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出证据来呀！我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只要有正规的病例、真实的病情，我就网开一面，按病假处理，扣除全勤奖。爸，我们还是没吃亏。”

爸爸叹了气：“一定要有团建吗？大家凑一起吃个饭不行吗？就在家门口，点上几个菜，吃吃喝喝的，多好。”

双飞燕冲着爸爸翻了白眼儿：“爸爸，你得与时俱进，人家都搞团建，就你不搞，员工们会骂你的，骂你抠、骂你小气、骂你吝啬，骂你是厕所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骂你是糟老头子坏得很。”

爸爸皱了眉：“我搞团建，他们就不骂我了？”

“他们要是再骂你，就是他们没良心，反正错不在你这。”

爸爸也冲着女儿翻白眼儿，嘟囔着：“我感觉你在故意让他们骂我——我也得去？”

双飞燕抬手拍了一下办公桌：“你当然得去了！你是公司的领导者，你不去算怎么回事呀？”她好像有点明白了，“哦，爸爸，原来是你想偷懒！那不成，你必须得参加，我们还要照大合照呢！”

爸爸呼了一口气：“我怕我吃不消呀！”

“怎么吃不消？你又不是真正的老年人！走两步路还能累着你？”双飞燕对于自己的计划很是兴奋，“我都想好了，两天一夜，徒步上山，安营扎寨，自起炉灶，日出一看，徒步下山。每人再交一份不少于两千字的心得，要写从中学到了什么，体会到了什么，这次团建给自己的启示是什么，对于公司的发展前景与展望，必须要真情实意，不可以假大空。要是写的不合格啊，不用重写，直接扣钱；写得好了，就由这位员工在开会的时候当众念出来。”双飞燕说完，给自己鼓了掌，不无得意地表示这是不是个很有凝聚力的好事啊？

爸爸直接举了手：“你扣我钱吧，我不去了。我一大堆事要做，没精力参加。你想怎么搞就怎么搞吧，别搞出事来。你出去吧，我还要接着忙。”

“爸爸，午休时间忙什么呀？”

“一堆事要忙，你去休息吧！实在闲着没事儿干，就提早下班吧。”

双飞燕果真回了家，带了一肚子气回的家，一进家门就对妈妈发牢骚，说爸爸信不过自己。妈妈听了她的团建计划，也不同意，说安安稳稳上班就行了，搞那些花里胡哨的干什么。双飞燕说妈妈什么都不懂，跟不上形势。

“你们这些老顽固、老古董，就知道埋头在办公室苦干，一点都不关心外面的事。员工们也要休息呀、也要放松呀，你们把他们圈在公司里，是不会得到他们的心。他们只会说你们是在剥削他们，不把他们当人看。做人应该劳逸结合，这样才有工作效率嘛。还有，我这个月正式当上行政主管了，当然得来点儿新举措啦。我今天才发现，顾鸿筝虽然离职了，但是她留下的痕迹太重了，别的部门有没有受影响我不知道，就这个行政部，完全是在依着她的想法做事。她像个魂灵一样，人走了，精神还在。太可怕了，太可气了。”

“她的建议可行，照做就是了，无所谓她人在不在，只要方法合适，对公司的工作有利，不需要一刀切。她和我们又没有深仇大恨，想那么复杂做什么。行政部的那一套，当时也是你爸爸、我、顾鸿筝一起坐下来研究过的，没什么问题。”

“但是我就没面子了呀！我是新的行政主管，大家应该听我的，而不是遵循一个已经离职的前任主管的作风去做事。别说她就是一个不相干的员工，就是我们家的人，现在离职了，就应该抹去她的痕迹，要不然我的位置怎么办？我为什么要搞团建？我也是在为我的工作考虑呀！不搞团建也行，那我得换人。一朝天子一朝臣，我得培养我的人，凡是和顾鸿筝有关的员工都得走。”

“大刀阔斧不行，小打小闹随你。”

妈妈虽然很少去公司，但也参与公司的事务。小小的私人公司，里面的学问大着呢。双飞燕算是吃现成饭的，对于其中的辛苦还没有直观的体会，只知道凡是自己看不过眼的，就一定要换、一定要改、一定要顺着自己的意愿才行。

爸爸妈妈私下商量团建的事要搞就去搞吧，但不是所有人都要去，留下那些正在紧跟客户的工作人员，其他不忙的员工就跟着双飞燕的计划走。当然啦，行政部全体文员都要参加这次团建，双飞燕已经单独开过会了，行政部的人要是不参加的话，不仅按旷工扣三倍工资，还得当众做检讨。

顾鸿筝也知道这个消息，是其中一个与她交好的文员告诉她的。顾鸿筝劝她去就去吧，就当是散散心。文员苦着脸说：“那得连续上班小半个月呀。唉，要是你还在就好了，我们就不必这么烦了。什么团建不团建的，我们就希望能好好过个周末，有个属于自己的时间。要不你回来吧？”

顾鸿筝笑了：“已经离开了，为什么还要回去？你们啊，就好好适应新主管的工作作风，适应了她，对你们也有好处。别总想着旧主管的好与坏，那都是过去式了，对于你们的个人发展没有好处；也别老想着大不了就走，其实到了哪里都是一个样，甚至还不如现状。天下乌鸦一般黑，没什么真正的好与坏、是与非。我在的时候，你们不也是议论过我吗？”

小文员不情不愿地挂断了电话，顾鸿筝的心却是不能平静。她将手机握在手中，抵在下巴颏处，不觉想起了上班时的自己。那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留念的时刻，现在竟觉得很有回味。

她的衣橱里是已经搭配好的服饰和鞋子，开会用的、晚宴用的、见客户用的、主持会议用的……办公桌上摞起来的文件，都是需要她负责的工作，每完成一件，都是自豪感爆棚。

她对于行政部的工作改革，得到了老板的支持和赞赏，文员们既得到了头衔的满足感，又有了凝聚力，相互牵制又不相羁绊，不搞小团体，搞不起小动作。

顾鸿筝以为自己会安稳做个几十年，或许可以直至退休。没料到，学业不精的双飞燕从国外飞回来了。她是老板的女儿，进入自家公司工作没有错。别管她是真材实料还是虚头巴脑，很多事情都变成了“理应”如何如何。

双飞燕一进入公司，顾鸿筝就有了异样的感觉，那是一种虚无缥缈难以描述的感觉，像急涌的流水灌满了自己的五官，迅疾窒息。特别是双飞燕手一指，直接选择行政部的一刻，顾鸿筝就被一股不寻常的气息所笼罩，那不是喘不过气的感觉，而是一种被蚕茧包裹的禁锢。她迅速警觉起来，关注着双飞燕的一举一动。曾经的小女孩儿已经长成了大姑娘，手上有了镀金的文凭，嘴上依然叫着“顾姐顾姐”，但脸上的笑早已变了味。尤其是负责人事的文员悄然离职，顾鸿筝不能不做好随时被取代的准备。

原以为双飞燕是三分钟热度，做烦了就会离开，没想到她竟要在行政部长做下去。也许是爸妈给自己的压力，也许是外面的世界并不好闯荡，也许是她喜欢那种掌握生杀予夺的感觉。她在人事文员的位置上坐得很安稳。她在一次午餐时向顾鸿筝表达了自己会在公司的行政部好好做，争取当行政主管。这话一说，顾鸿筝的心就咯噔一下。她看着双飞燕兴奋的脸，只觉得胃里不舒服，美味的午餐食不下咽，而双飞燕的胃口却很好。

“顾姐，等你结婚生子了，我就努力当好行政主管，不会让你失望的。”

那是去年十一月，双飞燕工作一个多月。顾鸿筝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自己在翌年有结婚的打算，也没有向老板老板娘流露过离职或调岗的意愿。但双飞燕说这番话的时候，表情很自然，情绪很到位，仿佛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你顾鸿筝稳定下来的行政部是该让出来了。

顾鸿筝在心里说：我还不想走呢。

双飞燕一副天真浪漫：“顾姐，你男朋友还不向你求婚？”

顾鸿筝感到了危机，这与压力不同。她能抗住层层迫近的压力，却抵挡不住突如其来的危机。双飞燕的话也许正是老板老板娘的意思，只是不好意思直接提出来，便借了女儿的口。顾鸿筝在公司十余年了，想必高层对他是又爱又恨的吧！

接下来的一个半月里，顾鸿筝手头上的工作多了双飞燕的身影，主管们开会的时候，也带上了双飞燕，会上发言少了顾鸿筝的言语，几乎都由双飞燕表述。那时，她自我安慰：老板是在锻炼他的女儿。

公司是人家的，自己再上心也是没用的，人家不会将自己当作真正的一家人这样的道理，顾鸿筝是明白的，但眼看着自己辛苦得来的成果进了人家的口袋，她是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