞧，不止我们，李导也被你们的表演震撼了。”

李弘业确实还在震惊之中。

以为付与必须换掉，不想，从施完法以后，付与就成了沈行曦。

一个纯新人，能演得这么好，入戏慢点就不用在意了。

此刻被他们打趣，李弘业终于回神。尴尬地咳一声，他正式给楚洛和付与鼓掌。

这掌声是他发自内心的赞美。

没有导演不喜欢业务能力强的演员。

有了这场戏，他相信，两位主角，能够完美地演绎沈行曦和谢濯尘的故事。

试戏结束，陆渊送苏导和黄导出去。

楚洛去休息室叫小助理。

杨夏笑问：“洛哥，李弘业是不是被你征服了？”

“在演戏这件事上，我不会让人失望。”这话像在对杨夏说，又似乎是对自己下达某种命令。

杨夏并不懂他心里的那些想法。

作为他的死忠粉和助理，杨夏很不喜欢别人怀疑他。

想到原本质疑洛哥的人被征服，他特别开心。

两人拿好东西，来到电梯间。

一走进去，楚洛刚才的自信瞬间消失。

他身体紧绷，靠在电梯上，背部和墙没有一丝缝隙，呼吸有些急促。

杨夏赶紧伸手扶住他，制造话题转移注意力：“洛哥，那个冰块有没有拖后腿啊？真奇怪，他那种人怎么会跑来演戏。”

闭上眼睛缓了缓，楚洛努力克服恐惧，稳住声音：“燕大的硕士，能是池中物吗？一个新人，又不是科班出身，刚入戏，就是沈行曦。”

这评价真高。

杨夏简直不可置信。

楚洛不解释，抓紧小助理的手臂，不忘提醒：“夏夏，你别瞎给人取外号。”

“谁让他对你冷冰冰的。”杨夏嘟囔。

看他还想开口，楚洛止住话题：“开机之前我准备训练。这几天没什么事，给你放假。”

杨夏差点跳起来，再没提起付与。

说话间，电梯到了。

楚洛走出电梯，腿脚发软，靠墙壁，闭上眼睛。

杨夏轻轻给他揉太阳穴。

好一会儿，楚洛睁开眼，笑道：“辛苦了，我好多了，走吧。”

他们快步走出去，上了陆渊的车。

陆渊讲起刚才那场戏，向楚洛问小舅子的表现。

楚洛不吝啬表扬：“小与的微表情很棒，笑时像和煦的春风，给人温暖却抓不住，就是沈行曦的性子。他对角色的理解特别到位，你得给他加俩大鸡腿！”

评价完，楚洛察觉到付与的情绪起伏。

这人侧着脸，目光落在窗外，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细细一品，付与转瞬恢复漠然。

陆渊还在为小舅子的未来惆怅：“洛儿，你别给他夸天上去，以后在剧组，还得靠你带啊。”

“他天赋高超，技巧纯熟，一定能靠天分和努力，走出一条璀璨星途。”楚洛闭眼夸夸。

“你指点的好。”

“渊渊，我昨晚没对他进行任何指导。”

陆渊脸上掠过一抹惊讶，笑道：“你所有的戏，他看了不下20遍。那一小段还演不好，就别去伤害观众的眼睛了。”

杨夏忍不住惊叹，发现自己太唐突，赶紧闭上嘴。

楚洛眼底流露诧异，转头看向旁边的人。

他们惊叹付与的毅力，本人倒是波澜不兴，一直望着窗外。

他侧脸淡漠，又不失神韵，像一幅写意画。清冷如仙，下一刻就要御风而行。

这气质，是娱乐圈独一份的存在，连以淡颜天花板著称的王景虞也被比下去。

长得好，气质佳，有天赋，愿努力，竟然星途不平坦。

写书的人怎么想的？

思绪几经辗转，楚洛又听陆渊问：“洛儿，明天没事，有什么安排？”

“你和维哥哥忙演唱会，又没空理我。”楚洛轻哼一声。

陆渊笑了：“这不想着你和小与一起演戏，可以提前培养培养戏感嘛。”

书里的楚洛告诉陆渊，明天下午会去植物园。

楚洛便把这个想法传达给陆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