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独倚的意识昏昏沉沉,鼻尖一直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能听到外界说话的声音,但他就是没办法醒过来,而且,隔壁床一直很吵闹。
“奇迹啊,真是奇迹!”这是一道浑厚的男声,应该是医生在说话。
“虽然被货车从侧面撞击,但他避开了所有致命伤......方向盘转向柱擦着脾脏边缘穿过,只造成了肌肉组织损伤。”
"只是......颅内CT显示有脑震荡症状,但腹腔脏器位移程度。“医生顿了一下。“与撞击力度完全不匹配——”
“没撞坏是好事,有什么问题吗?”这应该是隔壁床的家属。
“理论上,这种程度的撞击至少会造成三级肝裂。”
那道女声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咳咳,医生,我儿子大学时是篮球队的!核心肌群特别发达,会不会......"
"确实,强健的腹肌能提供额外保护。"
什么什么?腹肌提供了保护。
楼独倚顿时无语。
不过有具强健的身体真好啊,居然能用奇迹般的腹肌抵挡货车的撞击。
不像他,他太瘦弱了,经常感冒发烧不说,被小胖从楼梯上推下去,晕到现在都没能醒来,医药费该要多少钱呢?
会让院长妈妈感到为难吧?
不知道在黑暗里过了多久,他又听见了那个熟悉的女声。
“小楼就交给你了,我回去补个觉,你爸他今天的会也不能再推了。”
“嗯,交给我就好。”这道声音优雅柔和,尾音微微下压,只是听着就让人感到很安心。
“妈,这几天辛苦你和爸了。”
“我们俩就是这种可靠的人嘛。”
“消防、警察、保险公司、肇事司机和修理厂那边的事我跟你爸都搞定得差不多了,赔偿金总共50万,已经打到你卡上了。”那道女声又说。
50万?好多钱。
楼独倚想,以后他也要挣很多钱,不会再让自己挨饿,不会再让院长妈妈为了钱发愁。
他听见门关上的声音,隔壁的陪床换人了。
会有人在他身边等着他醒来吗?
楼独倚感觉好像有一道视线直直地盯着他看,这让他有些不自在。
接着又有人拿棉签帮他润了润干裂的嘴唇。
也许是护士。
想喝水。
但护士不再用棉签帮他润唇。
旁边一直有道细微的呼吸声,离他好像很近,轻柔的呼吸喷洒在他的手边,是谁?
楼独倚手指微动,终于睁开了眼睛,眼前的视线慢慢清晰,他看见医院洁白的天花板。
楼独倚略微转一下头,忽然看到趴在床边睡着的青年。
皮肤是缺乏血气的瓷白,纤长的睫毛贴在眼睑上,弧度很柔软。
五官由于太过精致反倒显得脆弱,让人想起孤儿院院长讲过的,童话里的的睡美人。
青年脖子上用红绳挂着一枚有缺口的玉环,上面刻着“平安”二字。
楼独倚不可置信地闭上眼睛,这谁?
他又慢慢把眼睛睁开,眼前的人并没有消失。
他记得自己昨天被院长告知:有一户好人家看了他的资料,想要收养他,明天就会来接他。
接着,小胖过来嘲笑楼独倚的名字难听,“独立无倚”,说没人会喜欢他,说他很快就会再一次被退回来。
他举起拳头让对方闭嘴,并指出小胖这么说是因为父母没有给他取名字。
打斗中,瘦弱的他被嫉妒的小胖“无意”推下了楼梯。
再睁眼就到了医院,旁边趴着个人。
所以眼前的人是,他犹豫了一下:
“父亲?” 他看上去很年轻。
沈玉生惊醒,眼睛微微睁大,随即唇角一勾。
他即将要离婚的老公这是——刚醒过来脑子不清楚,把他错认成他养父楼擎川了?
沈玉生扬着唇角、恶劣地点头应声
“嗯。”
他不会想到,日后的他将无数次为此时的回应后悔。
当然现在的楼独倚也不知道,记忆退回九岁的楼独倚现在只是平静地说道。
“在这之前,我被弃养过两次,您想清楚要收养我吗?”楼独倚听见自己干哑的声音。
嗯(!!!)
以前从没有听哥哥说过。
沈玉生想到楼独倚养母江晓眠提过的脑震荡,心里隐隐有了一个荒诞的猜想。
不会吧,狗血又老土的失忆梗发生在哥哥身上了?
九岁的楼独倚看到他迟疑的表情,内心有些不安。
又是这样,如果打心底不接受我,为什么又要把我领回去呢?
前两任的养父母领养了他,却对他不满,认为他不亲人不会哄人开心,刚出生就被父母丢掉很晦气,而且会和空气说话很不正常。
最过分的是才这么小,就很不听话,不愿意把名字改掉 ,说什么“楼独倚”三个字是父母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但是嘛,独倚独倚,独立无倚,多难听多晦气啊。
他不愿意改,就让他独立无依好了。
于是养父母以“无抚养能力”为由把他退了回来。
对方把他不安的表情看在眼里,勾起的唇角生硬地扯平,和睡着的时候像是两个人,一下就变得难接近起来:
“我不打算成为你的父亲。”
“你刚醒,我给你倒杯温水来。”
对方倒了温水过来,似乎有喂他的打算,但楼独倚坚持要自己拿着喝。
这时他发现了自己的手大了一圈,他出现在成年人的身体里?
他垂眸看向杯中水面,是他的脸,又有点不像,明显更成熟了。
这是一张极为清俊的东方面孔,脸部轮廓完美到像建模,眉睫如画,眼黑似漆,总之长大的他是个水墨画一样的惊艳帅哥。
右耳耳廓上有七颗熟悉的小痣,呈北斗七星状排列。
楼独倚总算找到了一点熟悉感,长大的他打了耳洞的事被忽略过去,没有看到耳饰,耳饰应该是做颅内CT的时候被取下了。
当然没有打七个耳洞,真这么做了他脑子会宕机一下的,不会像现在这么容易接受。
环顾一周,他才发现这原来是一间单人病房,整洁干净,设施齐全。
所以说,根本就没有什么隔壁床,所谓的隔壁床就是他自己。
现在的情况是,这个大一号的他出了车祸,获赔50万,但是伤不重,现在在医院,陌生人守在床前,陌生人管那个女声叫妈。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身体,以及,陌生的人,楼独倚面上冷静,其实心里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今年几几年?”楼独倚忽然问道。
“别紧张,你喝完水先休息一会。”
对方深深看了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又拍拍呼叫铃。
他想拉楼独倚的手,但楼独倚躲开,把手藏在被子里,用眼神表示无声的拒绝,他倒也没有再坚持。
四十五分钟后,他被确诊为解离型性失忆。
“所以你现在的心理年龄只有9岁?” 脖子上挂着红绳平安扣的青年问道。
“是的,我记得现在是2012年。”
“今年是2025年,今天是正月初五,你二十三岁。”对方纠正道。
楼独倚侧头看了一眼窗外,细细地下着小雪,窗户上贴着红色的生肖窗花,根据图案来看,今年是蛇年。
“还有……你……”楼独倚攥紧被子,像是想问些什么。
“我?我什么?长大的你就喜欢这么喊我,小朋友不可以问为什么。”
“你多大?”楼独倚冷冷道。
“二十二,比你小一岁。”
“你是我的——什么人?”
楼独倚反应过来自己那一声“父亲”是喊错了,但他又为什么要应?
楼独倚更加展现出一种被戏耍后的冷漠。
“我是你以后的妻子。”对方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可,可我是男的!你看上去也好像是个男的。”
楼独倚的大脑宕机了,就算长大的他打了七个耳洞!他也不会有现在这么震惊。
对方皮肤白皙,银色的头发有几缕垂落在脸侧,其余的用红绳绑起。
很柔顺很漂亮的长发,月光般皎洁。
可……他不着痕迹地去看对方的胸。
“是,你还有什么别的要问吗?”
沈玉生表情淡淡,看着他不可置信,干脆把他两只手从被子里捞出来,抓住他两只手按在自己的胸上。
也许是平的,但又有一些柔软的弧度。
“你,放开,别耍流氓!”楼独倚脸上爆红,他使劲把手往外抽。
“你先回答我,我是男的吗?”对方身体前倾,眼神直接,面上并无一丝羞怯之色。
“是,你是,别碰我!”
楼独倚不喜欢、也很少和人有肢体接触,很奇怪的,和眼前人的肢体接触并不让他反感,只是心跳得格外快。
“哦,好。”对方得到了想要的答复,终于松开了手。
楼独倚推开他,见鬼一样把自己的手塞回被子里。
沈玉生倒是没觉得有什么,反而有点新奇,他觉得小的楼独倚比大的可爱多了。
“法律上,我们是夫妻吗?家长知道吗?”楼独倚平复一下内心,说道。
他悄悄观察了一下对方,皮肤细腻,银发皎洁,仪态极好,衣服的质感也很好,而这些都离不开金钱的支撑。
以对方的条件,当大明星也够了,为什么会看上他?而且对方的态度有点奇怪,他的眼神让楼独倚感到沉重。
楼独倚抿着唇,他觉得自己并没有什么好喜欢的地方。
还是对方别有图谋,长大的他身上有值得图谋的东西吗?难道未来的自己很有钱?
“我们三个月前领了证,父母长辈都很开明,说我们是很般配的一对。”
九岁的楼独倚感到无比陌生,父母,爱人,他甚至觉得对方口中的人和自己不是同一个,他沉默了许久,说道:
“我想看我的病例单、我们的结婚证,把我的手机也给我。”
时间忽然来到十三年后,忽然出了车祸,忽然结了婚,他要尽量多地收集信息以适应环境。
“你真的只有九岁吗?”沈玉生道,他表现出了与九岁年龄完全不符的早熟和沉稳。
楼独倚利落躺倒,拉上被子,合起眼睛,自己消化从9岁摔到22岁的事实。
“你走吧。”
楼独倚本来就不喜欢说话,只是今天变故太大,他已经把自己一个月的话说完了。
“你叫我什么?”对方的声音带着压迫感。
“不知道。”楼独倚闷声道。
天被聊死了,空气结了冰一样僵硬。
……
“我叫沈玉生。”对方声音虽低,却优雅又有磁性。
僵硬的空气里好像荡开一片波纹,冰面被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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