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闹钟响起的时候,孟斯汀从混沌中惊醒。手指摸索着按掉六点半的闹钟,双眼困倦得睁不开。
通勤时间长,她入职前算过时间和距离,每天六点半左右起床才不会迟到。
闭着眼在被窝里翻腾一会儿,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踩着拖鞋打开窗帘和窗户,窗外天色尚暗,雨后清新的空气透过纱窗渗进来,带着微凉的湿意。
她租的是一间次卧,房间不大,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张桌子、一个衣架。
合租室友是一个单亲妈妈,名叫麦晴,和女儿敏敏住在带着独卫的主卧里。敏敏正上小学,每天八点前要到校,学校离住的地方远,麦晴便会早早起来做饭,骑电动车送敏敏去上学。
孟斯汀打着哈欠走到桌子旁按了下热水壶开始烧水,水壶旁放着昨天吃剩下的感冒药。她按下三粒放在纸上,把余下的往书包里装。
洗漱的时候,孟斯汀听到麦晴和敏敏在说话。
“敏敏快点吃,今天不要忘记拿红领巾。”
“知道了,妈妈。”
麦晴在灶台上忙碌完毕,敏敏正在抓紧时间吃早餐。但这个点起来,谁都困得跟狗一样,敏敏睡眼惺忪地喝着粥,喝一口打一下哈欠。
见孟斯汀洗漱完出来,麦晴笑着招呼:“小孟,今天早饭我做多了,还剩一碗粥,你趁热喝了吧,我等下要送敏敏上学。”
麦晴转过身,手里端着热气腾腾的碗,“里面放了腌菜,来吃。”
孟斯汀接过碗,声音很轻:“好,谢谢麦姐。”
麦晴用围裙擦了擦手,笑容朴实:“别客气,赶紧吃吧。”
孟斯汀坐下来舀了一勺粥,软糯的米粒在舌尖化开,咸香的小菜口齿留香,吞进肚子里,肚子热热的。
敏敏草草吃完饭,麦晴给她擦擦嘴,拿起书包拉着她的手带她出门。
出门前拿好钥匙和红领巾,麦晴拍拍敏敏的肩膀,“要上学了,快跟姐姐说再见。”
“姐姐再见!”吃饱后,敏敏醒了一大半,她仰起脸喊了一声,眼睛亮晶晶的。
“敏敏再见,麦姐再见。”孟斯汀点点头,目送母女俩出门。
厨房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她一个人,楼道里响起敏敏和麦晴的脚步声。
声音渐渐远去,孟斯汀低头看碗里的粥,米粒和咸菜混在一起,染成浅浅的褐色。
闹钟又响了,是提醒她出门的。
她匆匆吃完饭,顺便把麦晴和敏敏的碗洗完。回到屋子就着兑成的温水吞下药,换好衣服下楼。
昨夜的暴雨把小区洗得发亮,地上还有很多被狂风卷下的翠绿枝叶。初夏太阳刚升起时还不是太热,她小心绕过水洼快步往小区门口走去。
利安花园离地铁站远,需要骑几分钟的自行车才能到。孟斯汀开了美团单车会员,15块钱可以骑一个月。
刚下过雨,门口的单车都被淋得湿漉漉的还没晒干,她扫完码用书包擦了下座子坐上去,几分钟后到达地铁站,快速跑到服务台询问昨天挂失的那把雨伞找到了没有。
站务员抬起头说:“昨晚就找到了,您没有留联系方式,就直接放在服务台了。”
她转身从柜子里取出那把被收纳在透明袋子里的伞,动作夸张得像在展示什么珍宝,“这把伞很贵的吧,我查了下是劳斯莱斯的。”
孟斯汀双手接过伞,摩挲着伞柄上双R的标志。
“我还以为这把伞是拼多多上买的,”站务员凑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八卦的兴奋,“找了识货的同事问一下,才知道真的是劳斯莱斯的。”
她冲孟斯汀眨了眨眼,“是对象的伞?”
孟斯汀抿了抿唇,声音平静:“是老板的伞。”
“难怪哦,”站务员恍然大悟,“这把伞听说要十万块呢,哎,你老板是不是开大劳啊?我听同事说,这伞都是劳斯莱斯这种豪车自带的。”
孟斯汀握紧伞柄,拽了下书包肩带:“是,不好意思我要去上班了。”
她匆匆转身,走向闸机口。
身后传来站务员的啧啧声:“啧啧啧,好好工作给老板再换辆大劳咯。”
随后是手机拍照的咔嚓声,那位站务员感叹:“大劳的伞和普通的伞就是不一样,好帅啊,像一把权杖呢。”
孟斯汀抱着伞挤进地铁里后,找到角落里站着。这时候人已经很多了,她靠在里面闭上眼睛,列车摇摇晃晃,她站稳脚安静地打着瞌睡。
到换乘站时,熟悉的通知声响起:“新街口站到了,请从列车……”
换乘时她被人流推着走,坐着电梯往上走去换乘通道时,一个穿制服的地勤小姐姐小跑着拦住了她:“小姐姐,终于找到您了,我们昨天给您打电话您没接。”
孟斯汀茫然地眨眨眼。
“昨天下午也没等到您,不过今早等到了。”地勤小姐姐笑容亲切,“我想问一下,您今晚有空吗?我们这边想给您做个小采访,关于您在地铁站里抓扒手维护安全的事。”
孟斯汀这才想起来昨天早上的事,她摇摇头:“今天我要出外勤,晚上可能不会坐这趟地铁。”
顿了顿又问:“那个,你们采访很急吗?”
“不急,我们这个月能汇报完就好,您有时间就可以来配合我们。”
“那这周五我来。”
“嗯,感谢您的配合!”小姐姐笑着点头。
赶到瑞塔大厦时,电梯间已经排起了长队。孟斯汀站在队伍末尾打卡,那把伞被她小心地握在手里。
电梯门还没开,她被一个人敲了下肩,转头一看,是徐嘉棠。
“早,徐姐。”孟斯汀主动打招呼。
“早。”徐嘉棠瞥了眼她手中的伞,挑眉问:“嗯?拼多多买的?”
孟斯汀摇头:“不是,是傅律的。”
徐嘉棠的表情凝固了一瞬:“傅律的?”
她想了想,拖长了音调,“哦~你昨天坐傅律的车回的家?”
律所里开豪车的不少,但只有傅锦懿开的是劳斯莱斯。
劳斯莱斯魅影极地白,落地价得700万左右。听说这车是傅锦懿的妈妈送她的,还送了河西中豪宅区海玥花园的一套复式。
傅锦懿自己也买了很多豪车,毕竟作为红圈所的顶级合伙人,接的都是大型案子,一年赚一个小目标轻轻松松,这次程氏富豪遗嘱案,程女士给傅锦懿付的律师费,能再买两辆劳斯莱斯魅影。
律师这行,顶层和底层差别极大,就像身边这位实习生,实习工资一个月6000。
徐嘉棠感叹:“傅律的大劳啊,我还没机会坐呢。”
孟斯汀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头。电梯门开了挤进去后,她仍旧站在角落里。
徐嘉棠跟着过去,目光一直黏在伞上,伸手想摸,孟斯汀却条件反射般把伞抱在怀里,动作大得引来周围人的侧目。
这个动作实在幼稚得可笑,但孟斯汀就是不想让别人碰这把伞。
徐嘉棠的眼神在孟斯汀和伞之间来回扫视,最后撇撇嘴,没再说话。
这实习生真小气呢。
到了工位,孟斯汀把伞放在腿上,手指描摹着伞柄的双R标志。久久,徐嘉棠接完水回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问:“你今天还出外勤吗?”
“出。”孟斯汀头也不抬,“我下午会去。”
“那你的辩护策略呢?”
“我明天会交上去。”
徐嘉棠喝了口水:“最好是这样,杨姐这人骂人很难听的。”
“嗯,谢谢。”孟斯汀把伞收好打开电脑,给前台思思发消息。
“虽然挺冒昧的,”徐嘉棠突然压低声音,“但是我很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当律师,还来锦意。你应该知道你的身份很可能不受欢迎吧?”
孟斯汀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她想说什么,忽然看到思思的回复跳出来:[小孟,傅律来了,她回自己办公室了]
“我知道,”回复完思思后,她终于开口,“但我不在乎,我很早就习惯这些声音了。”
“真的吗?”徐嘉棠追问。
孟斯汀没有回答,她拿起伞起身离开工位,身后传来徐嘉棠的嘀咕声:“其实吧,比起……”
还没说完,孟斯汀人已经不见了。
徐嘉棠耸耸肩放下水杯,眼睛瞄到孟斯汀的屏幕,坐过去看了几眼笑着自言自语:“哎呀,你这个实习生,又忘记关屏幕。”
她顺手把孟斯汀的屏幕关掉,庄然正好提着包走进来落座。
看到孟斯汀的位置空荡荡的,庄然冷笑一声:“呦,贪污犯的女儿不来上班了?”
徐嘉棠白了她一眼喝口水嗤笑一声:“瞎了吗?人书包不是在地上放着?”
庄然低头一看,孟斯汀的书包确实在地上放着。她扯着嘴唇踢了一脚书包,“我还以为她有骨气不来锦意呢,没想到还是这么不要脸,死乞白赖地在这里待着,换我的话,我在这里多待一秒都是对司法的不尊重。”
徐嘉棠哟呵呵两声怪声道:“那你还是没那命做市长千金的。”
听她呛,庄然也不在意,打开电脑戴上工牌说:“哎,你昨天朋友圈发的那只丑猫……”
徐嘉棠马上截住她的话:“再说我家玳瑁是丑猫,我揍扁你。”
“看你小气的,不丑不丑行了吧?”庄然嘻嘻笑几下,伸手问徐嘉棠要果茶茶包。
徐嘉棠随意甩给她,又听她说:“哎,知不知道昨天那个孟斯汀坐傅律的车回家?啧,傅律的大劳,我还没坐过呢。”
“你跟傅律说一声,她肯定让你坐。”徐嘉棠百无聊赖地刷手机回答。
“啥时候咱俩一起呗,我一个人不好意思。”
“……”徐嘉棠再次白她一眼,不想继续搭理她。
庄然照镜子观察自己的假睫毛道:“周末我想去剧院看舞台剧,你有空的话,开你的越野载我过去呗。”
“我要开车载我的丑猫去露营,没空带你去玩。”
“去露营?呀呀,去哪里?带我一个,你的大越野肯定塞得下三只猫和一个美女。”
“……别烦我。”
/
抱着伞走向傅锦懿的办公室,孟斯汀在门口深吸一口气才敲门。
开门的不是傅锦懿,而是一个陌生女人。
“你是来……”女人上下打量她。
女人西装马甲,扎了个低马尾,眼角尖锐,眼尾微微挑起。
孟斯汀一怔,这个女人……好眼熟。
“我来还傅律的伞。”孟斯汀回忆着在哪里见过女人,怎么也想不起来。
“斯汀?”傅锦懿的声音从里面传来,“还伞是吗?你进来吧。”
她整理了下领带走到门口,主动介绍道:“这位是薛音,薛律,我们锦意的合伙人之一。”
锦意有三位合伙人:傅锦懿、薛音、叶悦橙。
孟斯汀看着傅锦懿走过来,笔挺的西装外套扣子解了一颗,领口处的斜纹领带正在被傅锦懿纤细修长的手指整理着。
她盯着傅锦懿衣服上那颗解开的扣子,脑子混混沌沌一会儿,跟一旁的女人点头致意:“薛律,早上好。”
然后双手向傅锦懿递出那把伞:“傅律,我来还你的伞,谢谢你昨天借我伞。”
傅锦懿接过伞,指尖擦过孟斯汀的手背,触感像静电般让孟斯汀微微一颤。
“小事。”傅锦懿微笑说着,她握着伞背在身后向孟斯汀发出邀请:“中午你来这里吃饭吧,我请你吃顿饭,昨天赶时间赴宴没来得及和你聊太多,今天中午好好聊聊。”
孟斯汀想起昨天傅锦懿在车里意味不明的神情,胸口泛起一阵钝痛,但此刻对方的邀请又让她心跳加速。
她没有理由拒绝这顿饭,之于她,跟傅锦懿多多相处一会儿都是难能可贵。
她盯着傅锦懿镜片下礼貌而又疏离的笑眼,幻视华政的那次讲座。
端坐在大屏前的傅锦懿讲着精心制作的PPT,向华政学子讲述她经手的案例以及在牛津学习的经验,嘴角泛起的笑容和最后致谢的表情便是这般。
公式化的客套是一个成年人、一个上层精英应有的社交礼仪,这样的交际才算得上是体面。
孟斯汀颤着双睫看着对方嘴角的弧度慢慢收起,抓着衣服点点头:“好,谢谢傅律,麻烦您了。”
她低了下头,今天她没有再穿牛仔裤,换了以前穿过的西裤,上衣是一件有垂感的衬衫,幼稚的蝴蝶结带子落在胸前。
而眼前两位精英律师,都穿着昂贵的西装。但好在她已经懂得职场礼仪,像这个律所的人一样,穿着得体。
薛音的目光在孟斯汀身上扫了几下,孟斯汀攥紧手心模仿起傅锦懿的微笑来,嘴角挂了一个微小的弧度:“傅律,那我先去忙了。”
“好。”傅锦懿颔首。
门关上,薛音绕到傅锦懿身后拿起那把黑伞把玩:“我不建议你和她过多接触,你应当避免与案件利害关系人产生不当往来,这对你来说很重要。”
傅锦懿转身回小吧台,往咖啡机里放豆子,她顿了下动作,继续解西装外套的扣子,脱掉后随意挂在椅子上,挽起衬衫袖口去冰箱里拿出杯子和冰块。
“她现在并非案件当事人,我和她只是普通的雇佣关系。”傅锦懿的声音平静,“我只是想了解一个背负原罪的人选择律师职业的动因。”
赎罪还是反抗?又或是……复仇?
可惜她不擅长心理学,她必须亲自[审判]孟斯汀才能得到答案。
她把杯子放在吧台,转身拿起另一个空杯子倒了杯水。喉咙随着吞咽水的动作上下滑动,一滴水珠挂在唇边,被她随手抹去。
她坐回沙发,长腿交叠,侧头看向薛音:“我知道公众的舆论不可控,但实在没办法,职业习惯使然,加上好奇心作祟,我真的很想确认一下当年被告亲属的后续生存状况。”
薛音把伞随意往地上一放,轻笑:“其实是怕她想报复你吧?”
傅锦懿耸肩,衬衫面料随着动作微微绷紧:“毕竟当年孟辉被判立即死刑是程序瑕疵,即便是算上政治变量,他也罪不至死。源高院(源城最高人民法院)能敲锤,只是因为民怨过于沸腾。”
“孟辉的团队当时还提出了至少二十项异议,可他在舆论上已经彻底死亡,把他处理掉才是最优解。”
薛音挑眉:“那没办法,算孟辉倒霉。”
“也算我倒霉。”傅锦懿松了松领带,“第一案就是这种案子,差点定性我的职业生涯。当时的检察官还跟我开玩笑,要我等资历到了后考检察官得了,我家里也这样跟我说过,但我还是成为为金钱服务的合伙人。”
薛音噗嗤笑出声:“什么叫你倒霉?你一战成名还倒霉?”
傅锦懿侧头问:“那做个假设,如果没有孟辉的案子,我是不是不能那么快出名?”
“非也。”薛音摇头,“堂堂律政世家的大小姐,办哪个案子都会出名,毕竟你妈妈可舍不得你吃一点点苦。你啊,这辈子就不是吃苦的命。”
傅锦懿轻笑出声。
的确,她从小到大都顺风顺水,没遇到一丝坎坷,没吃过一点苦。
“不过你们中午吃饭的时候可要注意一点。”薛音提醒她:“我劝你不要过度共情她,影响专业判断的话,你的同情会变成刺向你自己的刀。而且想摧毁你形象的可不止那几家同行,小心点。不然我再挖一挖她的详细背景让你多多了解?”
“不需要,我自己来观察验证。”傅锦懿联系助理着手处理午餐的事,“我有我自己的解决方案。”
/
到饭点的时候,孟斯汀再次站在傅锦懿办公室门前。她还没有和傅锦懿加联系方式,不过刚刚傅锦懿的助理来通知她去吃饭了。
她站在门口握着手机,趁吃饭时要个联系方式好了。
叩叩叩。
敲了三声,里面传来傅锦懿温润的声音:“斯汀吗?进来吧。”
孟斯汀抓紧手机,推门进去。
不远处的办公区域开始窃窃私语。
“她要去里面干什么?和傅律一起吃饭吗?”
“应该吧。她昨天被傅律送回家诶,傅律亲自送她回去。”
“哈啊?她坐傅律的大劳回去的?不是吧!她刚来诶,凭什么!”
“她昨天坐傅律的车回去,今天就趾高气扬,坐一次傅律的车有必要这么骄傲吗?切。”
“哈!脸倒是大,让傅律给她当司机!”
孟斯汀关上门,看到傅锦懿正背对着她拆外卖盒子。西装勾勒出她挺拔的背部线条,窄腰宽肩的比例完美,转身时,一缕发丝垂落在额前,为她冷峻的面容添了几分柔和。
“来了?”傅锦懿的声音带着笑意,“先坐,马上可以用餐。”
小桌子在沙发旁,孟斯汀在沙发边缘坐下,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
安静的办公室里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其中声音最大的是傅锦懿整理外卖盒的声音。
整理完,傅锦懿在她身旁坐下,递来一双筷子。
孟斯汀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瞬间,一股电流顺着指尖窜到小腹上去。
接傅律顺风顺水的命
接接接接接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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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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