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以每五分钟的频率响了五次,顾清英才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真是想不通,不上班的时候就起得特别早,睡懒觉是一点儿都不要想了,即使赖床也是大睁着眼睛刷手机。主打一个上班时睡不着也叫不醒,一到放假就成了睡不着起得早。一点招都没有啊,只能怨自己不争气。
何况今天还是元旦假期,真羡慕那些正常休息的人啊!比如说顾鸿筝,比如说索娜。话说这索娜,可真是心大,放假前一天,就跑到顾清英这儿挤床铺,赶都赶不走。问她就是高兴呆在这儿,再问就是不吱声。顾清英睡觉时故意用脚踹她,她还乐呵呵地挠顾清英的脚心儿呢。
顾清英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懒懒地下了床,跌跌撞撞地向外走,真让人疑心是故意的。洗脸刷牙换衣服,整个人被迫精神起来。她本想剜索娜一眼的,却发现索娜正缩在被窝里看着自己呢。
“你看什么?瞪那小眼睛,有什么可看的?”
索娜的眼睛可不小,她有一双漂亮的圆眼睛。“没看你,想事儿呢。”
“想事儿?”顾清英觉得这是出奇迹了,“你还想事儿呢?”
索娜将自己往被子里缩了缩,笑嘻嘻地说:“我在想一会儿我们是先去吃东西还是先去看电影。”
顾清英泄了气:“我们?我今天去上班,你又不是不知道。”
索娜眨巴眨巴眼睛:“当然知道你要上班啊,所以没算上你。我、佟沁、卢声,我们仨准备今天再嗨一天,明天上班了嘛,今天可不能亏待自己。”
没有顾鸿筝的名字,但顾清英一点都不奇怪,只是点头道:“你们啊,这叫虚度光阴。你看我,假期里正常上班,这才是有为青年的表现。你们啊,大好的青春不懂得珍惜,真是可怜可叹呀!”说着,竟用两手遮了眼睛,装着流泪的样子。
索娜斜了她一眼:“神经病!”
顾清英觉得自己的公司真是个神经病,说一天假还真就给一天假。她去路边的摊子上吃早餐。轮到她的时候,照例是一根油条、一个茶叶蛋、一碗豆腐脑,排在她后边的人赶紧接上:“我和她一样。”
这人算是熟悉的陌生人了吧!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小吃摊相遇的。两个人有意无意间总能在队伍里排在一起。如果顾清英早到,那么他就站在她的身后;如果他早到,那么顾清英就站在他的身后。每次前面的人说出自己想要的东西,后面的人紧随其后冒出五个字:“我和他一样。”
两个人还总是同桌吃饭。各人吃各人的,各人看各人的风景,偶尔对视一眼,又同时相笑,除了没正经说过话,就手的事也就顺便做了。比如说,他给她递纸巾,她给他拿调料。吃过饭,各奔东西。顾清英向右边的公交站走去,他向左边的地铁站走去。再见面,又是新的一天了。
对了,他叫丁朗。有一次,他边吃早饭边看书,大概是准备什么证书考试,一阵风吹过,顾清英看到了扉页上的字,知道了他叫丁朗。或许他是借丁朗的书。不管了,在顾清英的心中,他就是丁朗了。
顾清英八点上班,四个小时后有两个小时的午休,下午两点上班,直到六点。这是不加班的正常上下班时间。若是像前天那样突然加班,就可早可晚了。她在这间公司的财务部工作,也算是会计吧,更多的是做着出纳的工作。工资就那么回事儿,属于会计中最低的那一层。
在上班之前,顾清英先要泡上一杯花茶。她喜欢看那些干花在水的浸泡下慢慢舒展,更喜欢在烦闷枯燥的工作间隙来一点香飘四溢。有只手伸过来,顾清英心里着实烦,除了司茼芹,这么招人烦,还会有谁呢!
司茼芹比顾清英大一岁,两人几乎是同时间进公司的,在心灵上自然会更亲近一些。当然了,这是司茼芹的想法,顾清英可不喜欢她,觉得她为人处事毫无边界感。但面子上还是要过得去。
顾清英将茶包拍到司茼芹的手上,却是一眼都不看她。司茼芹果然不客气,手掌一卷,卷走了茶包,不一会儿又端着水杯回来了,顺手拉过了旁边的办公椅,坐到顾清英的身边,靠得紧紧的。
“干嘛?”顾清英眉头紧锁,向外轻推着司茼芹。
司茼芹偏不让开,挤着顾清英,并伸手要做耳语状。顾清英向后躲着:“有事说就行了,还这么神神秘秘的。”
“这事儿啊,就得神秘着说。”
待到司茼芹耳语过后,顾清英的眉头迅疾舒展,整个人呆呆的。看样子,这秘密不是个好消息。
“你说真的?”
“我的消息什么时候不保真?”
“十二月不是刚刚结束一轮吗?今天才一月二号,这么快就新的一轮了?”
“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看领导的心情呗,他要是乐意,上午一轮,下午一轮,咱还有话说了?”司茼芹转动着手里的水杯,热气袅袅升腾,可以趁此做面部护理。
顾清英无神的愣了一会儿,突然哑了嗓子:“你知道名单吗?”她轻咳了一声,嗓子恢复了正常。
司茼芹瘪着嘴摇了摇头:“我也只是听说。昨天不是放一天假吗?人事部的人照常来上班,就来做这个事儿。我和人事部的一个同事关系还不错,她告诉我的。”
“这要怎么拟名单呀?工资高的已经裁掉了,四十五岁以上的也裁掉了,好吃懒做磨洋工的去年就裁掉了,剩下的怎么裁?”
“看领导的心情喽,他想怎么做,理由还不是一大堆?他要是看谁不顺眼,长得丑的也可以裁嘛。”
顾清英的心里砰砰直跳,司茼芹说的消息是裁员。
去年一年里,公司进行了四次裁员,每个季度一次。公司上一轮的裁员是在去年的十二月中旬才结束。那时,顾清英双手并拢,暗自庆幸自己留下来了。这才过去几天,怎么又要裁员呢?
别的部门不提,单说这财务部,以前可真是热闹,现在不同了,统共留下四个人,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司茼芹也是财务部的,她有中级会计证,比顾清英高了一个级别。每次经历裁员潮,司茼芹都要出次洋相,在办公位上装神弄鬼,又是烧香又是拜佛。最近的那一轮,她每天早晨来磕头,嘴里念念有词。起先,同事们看了直发笑,拿她当笑话看。但是每一次都榜上无名之后,同事们笑她的人少了,跟着她做的人倒是多了不少。
顾清英的心特别慌,和前几次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她的右手按着心脏的位置,怕它蹦出来。她的大脑已经飞速打转,为了最糟糕的结果提前准备预案。如果部门领导找自己谈话,自己该如何说,努力争取最大利益。她的心狂跳不止,直感到自己头晕目眩。
“怎么办?万一有我怎么办?我虽然勤勤恳恳,但不属于中流砥柱,有我没我也不会影响财务部的运作。可是我的工资不高呀,对于公司来说,这不算是负担。如果要讲贡献的话,我确实没有什么作为。不闯祸不惹麻烦,保大众平安,这似乎在公司里行不通啊!”
顾清英无精打采地坐在办公桌前,花茶不泡了,电脑也不开,右手食指却在快速地点击着鼠标,仿佛真的有数不尽的报表在等着自己。司茼芹安然自若,啜饮着花茶,一副无比享受的样子。顾清英两眼呆滞,向着司茼芹的方向发愣。
司茼芹的消息可谓是如假包换。八点半刚过,也就是集体早会结束不久,已经传来其它部门工作人员的不平声。有沉不住气的同事在走廊上大喊大叫,就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冤枉啊!我冤枉!”裁员前是要进行谈话的,可是意义在哪里?顾清英觉得这像临终关怀,无论对于哪一方都是一种煎熬。午饭之后,这些人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公司里了。
肩膀上一只手搭过来,这吓了顾清英一跳,“啊啊”地叫个不停,惊得那人缩回了手,责备道:“喊什么啊?吓我一跳!”顾清英定睛一看,原来是财务主管。“开电脑,我给你发报表,你上午做好了它,一共有两个,下午去趟银行。”财务主管被顾清英的叫声也吓得不轻,乜斜着。“成天大惊小怪的。”
司茼芹用了嘲笑的眼神看着顾清英,却在顾清英回神的一刹那别过头去看窗外的风景。冬天的景色哪有什么好看的,特别是办公楼附近,除了灰白的墙体就是光秃秃的大树,放眼看去,一片萧条。
上午的工作在饥肠辘辘中结束。说来也奇怪,明明吃了早餐,但上午就是比较容易感到饥饿。天冷,没人愿意出去吃饭,刚刚飘了零星雪花,就更没人愿意出去了。财务部的四个人和业务部的同事凑单从楼下的饭店里买了盒饭,派了两个年轻的男同事给拎上来。
这次轮到司茼芹大惊小怪了。“啊?怎么是这样的菜啊。”大家凑去一瞧,七嘴八舌:“这不挺好的嘛。”只有顾清英知道这其中的“奥秘”。司茼芹既不吃茼蒿也不吃芹菜,管你是不是当季的,反正这两种菜就是不吃。
司茼芹,这是她的本名,据她所说,这名字的来源于爸妈对于茼蒿和芹菜的偏爱,但她打小儿就不爱吃,不是出于对父母的尊敬,也不是因为发腻,纯为个人所好。她总觉得自己的名字不像个正经名字,常常写了别字来代替。除了顾清英和负责档案的同事,大家都以为她叫司彤琴。
没人理会司茼芹的情绪,菜都是一样的,怎么换?就算菜是不一样的,别人也没有义务给她换呀!顾清英也不十分爱吃,但这是这家店里最便宜的搭配了,怨言就省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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