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运会就在下下周。

宁潇前段时间忙到前脚不着后地，今晚才有空和陶思愿约饭。

“趁校运会放个假，在宿舍躺两天。”

宁潇咬了口青菜，“不愿再当班干。”

陶思愿抿了抿唇，笑着说，“嗯，好好休息吧。”

“你呢，也准备在宿舍吗，还是去图书馆？”

陶思愿说，“我报名了一个项目。”

宁潇一愣，“嗯？什么项目？”

陶思愿用平常的语气，丢出一个惊天大雷。

“一千五。”

宁潇愕然，“你自愿的？”

“嗯。”

宁潇瞪大眼睛，眨了眨，随即又想起来高二那年，陶思愿也因为倒霉被抽中去跑一千五。

虽然当时体委说这个不强制，量力而行，实在不行挑个别的项目，但陶思愿还是决定上阵。

理由是：这是命运的安排。

结果显而易见，一个没有经验的，距离体育中考结束已有两年的女高中生来说，这实在是非常艰难的一项运动。

陶思愿没有成功跑完全程，因为刚到第三圈的时候，她摔倒了。

宁潇知道，这对陶思愿来说一直是一个遗憾，高三为了平安健康没有铤而走险继续参加，那么现在上了大学，如果没有别的缘由，陶思愿一定会选择把这个遗憾补上。

何况，经历高二那次摔倒，在恢复以后陶思愿便养成了每天跑步的习惯。

所以宁潇没有惊讶很久，很快就接受了。

“那我就不在宿舍躺着了，总得去给你加油啊！”

-

虽然在那以后陶思愿养成了跑步锻炼的习惯，但大概是高二那次摔倒扭伤时带来了某个方面的阴影，以至于她上跑道计时跑只能到八百米就停，再继续就会下意识慌神，忍不住联想当时的情形。

平时慢慢跑不记时倒没什么，但校运会多少也算是一场同校的碰撞竞技，更何况是在跑道上进行。

所以，陶思愿决定自己先到跑道上试一试。

晚上，操场上来的人不算少，白色大灯一开，算不上多暗。

陶思愿点开手机，打开计时器，深吸一口气，摁了开始以后把手机放在口袋里。

踩上跑道，迈开步子匀速奔跑起来。

操场上中央有不少人，三三两两，或是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音响的声音此起彼伏。

陶思愿按照既定的步子跑着，起初两圈依旧十分顺利。

直到第二圈结束，冲向第三圈时，转折到来。

心跳本就因为运动而加快，但那是正常的反应。而此时此刻却不再正常，变得又乱又急。

白炽灯的光亮普及，原本算不得什么，但此时却刺到了陶思愿的双眼。

耳边的喧嚣也逐渐削薄，变成让人难受的嗡嗡声。

摔倒，腿软，摔倒，腿软。

陶思愿的脑子里几乎要被这四个字霸占。

她努力地摆摆头，试图把这些抛出脑中。

但是失败了。

小腿袭来一阵酸软，毫无预料地，整个人往前摔去。

又失败了。

一个声音响起。

陶思愿已经习惯了这个情况，所以她快速调整，试图让自己不要受伤，尽量降低伤害。

然而这次，还没等真的摔下去，便听见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朝着自己而来。

下一刻，身体被人接住，不算稳，撑着的那一双手臂也很瘦削，但却有一股极大的安全感。

熟悉的味道漫入鼻腔，陶思愿原本紧闭着的眼睛睁开，有些怔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思愿，没事吧？”

好不容易稍稍站稳些，宁潇有些着急地问。

陶思愿渐渐回了神，她竭力平复，喘着气，“嗯....没事。”

等陶思愿匀过气了，这才往回宿舍的路上走去。

“班里有活动吗？”陶思愿猜测着。

“没有。”

宁潇喝了口水，“就是听你说今晚要来试试上跑道，有点不放心，正巧给老师递个材料，就改道过来了。”

“幸好我过来了。”宁潇有些臭屁，“不然刚刚是不是就要摔倒了？”

陶思愿抿唇笑了笑，“嗯，多亏有你。”

宁潇很满足。

“不过，下回你要是再想来，记得告诉我，我在一旁看着你。”

宁潇说的是下次再想来就告诉她，而不是下次不要再来了。

她从来都是这样，不会强迫要求陶思愿必须要听自己的话，尽管陶思愿总是会做出一些让人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宁潇不想她改变，这样就很好。

她们会永远是好朋友。

-

那天以后，陶思愿更加坚定了自己一定要克服阴影的决心。

她连着去了半个月，到校运会开始的前一天时，已经可以独自跑到终点了。虽然只成功了一次，还有些磕磕绊绊，但已经是一个很好的预兆。

一千五米安排在第二天上午，前一天陶思愿打算养精蓄锐，没有再去操场。

当天，宁潇陪着陶思愿检录，在等候时，她接到电话。

“对了，我下午不是得回家吗，刚好周临昀他们出去玩儿，有个朋友也在我们学校，就顺便载我去车站。”宁潇挂掉电话说，“他们现在已经到学校了，一会儿就过来。”

陶思愿点点头，然后想到什么，下意识问，“是只有周临昀进来对吗？”

说完又觉得好像有点奇怪，但好在宁潇没有多想，说，“没，他朋友也来，你都见过的，上回去海洋公园的时候一块儿的那两个男生。”

陶思愿绑鞋带的手顿了顿，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很快，宁潇被路过的老师叫过去问话，陶思愿就自己安静地等在原地，在台阶上坐着。

身后是嘈杂声，有负责的学生在喊着数字排队。

陶思愿本来打算做一下拉伸运动，但身后时不时有人过来，只好重新坐在那儿。

她抱着膝盖，盯着鞋尖看，然后，有一双鞋子出现，与此同时有阴影覆下，遮住不算强烈的阳光。

陶思愿愣了愣，随即抬头，然后看到一个令她怔在原地的人。

“准备上场了吗？”

和记忆里一样，永远挂着笑，客气又疏离。

陶思愿忘记收回视线，就这么直愣愣地盯着他看，然后点头。

宁潇从老师那儿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狐疑地看着，本能地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但这时周临昀恰好也来了，他故意啊地一声吓了宁潇一大跳，注意力便被转走了，并开启新一轮对抗，“你有病啊！”

时间差不多了，负责的学生准备宣布上场的同学到操场上去。

陶思愿站了起来，准备一起过去，宁潇赶过来，陪在她身边。

一群人走到操场上，在跑道的起点处等候。

陶思愿紧张地第三次蹲下来绑鞋带。

“思愿，放轻松。”宁潇拿着水俯身拍了拍她。

周临昀也笑着说，“加油啊，一千五，能报名参加就已经很厉害了啊！”

陶思愿感激地点点头，说她会加油的，转身时余光带到一旁，下意识地停留一刻。

程嘉予微微笑着，说，“加油。”

陶思愿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嗯。”

很快，便到女子一千五上跑道，所有人都站好以后，很快听见一声哨音，紧接着，砰的一声，所有人冲线，开始奔跑。

第一圈依旧很顺利，宁潇紧张地看着陶思愿的身影，既激动又不觉地担心。

周临昀见她这样，便好奇地问，“你怎么这么担心的样子，小陶目前看着挺稳的啊。”

宁潇说，“她高中参加一千五的时候出了点儿问题，留了点儿阴影，之后只要上跑道跑到第三圈的时候就总是不太稳定。”

平日里她懒得说这么多，但现在太过紧张，宁潇只能不断说些什么转移注意力。

“啊？那小陶能跑完吗？”周临昀惊讶道，“既然有阴影那为什么还要参加？不过跑不完也没有关系！”

宁潇刚想说他管太宽，却听见身后的人平静地开口回答。

“因为想要克服。”

两人一同回首，程嘉予目光未动，低头看着手机，“既然选择参加就会跑完。”

“诶，我们嘉予哥讲话还是这么让人安心，你一说我感觉小陶跑一万五都没问题了。”

程嘉予没理他，依旧低头回着信息。

宁潇看着，那阵奇怪的感觉又来了，但很快注意力就又放到了跑道上，没多想。

“不过克服恐惧的小陶非常勇敢，一会儿我要给小陶一个大大的拥抱。”周临昀的废话依旧很多。

宁潇说，“不必。”

-

陶思愿保持着匀等的呼吸节奏，像以往的每一次那样。

她的目标从来不是名次，而是顺利跑完全程，所以不论是超过一个人还是落后一个人，于她而言都不会有任何影响。

很快便来到了第二圈的尾声。

陶思愿开始变得紧张，起点处老师同学围了不少，有目光投来，不知道其中有几道是落在自己身上。

陶思愿开始不断默念，不要紧张，不要害怕。

脑海中不自觉浮现起当时的画面来，几乎又要再一次吞噬她的理智。

“加油！”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笔直地灌入耳中。

宁潇的声音准确无比的，在所有的嘈杂之中脱离，如强力剂一般。

陶思愿觉得自己的手脚都变得漂浮又坚定，奇怪又奇妙。

曾经无助的经历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宁潇相信她可以做到，还有其他人，周临昀...和程嘉予，他们都在为自己加油。

陶思愿忽然就清醒了过来，卯足劲，一路迈着步子往前跑。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直到冲过终点，原本被高高托起放置在半空中的大脑才终于安然落地。

“太厉害了！我就知道你能行。”

肺部像被一只大手抓住，呼吸起来有些费力。

陶思愿竭力侧首，看到朝自己飞奔而来的宁潇。

她抿了抿唇，努力挤出一抹笑，发不出声音，但还是在心底里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终点附近还有不少结束比赛的人留在原地，最后一个冲刺终点的女孩儿刚过线便有人迎了上来，女孩儿用最后那点儿力气，虚弱地笑着，抬起手和对方击掌。

-

宁潇跑去补给站拿一次性毛巾，周临昀被热的口渴，刚去了自动贩卖机买水。

操场上的某个角落，此时此刻便只剩下陶思愿和程嘉予两个人。

方才好不容易渐渐平复下来的心跳再次有了复苏的迹象。

陶思愿坐在宁潇不知道从哪里搬来的胶椅上，腿乖巧地并着，手放在上面，有些局促。

她依旧无法自然地单独面对程嘉予。

且很容易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以至于程嘉予叫了她两声都没有听见。

直到第三次。

“陶思愿。”

“嗯？”

陶思愿突然回神，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人。

不知何时程嘉予走到她面前，或许是在方才出神时。

他蹲了下来，手里握着的杯子碰了碰她的手，笑着说。

“做到了，很棒。要不要击个掌？”

陶思愿的眼睛一瞬间瞪大，因为惊讶而微微张开嘴唇。

程嘉予似乎被什么取悦到，很轻地笑了一声，然后扬起手对着她。

陶思愿虽然大脑嗡嗡的，但还是下意识跟着抬起手。

轻轻一拍，一触即分。

声响不大，但足够听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