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鸿筝将手垂下来,从姐姐身边走过去,停在自己房间门口,右手搭上了门把手,冲着姐姐俏皮地笑:“晚安,姐姐。”
顾清英冲着妹妹的背影白了一眼,回道:“晚安。”管她听没听到,反正自己给予了礼貌的回应。她褪下外在的衣衫,又去到卫生间快速洗漱,避免影响顾鸿筝的使用。刷牙、洗脸,快而精细,却在取毛巾擦脸时将动作慢了下来。顾清英三十六岁了,不是年轻人的年龄范畴了,按照所谓的年龄判定标准,她已经是中年人。
中年人?中年人!
时间好可怕啊,一转眼的工夫已经是中年人了。记得上学的时候,大家很喜欢在自习课上压着嗓子说悄悄话,嘈嘈杂杂的声音,像一群空中飞舞的蚊蝇。后排有一个男生,突然嚷起来:“哎呀,这不快儿童节了!”他的朋友们笑他:“你都多大了,还过儿童节!”那男生笑道:“以前过儿童节,现在过青年节,以后过老人节,再往后就过清明节喽。”
一片哄笑声,老师的怒容出现在教室门口,她喝令那男生起立罚站,大家噤声,惶恐地拿起书本,却是嗤嗤发笑。一眨眼竟过去了二十年。那男生去了哪里呢?他的朋友们又在何方呢?老师现在哪里安身立命,还有那些同学们,都散在哪些角落呢?
顾清英占了生日小的光,又有天赐的先天面容,不是很漂亮的人,但也没受时间过多的摧残。她三十六岁了,不敢细想一些事。越想心越慌。她还没有结婚,连恋爱也没有正经谈过,说出去都没人信,也不好意思解释。大家只当她是眼光高、挑刺多,其实哪里有,她的择偶条件并不苛刻,可就是没有眼缘、没有感觉,没有她动心或是看上她的人。
算了,桃花不开也就不开吧,反正自己也不是爱花的人,发财树加把劲儿也行啊!顾清英不介意做个有钱的孤老太太,可发财树也不给力呀。自打毕业踏入社会,找工作也不顺利,找到工作也是待不下。不是这个倒闭就是那个解散。她怀疑自己的命理不好,自己拿了本《易经》琢磨,看不懂不说,还把自己看困了。那书成了她入眠的绝佳选择。
顾清英的脸上挂满了水珠,她的左手扯了擦脸巾,右手抚着自己的脸颊,在镜子前左看右看。别说,离职前和离职后的状态可真是判若两人。上班时满脸油光,整天挂着黑眼圈,毫无生气;现在竟是皮肤细腻,说不上美丽动人,也是光彩熠熠。凡事情绪最伤人。恨与喜伤心,恼与忧伤肺,怨与思伤脾胃,怒伤肝胆,烦与恐伤肾。人在心情愉悦时,心脏会分泌一种叫缩氨酸的荷尔蒙,能杀死体内百分之九十五的癌细胞。
索娜也看出了顾清英的好状态,看着她的脸啧啧生叹。顾清英感到烦,轻轻推她坐好,嘴里絮念着自己真的快烦死了。索娜突然神秘兮兮地说:“清姐姐,我也觉得你倒楣的时候多,而鸿姐姐却是顺利的时候多。你说,会不会好运气都在她那里,坏运气都在你这里?你俩是双胞胎,应该相互匀一下才好嘛。”
顾清英歪着脑袋瞥着索娜:“不管是好运气还是坏运气,只要能解了我现在的困顿,我就一切无所谓了。”
索娜一脸坏笑:“哎,卢声算不算呀?”
顾清英抬手轻拍了索娜的脑门儿:“我再说一遍,不要乱点鸳鸯谱。虽然爱情与年龄、身份、地位不能混为一谈,但也要切合实际,不能瞎说。我这个年龄了,爱不爱的也就那么一回事儿,但是钱不钱的,可得挂在心上。有人疼固然好,但不及手里头有闲钱。”
索娜揉着自己的脑门儿,笑道:“开个玩笑嘛,不至于上纲上线。我知道你和卢声是不可能的,只不过呀,他看你的眼神的确是不一样。而且我觉得,鸿姐姐也看出来了,只不过她嘴巴严,不会轻易拿人打趣罢了。”同桌吃晚饭时,顾鸿筝的余光不时注意着卢声的举止,索娜可不是只顾着扒饭的吃货,她也会察言观色。
顾清英想起了那天顾鸿筝的嬉皮笑脸,也笑着回应:“管她看不看得出来呢,只要你不说,就天下太平喽。”她两臂微张,手掌向上摊开,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索娜伸出手快速拍了顾清英的两个手掌:“清姐姐,你是真的失业三个月了吗?”
顾清英摇头:“不是。”
索娜眉头微蹙:“你骗我?”
顾清英又摇头:“不是。”
索娜眉头紧锁:“什么意思啊?到底是不是真的失业?我可是对你的事很上心的!”
顾清英点头:“我是真的失业了,但不是三个月,到今天为止,是三个多月。”她将“多”字说得格外重,强调了失业时间。
索娜感到无语:“还有心思在这咬文嚼字,我跟你说正事儿。失业了,不要一蹶不振,也不要对人生感到失望,别把未来想得太难。要鼓足勇气,从头再来。不抱怨、不责怪、不悔恨、不迷茫,要充满信心,充满热心。”
顾清英要索娜打住:“别跟我说这些,没用!我不是你的那些小学生,灌几碗鸡汤就感激地痛哭流涕。人长大了就要实际一些。成年人的底气就是钱,钱从哪儿来?工作呀!虽然上班的时候会有抱怨,但是不上班的时候,会越来越焦虑、会奔溃、会精神失常。”
索娜摆了摆手:“言重了,没那么厉害。工作没了,再找呗。只要你人还活着,就一定充满希望。”
顾清英也摆手:“一点都不言重。我活了三十六年,总是失望大于希望。”
索娜接话快:“只要没绝望就行!”
顾清英叹气道:“像我这样的单身女人,有工作傍身也能堵住一部分人的嘴。你呢,能帮我出主意的话就多说两句,要不然啊,别烦我。”
索娜嗐了一声:“清姐姐,我什么时候打无准备之仗了?”
顾清英立马接话:“谈恋爱的时候!你一谈恋爱,智商就下线!我都怀疑是不是另一个时空的人把你给换了。”
索娜乐颠颠地笑道:“但我现在没谈恋爱呀。清姐姐,我帮你打听了,这个周六晚上有‘星光招聘会’,名字挺浪漫的吧?周六晚上六点到八点,市人才市场,到时候,有很多招聘单位现场招聘。我在公众号上看了,有好几家都让我心动了。”
“浪漫?能换成钱吗?”顾清英噘着嘴巴想了想,开口道:“出席招聘会的人也不容易啊,星期六晚上还要加班。”这话噎住了索娜,使得她无话可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管他们加不加班,你有活儿就行了呗。”
顾清英斜着眼睛看索娜,问她搬过来之后住得怎么样。索娜满脸堆笑:“我早就该搬过来了,晚上和我干妈作伴,白天我去上班,也不影响干爸休息。一周回家一次,待上两天,我爸我妈更宠我了,什么都不让我干,也不说难听的话了。”
“我觉得吧,”顾清英本是摆出正经的脸,听了索娜的话,失笑说道:“我觉得吧,咱仨姐妹,属我的运气最差,你和顾鸿筝呀,左右开弓,把我夹在中间,无法施展。”
“嘁,迷信!”
人间之苦,无外乎就是这八种:生、老、病、死、求不得、怨憎会、爱别离、五阴盛。顾清英分辨不清失业应该属于哪一苦,她感到日子难熬,心情低落。一开始心里发急,接下来是偷着抹泪,现在已是哭不出只会假笑了。
坐在对面的丁朗也在假笑,一边吃早饭一边回复手机里的消息。他被临时借调到另一个街道办的窗口,有些事情交接起来不太利索,像是从桌子缝流下来的汤水,哩哩啦啦的。
分别的时候,他对顾清英说明天就不能来占座位了。顾清英低着头回应了一声嗯,喝了一口清粥。天下无不散之筵席,饭搭子也要解散了。顾清英的心里难免有些惆怅,眼睛里竟盈了泪。
第二天,顾清英来买早餐,照例是一碗清粥、一根油条,再加一个糖油饼。正扫码付钱呢,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一样。再单独装两个馅儿饼,再用一个袋子装两根油条,再再用一个袋子来两碗八宝粥。”
顾清英回头一瞧,满脸疑惑,怎么还是你?
丁朗看懂了顾清英的表情,笑道:“我不能占座位了,不表示我不来买早饭。”
顾清英点点头,取了餐,转过身去寻找心仪的座位。丁朗向前跨了一步,取过了自己的早餐,又将那三个袋子依次接过。一个不留神,其中装有馅儿饼的袋子掉在了地上,其中一张馅儿饼沾了灰。
因为是老主顾,老板执意要重新免费换一张,丁朗将掉落在地上的馅儿饼袋子捡起来,用手轻轻拂了拂上面的灰,重又装进袋子里,并且说了一句话,这让老板和顾清英都怔住了,张大嘴巴好半天没回过身来。
丁朗说:“没事儿,给领导买的,反正也没看到,照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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