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昨日(一)

夜晚,盛晴睡得不太安稳。

耳边似乎一直嗡嗡的,有声音,好像还有新闻报道,可她睡下之前明明已经关了电视。脑袋很痛,她努力睁开眼坐起身去看,发现电视确实开着,新闻主持人正在报道。

“日前,盛世集团宣布完成对沈氏集团的全面收购工作,将对……据了解,本次收购一方面……战略布局……”

盛晴眉头紧皱,觉得荒谬,这分明已经是十年前的事。她走到电视机前想去确认是不是自己眼花了,眼前的电视机却突然消失不见,她一惊,想伸手去碰,却发现自己已经身处另一幅景象之中。

盛喻之端着一杯咖啡轻抿一口,瞥向窗台边正在修剪花草的男人:“我是不是该庆幸我跟你不是敌人。”

沈闻远拨着花枝细心地剪:“沈氏正式宣告破产那天你也是这么说的。”

“你现在应该比我更高兴。”

“当然,我喜欢被毁掉的东西。”沈闻远笑,“你那天也看见了,他捂着胸口骂我不孝子,竟敢联合外人暗害自家,那个表情,怎么不值得高兴呢。”

“你是真的不怕死了下地狱。”

“说得好像你就怕一样,你去年从岳父手里夺权时做得比我差了?”

“少不了你那份力。”

“我只是协助,我很敬佩你,喻之。我可忘不了你那天在岳父病床前说要他好好看着你是怎么把他那些废物儿子都踩在脚下的模样,真的,让人移不开眼。”

沈闻远伸手去拿旁边的喷壶,继续说:“沈氏被收购,你在这个位子又能坐得更稳些。剩下的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

盛喻之放下咖啡,表情变了一下:“你还是没改变心意吗?”

“想做的只还差最后一件,最后一定会很浪漫。”沈闻远转过身来,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看着盛喻之微笑道,“喻之,你很早就清楚我的想法。”

“我以为过了这么久,你会选择不同的结局。”盛喻之和他对视,“至少会有一点舍不得。”

“一点而已。”沈闻远反问,带着点调侃的意思,“喻之的意思,是自己会舍不得我吗?毕竟我们也曾是大学时的恋人。”

“少一个合作伙伴觉得可惜罢了。”盛喻之道,“你别后悔了再回来。”

“少年的时候就选择了要完成的事,不会后悔。”沈闻远带着剪刀和喷壶,对盛喻之说,“我去看看院子里的花。它们现在长得很好,后面就要拜托你了。”

“你知道,我不会按你的方法去养。”

“没关系的,我的方法也不一定是对的。”

盛喻之看着沈闻远从前门出去,随后收回视线,蓦地向另一个方向看过去。

盛晴像一个合格的旁观者,循着盛喻之的视线去看。

——她看见了十六岁的自己和盛谨,静静地站在门后,两手紧紧交握,骨节发白。

也许是因为头上的伤,盛晴只感觉目眩,定睛去看,哪还有什么人,也没有盛喻之和沈闻远。她茫然地四下张望,只看见一片虚空,耳膜被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生疼,说是巨响似乎又太夸张,因为那只是重物被抛入海里后扬起的浪花声。

她看不见画面,只能用耳朵听,听见潮涨又潮落,最终归于平静。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声嘈杂地纠缠在一起,叽叽喳喳,谁也听不清谁在说什么。其中有一个人的声音好像是沈闻泽的,说什么,你吞了沈家还不够,非得连自己丈夫也逼死吗。把我哥交出来,我要让他落叶归根。

他似乎还不知道他哥和嫂子一起做的事,知道真相的人已经没法再说话。

盛晴眼前变得清明起来,没有沈闻泽。盛谨站在她手边,盛喻之则站在面前,看着她和盛谨,语气不过像说今天吃面那样平常:“不会有人带他回来,也不会有人替他立碑,他也不希望有。他在跳下去那一刻就说明所有东西都不重要,你们只要记住这个就可以。”

盛晴听见自己说:“挺奇怪的。”

盛喻之被她这一句弄得蹙起眉:“你在说什么?”

“他们都误会是你。”盛晴有些疑惑,“你不解释吗?”

“该知道的迟早会知道。”盛喻之不在乎。

“我还是有一点奇怪。”盛晴又问,思维跳到盛喻之最开始说的那句话,“那样的话,我跟盛谨算什么呢?”

她侧头看盛谨:“你知道吗?”

盛谨微微低着头,不说话,安静得过分。

“算了,开心就好。”盛晴放弃了,但是想了一想,还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不理解,“我觉得你们这样做不太对。”

哪里不对?

是不折手段追逐利益,还是其实漠视一切却要假装赋予人希望?

说不上来。

她现在的思维很混乱,一会想的是这个,一会想的是那个,弯弯绕绕找不到定点,反正就是不对。

最后,她尝试着再找一下答案,看盛喻之:“一点念想都留不了吗?”

“他是这么教你的?”盛喻之隐隐感觉盛晴的状态不太对劲,没太在意,冷声道,“不要再为已经不相干的东西浪费时间,做好你自己的事。”

“我知道了。”盛晴说。

但她又在想,什么是不相干,怎么又算浪费时间。好像从小到大盛喻之教给她的东西她都想不太明白,所以总是一直在想。

沈闻远教给她的东西就不需要她想很久,不过沈闻远也没有教给她很多东西就是了。

想着想着,天就黑了。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院子里有狗吠的声音。

保镖要把那只刚生产完几天的拉布拉多犬和所有幼崽一起送走,盛晴上前拦住他们:“要把它们带到哪去?”

盛喻之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记得我教过你,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的东西不能绊住你。”

“我知道,我有在做自己的事。”盛晴下意识咽了咽口水。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盛喻之上前一步,周身的气息压迫过来,“沈闻远自己都不在了,它也没必要留。你给它配种,想证明什么?”

说着,盛喻之朝保镖挥手:“带走。”

“至少等它身体恢复好了,行吗?”

“不可以。”盛喻之深深地看着盛晴,“我现在改主意了。”

“什么?”盛晴还没明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看见盛喻之比了一个动作。

她心下一慌,回头去看,眼前蓦然刺过一道寒光。

大脑停止思考的瞬间,喉咙里好像发出了什么声音,尖锐的,恐惧的,但她没有听到。

此刻惊雷贯耳,把所有声音遮住了。

闪电骤然撕开裂缝,带出以秒计的白昼。

盛晴瞳孔失焦,眼前只剩大片不太纯粹的白。

急促而剧烈的喘息带着胸膛起伏,连同心跳也要跟着破出来。

听觉恢复一点的时候,她听到有人在旁边喊她:“晴总,您还好吗?”便迟钝地看过去,模糊中对上一张写满担忧的脸。

病房只开着一盏不太刺眼的灯,耳边倾盆的雨声夹着雷鸣,很迫切地在冲刷什么。

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眼瞳仍然不太能聚焦,盛晴无意识地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对助理开口说话时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哑的:“请帮我倒一杯水,谢谢。”

助理先是帮她调整病床的倾斜角度,让她能靠得舒服点,随后动作麻利地把水递过来。她伸手去接,却压根没有力气握稳东西,掌心刚贴上杯壁,整只手臂就被杯子和水的重量压得脱力垂下。

水洒在被面上,杯子掉在地上应声而碎。

“抱歉晴总,我先收拾一下!”助理被这动静吓了一跳,跟盛晴询问了一声要把被子换掉,抱了一床新的过来铺上,而后转身去洗手间找扫把和垃圾铲,把玻璃碎片扫干净,又仔仔细细检查一遍,重新为盛晴倒了一杯水,“我扶着您喝吧。”

盛晴反应了很久,才理解助理在说什么,缓缓开口:“对不起。”

助理惶恐,又道了一遍歉:“是我没有端好,抱歉。”

盛晴垂下眼眸,恍惚地看着自己放在被面上的手,那只手仿若不是她的,在不可抑制地轻微颤抖。

最后只能是助理端着水,她就着助理的手喝了几口,喉咙没再涩得厉害。助理放下水杯后,抽纸巾替她擦了擦额角的冷汗。

时钟上显示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三十六分。

盛晴看着助理,脸色不好看,状态恢复了一点:“你去里面睡。”

“可是……”

“去睡觉。”盛晴没让她说出后面的话。

助理现在哪里敢去睡。

晚上睡之前盛晴也叫她去里面的休息区睡,不需要她陪床。

本来是好好的,但她被雷声吵醒了出来看一眼,就看到盛晴似乎是被噩梦魇住了,睡得极度不安稳,怎么喊都喊不醒。最后还是她怕出事,按铃叫了值班医生过来看,人这才惊醒,醒了又是被夺走了魂魄的样子,吓人得很。

她就没见过那样失态的盛晴,平日里哪时不是平静又冷漠,永远不关你事不关我事你是好人。

助理跟盛晴僵持不下,盛晴没有要重复第三遍的意思,助理最后败下阵来。

看着助理去睡觉了,盛晴下床,来到窗边拉开一半窗帘,推开窗让自然风透进一点,看外面雨下得正起劲,雨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太真切。

有雨水打在窗沿飞溅过来,很凉,盛晴抬手看,还是抖,胸口也闷着,压得她有点喘不上气。

很久没有再做过那样的梦,只是盛喻之提到了沈闻泽,竟就一下又被勾了出来。她早以为那些事已经影响不了他们了,不过是记忆里再平常不过的一段过往,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骗不了人。

盛晴做了几个深呼吸,回身去柜子上拿到手机,站回窗边,点开麦岑的聊天框,没有思考就发了两条信息过去。

【盛晴:琥珀最近怎么样?】

【盛晴:空了之后给我发一个视频,谢谢。】

反应过来之后才看见自己发了什么,想了很久,还是没有撤回,也早就过了能撤回的时间了。

琥珀是她在大学附近捡到的,那天下午阳光很明媚,刚出生没多久的小狗被人遗弃,但放在了纸箱里,用毛毯包裹着,很小,还睁不开眼。

那个时候她免不了回想起一些事。

带琥珀去了医院,救治得及时,医院里的人也照顾得很细致,琥珀开始能睁开眼。接出院后,她找到麦岑当时的店,把琥珀交给麦岑,要麦岑定期发琥珀的状态。

她很忙,要用最短的时间完成四年才能完成的学业,没有时间养,就算有时间,也有盛喻之的人在暗处监视她。在那之后没多久,盛喻之就问她,救那一只拉布拉多犬也挽回不了什么,让她别动多余的心思。

那会儿她跟盛喻之的关系还很僵。

她当时回什么来着,哦,想起来了,她回了,有什么好挽回的,替我们都积点德而已。

盛喻之鲜少有被激怒的时候,本来是想给她一耳光的,手都举起来了,又忍下了。

不动心思不可能,她寒暑假才能有机会去看琥珀,每次都要把尾巴绕开很远才放心。

麦岑把琥珀保护得很好,琥珀健康地长到现在,非常幸运。

放下手机,盛晴摸口袋,没有口袋,只是又开始想抽根烟压一压心神,但医院不会出现这个东西,只能去喝了两杯凉水下肚。

透过房门上那个竖向透明视窗,可以看到走廊上亮着灯。

盛晴轻声开门,缓步走出去。

走廊上一片死寂,盛晴走到盛谨的病房门口,朝里看,看到里头也亮着灯。

盛谨没有睡。

盛晴上前,屈起食指和中指敲了两下门,是照顾盛谨的助理过来开门。

助理叫了盛晴一声,带盛晴到盛谨床边。盛谨正半卧躺着,床头被抬高升起约摸四十度,膝盖靠底下的支架屈着。

盛晴坐到一侧,放下床栏,问他:“怎么没睡?”

“睡了,醒了。”盛谨回,“姐姐也没睡,现在伤怎么样了?”

“还好,做梦了。”盛晴身体往后移了一点,弯下腰,垂下脖子,额头抵在盛谨的肩上,收了点力,用没受伤的手握上他靠近的那只手,小心避开他腹部的伤口。

两个人的手都有点凉。

盛晴没说话,盛谨便也不作声。

久久的,盛晴维持着这个姿势,轻轻地开口:“那天,我们一起在客厅门后面,听见爸爸、妈妈,聊收购完沈氏的事。我们都知道,他们知道我们在那里听。”

但是他们都没有想到,那就是见沈闻远的最后一面,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

盛谨听完,只是问:“明天要去褚医生那里看看吗?”

“不用。”盛晴没犹豫,“我自己缓过来就行了。”

又靠了一会儿,盛晴抬起头问他:“沈闻泽为什么捅你?”

盛谨在信息里没把经过说得特别清楚,回想了一下,他说:“知道了三方合作,说凭什么盛家这么多年还能更上一层。”

怪不得盛喻之要说沈闻泽心态失衡。

盛晴沉默几秒,道:“准备道个别吗。”

盛谨也思考了片刻,最后只是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也许。”

沈闻泽会蹲几年不清楚,以盛喻之的性格来说,断然不会再留隐患,在里面一切都是变数。

盛晴放开盛谨的手,站起来:“我回去了,助理等下见不到人要吓到,你也快点睡觉。”

盛谨应声:“姐姐晚安。”

“晚安。”

两个助理:天杀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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