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毕竟是自己未来的爱人,“那沈先生,你同意我的请求吗?”
沈玉生蹙了一下眉,他有点不满意,接着又松开眉:
“可以,病历单我明天找医生要,结婚证我下次回家拿,你的手机坏了正在修。今天很晚了,你先休息。”他一一回答楼独倚先前的问题。
“好,我还有个问题,最后一个。”
“你说。”
他有些踌躇地问,“我叫什么名字?”
“楼独倚。你的脑子被大卡车撞坏了,我会请最好的脑科医生给你治疗。”
“……”
楼独倚松了一口气,没改,名字没改,这是他会做的事。
毕竟是出车祸刚醒的人,折腾一番过后,楼独倚很快就睡下了。
楼独倚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正在车上。
他开着车,副驾驶上是沈玉生,他们吃过年夜饭,在各自回自己房子的路上。
难以置信的声音:“你不爱我了么?”
等到那一天,我站在和你对等的位置上,我一定会回来找你。他心里想着,但没有说出来。
楼独倚听见自己的声音:“以后我们有缘再见。”
“可我现在也是人了,我不吃饭会饿,淋了雨会冷,受了伤会痛也会流血,我和你是一样的。”
沈玉生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一种近乎孩童的天真。
听到沈玉生提起这件事,楼独倚垂下了眼睛,压着脾气说道,“我们还是分开比较好。”
“不要和我说这样的话,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摆脱我的。”沈玉生的嗓音冰冷又缠绵,简直是一条青色的毒蛇在说话。
楼独倚则是紧咬牙关,一张俊朗的脸上阴云密布,握着方向盘的手臂青筋蹦起,显然是被气狠了。
“你疯……我真是疯了才会和你结婚!”
他深吸一口气,又说:“我把你当成我的妻子、我一生的挚爱。但你有把我当成你的丈夫看过吗?你不是真心爱我,你只是执念太重。”
楼独倚很少有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
沈玉生慌张地辩解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很爱你。我会去学,会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爱你。”
“那我问你,你现在在做什么?你的付出我根本不需要,我无比——”
他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久久无言,他们沉默着,光和影在他们身上飞驰而过,车窗的玻璃在除夕夜映出两张并不开心的脸。
然而命运总是喜怒无常。
在一个十字路口,一辆失控的重型卡车从右前方斜插过来。
楼独倚警觉地发现——那辆卡车司机似乎睡着了,车辆完全偏离了车道,以可怕的速度向他们冲来。
“右!右转!”副驾驶上的沈玉生当机立断。
他声音里有一种奇妙的韵律,仿佛一道不容置疑的诫命。
然而千钧一发之际,楼独倚根本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遵从潜意识里的本能。
他猛地把方向盘向左打死。
物理学定律在此刻得到了应证——方向盘向右打,卡车会撞上副驾驶的沈玉生;向左打,撞击点将是主驾驶的楼独倚。
挡风玻璃在他面前炸裂的瞬间,时间仿佛被拉长。
他看见无数棱角分明的碎片悬浮在空中,像一场即将降临的钻石雨。
玻璃碎片划过颈侧,安全气囊爆开的闷响在耳边炸开,然后是剧痛——他的肋骨在气囊冲击下发出断裂的响声。
滚烫的血溅在沈玉生苍白的脸上,他怔怔地用颤抖的指尖抚上自己的脸。
怎么会……是这样的结局呢?
明明快要死了,楼独倚却朝沈玉生笑了一下,仿佛无数个他们拉灯后互道晚安的寻常夜晚。
那笑容很宁静、很柔和。
那些愤怒与失望全都不重要了,他不想在生命的最后给爱人留下一张难看的脸。
他想对沈玉生说我依然爱你,但气管已经被血堵住了。
“嗬…嗬…”
他看到爱人不解而哀伤的眼睛。
没有晚安吻的夜晚,是真的很遗憾啊。
心里最后的念头居然是这种没营养的话。
他的意识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一个声音隐隐传来:
【喵~,让你幸福系统已绑定,任务读取中,记忆碎片导入完成——】
【任务1/6:早安午安晚安吻】
混沌的意识猛然下坠,他伸出手,拼命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趴在床边睡着的沈玉生触不及防被攥住腕骨,人类滚烫的体温顺着青蛇苍白的皮肤渗进骨髓,小指上无形的姻缘线纠缠在一起。
沈玉生仰头看去——那是楼独倚的手,他的手力气很大,仿佛要把沈玉生的骨头捏碎。
为什么只在没意识的时候拉我的手?
“放开。”沈玉生压低声音,绷紧小臂,把自己的手往外扯,没扯动。
他又反手扣住床沿借力,然而越是用力,楼独倚的手就收得越紧。
双方就这样相持不下。
很疼,沈玉生几乎能听到骨头的摩擦声,指尖一点点发白,甚至染上紫色,手因为缺血已经麻木了。
沈玉生磨了磨尖牙,俯身朝楼独倚的虎口咬去。
“沈、玉、生。”
尖牙咬破皮肤的瞬间,咬合的力道骤然变轻。他忽然收起尖牙,舔去那颗渗出的血珠,极快,又极轻。
因为他听见爱人睡梦中低低的呢喃——他在喊他的名字,一字一顿,恰似当年。
楼独倚在不同的时刻,喊过很多很多次他的名字,多到让沈玉生以为自己的名字已经是他的一部分了。
你还记得你的剑道吗?你还记得雁丘的竹林吗?你还记得喜堂前的诺言吗?
时隔千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又一次成了被留下来的人。
沈玉生的鼻尖从他虎口离开。
疼就疼吧,反正已经麻木了。
他放弃了挣扎,用另一只手搭上对方的手背,把自己的脸枕在他们交叠的手上,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很久,沈玉生还是睡不着,但楼独倚终于放松下来,力气缓缓减轻。
沈玉生一点点把自己的手往外抽,那种铁钳一般的力度又出现了。
他想了想,最终解下绑头发的红绳,把自己的手换出来。
手腕上浮起一圈瘀痕,他甩了甩手,浑不在意。
注视着已经彻底睡去的楼独倚,沈玉生轻轻掩了门出去,走过拐角,楼梯,长长的走廊,最终倚靠在走廊尽头的月亮下。
他手上折着双方签好字的离婚协议书,莹白的半张脸隐没在黑暗里,幽绿的眼睛裂成一道竖线,半透明的青鳞一直从眼尾蔓延到颈侧。
许久,才把那张离婚协议放回自己的风衣口袋里。
哥哥,你永远也别想幸福了。
雪细细地下着。
医院楼下,一辆黑色的迈巴赫无声地滑过来,车窗半降,探出一只手来。
苍白的手指夹着乌檀木镶银的细长烟杆,不轻不重地在窗沿上敲了敲,发出“笃”的一声。
沈玉生眸光一凝,认出来人标志性的烟杆,单手一撑,从走廊尽头的栏杆处飞身跃下。
他单膝着地,随后呼出一口气,缓缓站直,身形如青竹般挺立,神色冷淡地看向前方。
此时,早已有两排黑衣黑伞的人接应,尽头的黑衣人为他拉开迈巴赫的车门,摆出请的姿势。
“蛇神,请您不要让我们为难。”
这位黑衣人语气里隐隐有些担忧,但只是得到了简单的回应:
“有劳。”
细雪纷飞,沈玉生从一个又一个撑着伞的黑衣人身前走过,径直来到车窗前。
“藤夫人。”
“回来。”简短而有力的两个字。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没有可以停留的地方。”她咬着烟嘴深吸一口,吐出一口细细的烟雾,在雪夜里缭绕不散。
他这一次出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更久、更坚决,看来是打定主意不回去了。
果然,藤夫人听到他说:
“我不能就这么离开,我要让他知道抛弃我的感觉。您今天,一定要让我回去吗?”
沈玉生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这两排黑衣人龙精虎壮,各个都是灵族中的好手。
以一对多,换成以前的他不费什么力气就能搞定,问题是现在的他灵力严重受损。
没有灵力的人类身体不比他以前了。
单就跳楼来说,如果要避免受伤,下次需要把风衣扣子解开增加阻力,再踩空调外机借力,也许落地前还要加个翻滚。
刚才不过从八楼跃下,膝盖骨就在水泥地上撞出剧痛。
尽管他的神经对疼痛已经有了抗性,剧痛之下依旧能精准地控制身体的骨骼与肌肉,但是他们人太多了。
他打不过,也没法跑。
沈玉生飞快地在脑中思考对策。
这时,一道沙哑的声音横插过来。
“哈哈哈哈!夫人呐!您这阵仗大得像是要抓什么私奔的千金小姐,可道士我记得……这俩孩子正儿八经地结过婚,要不您抓我回去吧。”
什么乱七八糟的。
藤夫人多么高贵的人,也是这个破烂道士能碰瓷的?
两排黑衣人憋笑,其中有一位憋得伞面发抖,抖落的雪全掉进同伴的脖子里。
意识到不妥,所有人又立刻板成一副扑克脸,伞面归于死寂。
藤夫人烟杆火星一颤,烟雾散去,露出一张冷而妖的脸,她不悦地朝后座瞥去。
“你如今几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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