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榆杨六月份的雨水很多,一个月有二十天都在下雨,今年却有些反常,月初下过两场后就一直干着。大约是干久了,攒足了一股劲儿,打算在今天下个痛快。
这场雨来得又凶又急,温泠抬手遮住头顶的瞬间蓦地想起什么,她抬眸看看自己的手腕,再看去对面,周迦勒已经站了起来,正把桌面的东西往桌下的小抽屉里收,温泠想要看看他的手腕,可愣是什么也没看清。
她还在气头上,这时候不应该管他的闲事才对,何况凭借着记忆,她猜周迦勒大概率没有戴她编的那根五色缕,想要扔都没东西可扔……
她纠结着,始终站着没动,等到周迦勒看过来时,她才开始解自己手上的五色缕。
她并不是要好心提醒他,实在是赵竞逐那家伙问过她一堆鬼话,比如端午节之后的第一场雨不扔五色缕是不是会死掉,要是忘掉丢可不可以等到第二场雨,等等等等,她为了吓他,当然是怎么严重怎么说。
话都放出去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她不能见“死”不救……
然而,就在她慢动作解着五色缕的时候,对面的人只短暂地看了一眼,就径直往她这边来,然后经过她,一路往里面避雨去了。
温泠顿时气炸了。
混蛋……她暗暗骂一句。
回头看过去,见周迦勒已经站在了屋檐下,从旁边的小桌子上拿起了什么,然后转过身来看向她,起初面无表情,然后微微蹙起眉,紧跟着开口:“你要在那里站多久?”
很是认真的语气,听起来却像是带着嘲弄。
“关你什么事……”温泠气呼呼地回,但声音小到除了她自己没人能听见。
她低头继续去解自己的五色缕,越是急越是解不下来,正自顾自较着劲,头顶一暗,是伞遮住了雨,又有声音从身侧传来:“呢個點解?”(这个怎么解)
温泠愣了下,看清面前周迦勒递过来的东西,是一把车钥匙,而她编的那根五色缕就串在上面。
原来他并不是没有明白,而是跑去拿了。
但温泠的火气并没有因此消减,拿就拿了,就不能开口说清楚吗……
而且,拽什么粤语……虽然这句她听懂了……
她抬眸瞟一眼,他眉头仍旧微微蹙着,脸色不知怎么看着有些阴沉,回想他刚才那句话,语气听起来也不怎么高兴。
温泠也气着,蹦出来三个字:“听不懂。”
嘴上这么说,却已经伸手接过他手里的钥匙,钥匙上不止串了五色缕,还有个狗狗挂件,因为刷了颜色,看不出材质,只知道是灰白黑相间的毛发,眼睛鼻子用的似乎是玛瑙,雕出吐舌头的造型,看着像是只阿拉斯加。
温泠放慢动作,把狗狗挂件来回看了好几遍,才把五色缕给解了下来。
解下来也没立刻还,正打算再看一眼,旁边人伸手过来,一把将钥匙和狗给拿走了。
然后是五色缕,他接过便要往旁边的花架上放,温泠急忙拦住:“诶不行!你丢这儿会被人捡走的!”
周迦勒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温泠并没有解释,往四周看了一圈,最后锁定角落里的一只大缸,缸里探出高高的绿色荷叶,几只粉色莲花夹在中间,被雨水打得来回歪斜。
温泠小跑着过去,掀开贴着水面的荷叶,把手里的五色缕丢进缸里,再把自己的解下来,一并丢了下去。
周迦勒始终在给她打着伞,她站直回头,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咳……其实——”
话没说完,后头忽然发出“砰”一声巨响,吓得她一个激灵,回头看过去,是后头的门被风给吹得关上了。
正发着怔,手里被周迦勒塞过来一支伞柄,她疑惑着,就见他径直走过去,转了转门把手,门并没有反应。
温泠立即撑了伞跟过去,也掰住把手一转,还是打不开。
两人对视一眼,周迦勒拿出手机,电话拨出去,温泠就听见他用粤语说了两句什么,听不太懂,但无外乎是要人上来开门。
电话一挂,站着的两人都无话。
温泠别开头去看雨,伸出一只手去接,然后甩开,余光里周迦勒似乎看了她一眼,她再接,再甩,再要接,头顶忽然又是“哗啦”一声响,是积聚的雨一道滚落下来,她忙往里退了一步,直接靠上身后的墙。
再看周迦勒,他并没有后退,朝她伸手的时候脸上表情绷着,鬼使神差地,温泠就乖乖把手里的伞交给了他,他接住后才往她身边靠近一步,伞倾斜到她身前,挡住了飘过来的雨。
雨不见小,反而越下越猛,像是织了一张密密的网,让人动弹不得。
仍然没有人说话。
温泠又开始偷瞄,周迦勒就站在她斜前方,肩上已经湿了,人一动不动站着,始终看向外头的雨。
温泠总感觉他心情很糟糕,反省了两秒,伸手托住面前伞骨末端的小圆点,往上抬了抬,伞身一动,伞柄也跟着一动,可周迦勒并没有反应,她只好又托了托,这人还是没反应,于是她又往下拽了下,周迦勒终于回头了。
温泠心虚地“咳”了下,说:“这个东西我也不信的……但是确实有这种说法。”
周迦勒只是看着她,不接她的话。
温泠只好自顾自往下说:“就是,还有一个说法是说,喜鹊会把丢掉的五色缕叼走,然后给……搭桥。”
中间那四个字被她故意说得含糊,是因为她自己都觉得这种说法太过神话,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场景说出来,总觉得有点好笑。
不过周迦勒仍然不搭她的话,倒是眼神里显露出了疑惑。
于是温泠自觉地一个字一个字重复,“牛,郎,织,女。”
又说:“要是被别人捡走了,就没办法搭桥了……牛郎织女一年见一次诶,总不能让他们见不着吧……”
她盯着周迦勒看,他脸上的表情变了变,比刚才松弛了些,但还是不理她。
温泠又有些生气,独角戏不想再唱,抚了抚肩膀,别开头不再看他。
正打算把旁边的一盆花盯出一个洞,身前的伞忽然一动,她回头,周迦勒已经转过身,身后也传来脚步声,透过门上的玻璃可以看见周遹正从楼梯上来,身后还跟着蒋漾舟。
温泠往前凑了一步,就在周遹伸手来开门之前,身旁的人忽然侧头看过来,边收伞边说:“那天我会打佩斯利花纹的领带,两种颜色,浅绿和棕褐。”
话落,面前的门被打开。
温泠还在消化周迦勒刚才那句话,对面的蒋漾舟已经走出来,笑着说:“怎么没躲雨?衣服都湿了。”
他一边说一边脱着西服外套,往温泠手里一塞,就跟对面的周迦勒说起话来。
温泠今天穿的是抹胸上衣,本来不觉得冷,但肩膀刚才打湿了,被风一吹还有些凉。
她不客气地用蒋漾舟的衣服擦了擦,又塞回给他,对面周遹正好说要把那支所谓的神笔还给她,好让她继续借给下一个人,神笔在车里,温泠说要一起,两人就先下楼去了。
到拐弯处周遹忽然停住,回头朝他哥说:“那个五色缕……是不是该丢了?今天是第一场雨。”
蒋漾舟先反应过来,“不说都给忘了,澄澄你的丢了?”
温泠含糊地应一声,就拉着周遹下楼了。
蒋漾舟好笑地收回目光,看向周迦勒:“看来你在榆杨适应得很好,五色缕没忘了带在身上呢?”
周迦勒不置可否,原本只是放在车上的,是昨天被周遹看见,这家伙听他解释完就坚持要他带在身上,他不肯,他就直接给他串到了车钥匙上。
“怎么了?”蒋漾舟见他脸色不太对,看着很有些不耐烦,就开玩笑问:“澄澄找你麻烦了?”
周迦勒撩起眼皮,“找什么麻烦?”
“有个先来后到行不行?我先问的,刚才就看澄澄怪怪的,她不会是……说了些什么不该说的话吧?”
周迦勒嗤笑了下,“她男朋友是不该说的么?”
蒋漾舟愣了愣,然后无奈地笑了:“这个啊……不用放在心上,校园恋爱嘛,都有这种时候……”被周迦勒一道眼风扫过来,蒋漾舟笑得更大了,“你慢慢就知道了,澄澄这个性子,急得不行,恨不得一步走十米,我记得我发过她吃章鱼小丸子的视频,你要是看了就清楚,明知道烫得很,她还是一秒钟都等不了,可不得吃苦头么……所以温姨她们还在压她性子呢。她要是说了什么让你不高兴的话,冲我来,回头我揍她两下。”
嘴上这么说,心里却知道周迦勒未必就生气到了这个地步,也未必就关心这些。
果然,很快就见他皱了下眉,马上岔开话题:“你跑上来了,你今天要见的人呢?”
两人边说边往下走,蒋漾舟沉吟了半天,说:“长相不是我喜欢的。”
明显感觉到周迦勒递来一个不很赞同的眼神,蒋漾舟笑笑:“实话,个头也矮,比澄澄都低了小半截,不然你也见一见?”
后一句明显是玩笑话,周迦勒甚至没理。
蒋漾舟就见他打开手机看家里的监控,屏幕里那只阿拉斯加正蜷在角落里,据他所知,这只大狗不怎么喜欢下雨,想到这儿不由得一笑:“哪天出来你也把谷雨带上啊,以前在伦敦的时候她也很黏我的,现在都生疏了。”
周迦勒笑了笑:“她认生。”
“还不是你惯的,得了,知道你要回去遛狗了,请吧您,改天再跟小遹出来,今天都没能比成球。”
蒋漾舟一路把人送到车位旁,过去时听见温泠正跟周遹约着一起玩儿,嘴里还说着几个外国人名,是两人在讨论什么数学题。
蒋漾舟并不意外这两人会聊得来,正想要过去掺和两句,这两人就不说话了,或者说,温泠就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周迦勒也不说,于是蒋漾舟和周遹说上两句,就目送着他们上了车。
周遹单独坐的后排,车子已经启动,他还在冲温泠招手:“等你夏令营结束,我们就联系!”
车窗关上,前头周迦勒啧了一声,“講乜咁開心?”(说什么这么开心)
“冇啦。”(没什么啦)
周迦勒不耐烦了,“到底係講咩?”(到底什么啊)
周遹笑了,“啫啫地計咗一齊去溫泠姐屋企打game,跟住去玩,食飯,講咗冇啦。”(就约好了一起去温泠姐家里打游戏,然后去玩,去吃饭,说了没什么啦)
“又冇邊處好玩,食嘅更加冇……”(又没有哪里好玩,吃的更没有)
“你又唔識,當然唔知啦,我先去玩,好玩嘅話再叫返你啦。”(你又不熟,当然不知道,我先去玩,好玩的话再叫上你咯)
“嘖。”
周遹又笑了,知道他哥心情不佳,还是忍不住问:“溫泠姐畀我send乜message啊?你點解唔返佢?”(温泠姐给我发什么消息了啊?你怎么不回她)
上回他来榆杨考试,临时用的是他哥的一只备用手机,后来他哥送他回去,走的时候他没把那只手机带上。
“睇完就唔記得。”他哥回。(看完就忘记了)
周遹忍俊不禁,“copy paste……呢唔係我啱啱諗嘅藉口?我幫你背咗個黑鍋,嗰溫泠姐到底講咗乜?”(复制粘贴……这不是我刚才想的借口吗?我帮你背了黑锅诶,那温泠姐到底说了什么?)
“都話睇完就唔記得。”更加不耐烦了。(都说看完就忘记了)
看完内容就忘记了,看完也忘记回……
周遹忍住没笑,那次进医院他哥的的确确很生气,全程脸臭到不行,甚至第二天都不太愿意跟他说话,所以不回温泠姐消息不是不可以理解,但这一次,他不得不怀疑他哥只是因为迁怒才不想回答。
就在他刚到榆杨的那晚,也就是前天,他刚洗完澡出来,就听见他哥正跟人通着电话,因为手里还在看文件,所以他哥开了扩音。
他早就听说那是个特别可爱的马骝仔,只听声音确实就够可爱,但是说的话和可爱就没有太大关系了。
大约是讲,他的小嘟最近多么生气,甚至连家也不愿意回,然后说他听到奶奶跟小嘟打电话,为了生日那天男伴的事情在电话里吵架,吵得特别特别特别凶……
还有那一句:“迦勒叔叔,小嘟这么不喜欢你,那叔叔你来当我的男伴呀!我会很爱很爱你的!”
这一句结束,他哥就把扩音给关了。
当时他什么也没有说,当作没事人一样回房间擦头发,后来再出来,他哥已经继续在工作了,看上去对刚才那通电话并不怎么在意。
但多少还是会放在心上的吧,毕竟这大概是他第一次被这样拒绝……
以前都是别人邀请不到他,现在却是被避如蛇蝎……是有那么一点点稀奇的。
想到这里,周遹没忍住笑了出来。
前头他哥问:“笑乜啊?”
“就覺得搞笑咯……”
“嘖。”已经是很不高兴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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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一场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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