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路上穿行的车没有完全挡住顾鸿筝的视线,她一边左右看着来往的车辆,一边看着口才班门口的小女孩儿,女老师正牵着她的手,俯下身子说着什么,小女孩似乎对女老师的话没多大兴趣,心不在焉的,眼睛一直看着别处。待顾鸿筝过了马路,来到她俩的身边时,才发现小女孩的眼睛里早已含了泪。
“每次来都要先闹会儿情绪。”女老师的语气里似有不满,该是见怪不怪了。顾鸿筝上次迟到了,并没有见到这一幕,她欲开口劝慰,又不知该如何称呼小女孩儿,只好抿了抿嘴唇,露出一张笑脸。
女老师将小女孩儿的手递到顾鸿筝的手里,道:“你先哄哄她吧,我要去上课了。”她伸了食指按了指纹锁,门已打开,又回头补了一句:“五分钟啊,赶紧来上课。”
顾鸿筝和小女孩儿看着女老师的身影慢慢远去,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顾鸿筝蹲下来,满眼笑意地注视着小女孩儿的面庞。小女孩儿的手很自然地搭在顾鸿筝的肩膀上,咧着嘴无声地笑起来,两只眼睛成了月牙,好看极了。
“为什么哭呀?”顾鸿筝轻声问道。她伸出手去轻轻抚摸小女孩儿的脸蛋儿,软软的。又将手伸到小女孩儿的眼睛旁,本欲轻轻擦拭她盈在眼眶里的泪,不成想触到了下眼睑,小女孩儿的脸上霎时多了一道泪痕。
“又哭又笑,满脸放炮。”顾鸿筝不由想起了小时候被长辈劝哄时的话语。
小女孩儿咯咯地笑出了声,自己抬手擦了脸上的泪。
“你叫什么名字啊?老师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叫苏柰,妈妈给我取得名字,爸爸叫我小甜果。我马上要上一年级了。”苏萘的声音甜甜的、糯糯的,是稚嫩而又好听的童声。“顾老师,你也可以叫我小甜果。妈妈说我的名字是果中珍品的意思。”
“啊,真是好听的名字,你妈妈肯定很疼爱你啊。”蹲下来的顾鸿筝双手环抱着苏柰,“顾老师喜欢叫你苏柰,可以吗?”
“可以呀。”苏柰点着头。
“但你不能再哭了,知道吗?”
苏柰没摇头也没点头,不好意思地笑着。顾鸿筝将她抱起来,五六岁的小女孩儿还有些重呢,抱着她走不了几步路。顾鸿筝在楼梯口将苏柰放下来,说:“我们手牵着手一起走上去吧?”
“好!”苏柰牵住了顾鸿筝的手,一步一步跟着走上了楼梯,走进了教室。
吃午饭的时候,顾鸿筝猜想苏柰每次来都会哭的原因。她可是要在这里待全天的,别的小学员上完课就放学了,一小部分学员会在这里吃午饭,午休之后也被人接走了。苏柰没有人接,一直待到天擦了黑。她没有课的时候,被单独放在一个房间里。那个房间小小的,连窗户都没有,只有一个布帘当作门。
一次两次还好,时间久了,或多或少会有些招人烦。这就是现实,即使她的家人会支付额外的钱,但依然会招来怨言。顾鸿筝是新来的,自然要留下来打扫卫生和值班。她现在也反应过来,就算不迟到,这些活儿还是要她做。如果不想做,只有两条路,要么离开,要么等待新人的入职。
顾鸿筝这次约摸了时间,与苏柰提早等候在口才班门口的走廊上,透着玻璃门向外看。真好,苏柰的爸爸是个守时的人。苏柰拉着顾鸿筝的手往自家车里钻,顾鸿筝立即松开了手,摆着手拒绝。苏柰的眼里又堆了泪,爸爸低下头去小声说着什么,顾鸿筝听不到,只看到苏柰不住地点头,转过头来说老师再见。
车子启动,顾鸿筝立刻反身回口才班,拿起背包、关灯关门,下到一楼的时候吓了一跳,苏柰和爸爸又回来了。“顾老师,我送给你的。”牛皮纸袋里整齐地码着面包与糕点。
苏柰的爸爸笑着说:“拿着吧,小孩子的心意。她说第一次上课的时候,你送了她一颗糖,她不舍得吃,一直摆在家里的桌子上。你今天早上又哄了她不要哭……所以一定要送你点什么。”
顾鸿筝明白了,这小小的人儿竟然还懂得人情世故呢!起先将自己往车里拉,是要准备送自己回家喽?至于第一堂课的糖,其实每个小朋友都有,而苏柰当时正好去了洗手间,再出来时,只有她没有,所以顾鸿筝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单独”给了她一颗糖。
物质礼物是不会收的。
“苏柰,顾老师不要,你拿回家吧,和妈妈一起分享。”
苏柰和爸爸不觉对视,两个人的身体仿佛都颤抖了一下。爸爸先回过神来,赶紧说:“这是小甜果特地送给老师的……”
顾鸿筝也赶紧说:“这是绝对不可以收的!”
苏柰说:“顾老师,就吃一个好不好?小小的一个。”她打开了牛皮纸袋,掏出了一个塑料袋,撕开上面的标签,捡出一个小小的核桃酥。“就这小小的一个,可以吗?”
春天的风混杂着冬日的讯息,保持着刺骨的寒气。顾鸿筝不想再这样僵持下去了,接过了那小小的核桃酥,让苏柰心满意足地跟随着爸爸离开了。
她不爱吃核桃酥,总觉得噎人,转手送给了姐姐。顾清英打开那用纸包裹着的小小一团,用食指和拇指捡起来,笑道:“哪里来的?这么小巧,好可爱。”她咬了一口,口腔内立刻弥漫了花生香与芝麻香,剩下的全然塞到嘴巴里,咀嚼着,回味着。
“还是穆瑜送的吗?”
顾鸿筝摇摇头:“穆瑜的店不是不开了吗?”
“哦,这味道差不多呢,还以为她又新开了一家。”
顾鸿筝道:“她那时候说要回老家结婚,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顾清英似是叹了口气:“这替代性太强了,她的店没有了,但是会有其他店做出相似的口味,她的店很快就会被遗忘的。卷土重来?多难呀!得有多大的风才能卷起千层浪、卷起千堆雪?”
顾鸿筝看着姐姐,想起来她不小心偷听到的电话。姐姐一定是失业了,但她看起来像没事人一样,照常早出晚归。也许是自己的错觉吧!有没有可能电话里说的另有其事、另有他人?姐姐不是那种很藏得住心事的人,失业这样的大事会隐藏的这么久这么深吗?如果姐姐真的失业了,那么她白天里会去哪里呢?那可是近十个小时呐!熬时间该有多么难呀!
她自己本身不也是在熬吗?
插画业务熬人。她不是专业的,靠着天赋的赐予和运气的加持,再来点金钱上的优惠,表面上看着欣欣向荣,但实际上付出与收获不成正比。她不会受正规公司的青睐,全是舍不得花钱又想得到大便宜的小店在光顾她。艺术创作是需要灵感的,有时候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一点点思路,只好大睁着双眼熬过漫漫长夜。
周六的兼职也熬人。上下班的通勤时间过于漫长,回到家里一点力气都没有,乃至第二天无法从床上爬起来,只想闭着眼睛懒下去。明面上是给人当口才助教,其实就是后勤打杂人员。顾鸿筝认为自己手握证书,身负经验,也是可以给予机会独当一面。她想象的兼职口才助教是可以当半个专业老师的,绝不是一整天戴着塑胶手套扫地擦地、清理洗手间。
面馆的事情更熬人。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为什么就不了了之了呢?是真的受了叶笛的欺骗,还是叶笛本身出现了不方便说出的问题呢?没有钱财的损失是万幸,但是心灵上受到的创伤也不是一两句话就能敷衍过去的。什么都指着时间的消逝,时间就没有无奈的时候吗?它烦闷的时候,又要指望谁呢?
顾鸿筝,从小到大的佼佼者,怎么就落到了这副田地?三十五六岁的年纪而已,思维尚在、体力尚在、热血依然在,怎么就不行了呢?就算是七老八十了,只要人还活着,大脑和四肢还能动,就有无限可能。姐姐说要少喝鸡汤,自己对鸡汤也没有多大兴趣,但生活也需要营养的浇灌,否则人的生命很快就会枯竭。
什么都没有,那就想办法去创造;没有创造的头脑,那就想办法去寻找;没有寻找的体魄,那就虔诚的等待。活着,总能等待出一点消息。
顾鸿筝一抬头,正看到佟沁在锁门,便问道:“这个时间要去哪儿啊?还没开学吧?”
佟沁笑道:“研三的学生啦,没什么开不开学的,下半学期就是写论文和找工作。我一会儿有个面试,约在三点钟。”
顾鸿筝问她:“没有读博的打算吗?”佟妈妈提过一两次,说女儿之前有读博的想法。她没有别的意见,只要是女儿的计划,她一定会赞成。哪怕女儿犯了错,她也会与世界为敌。谁让她是她的宝贝女儿呢!
佟沁支吾道:“读博呀?万一不顺利的话,还不知道哪年才能毕业呢。”
顾鸿筝踏上了最后一级台阶,与佟沁面对面站在一起,回道:“你是读书的料,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可是,这世界似乎对女博士的敌意挺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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