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娜将那袋子中国结从顾清英的怀里抱到自己的怀里,说道:“拿来吧,等鸿姐姐回来,我第一时间交给她。”
顾清英不撒手,两只手护着袋子,一并在索娜的怀里。“我和顾鸿筝住在一起,我直接拿给她不就得了,怎么还要经你的一道手呢?再说了,你没听佟沁说吗?麻烦我转交,不是麻烦索娜转交。”她将一袋子中国结重又抱回到自己怀里,向着佟沁发笑。
索娜假装生气的样子,冲着顾清英斜楞了眼珠子,返回屋里去拿了两张戏票,递到索娜的面前:“阿姨提过两次,正巧我刚得了两张,算是给阿姨提前庆祝退休快乐吧。”
佟沁双手接过戏票,笑道:“谢谢,谢谢。我妈妈说这票很难得。不过她退休还早呢,得到年底了。”
索娜笑道:“哎呀,我都说了,是提前庆祝。”
顾鸿筝回到出租屋的时候,已近十二点。顾清英迷迷糊糊地睡着呢,眯了一只眼,对顾鸿筝说:“佟沁给你的东西,我放在小走廊上的柜子里了。”顾鸿筝驻足偏头,琢磨了几番才回过神了,应道:“哦,知道了。谢谢。”
顾清英睡得安稳,五个月的假装上班生活,她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虚假的规律。除了没有钱,一切照旧,没有获得意外之喜,也没有变得更糟。顾清英还是顾清英,没有成为谁的谁。
她早晨与丁朗默不作声地同桌吃早饭,白天里就在公园里呆着。她现在活动自如了,一会儿跟在大妈后边踢踢腿扭扭腰,一会儿跟在小孩子后头跑一跑跳一跳。中午买两个包子就着自带的热水,现在天气热了,再从家里带个水果。下午坐在长凳上晒太阳,或是在亭子里看人家打扑克。她觉得老年生活比年轻人的生活强太多了,只是在经济上,她赶不上老年人。
和老年人比,顾清英没有良好的经济基础;和年轻人比,顾清英没有优秀的个人履历。她也不太和自己比,毕竟长了年龄、失了红颜。
顾清英感觉有双既熟悉又陌生的眼神在悄悄关注着自己,但当她环顾四周时,又明显的看出周围没有熟识的人。可当她闭眼小憩或是专注于看人家打牌的时候,那双眼睛又出现了。它无时无刻不停留在自己身上。顾清英有时去公园的厕所,那双眼睛似乎就在小小的厕格外。
“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顾清英转念一想,自己还有什么值得被惦记的呢?如果真的遇到了坏人或是不明物体,她倒要问问自己还有什么可值得被利用!
那双眼睛离自己越来越近了,马上就要贴到自己的后背了。顾清英的心砰砰跳着,她感到了一丝恐惧,但又不十分害怕,大庭广众之下,谁敢胡来!她定了定心,呼出一口气,猛然回头,果然那眼睛离得自己很近很近,冷冷地直视着自己。
“这人看着面善,但想不起来究竟是谁。”
没关系,这人可以解顾清英的疑惑。
“你好,你是招竣的初中同学,顾、清、英,对吧?”
顾清英斜着眼睛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点印象。
“嗯,你是招竣的妻子,对吧?”
这人一愣,笑着点点头。
两人打了这么一个招呼,就各自散去。顾清英回头去看,柳卿也正巧回头看,两个人恰巧对视,笑也不是,板着脸也不好,又觉得不打招呼是失礼的事,便“默契”地向着对方点点头,迅速转身,快速向前走去。
柳卿舍近求远到这个公园,完全是听了同事的建议。那关系要好的同事说:“一定不要到就近的公园闲逛,容易被熟悉的人看到,到时候一打招呼,问长问短,说不清道不明。跑到距离比较远的公园,相对来说,熟悉的人不多,就算见到了,可以快速撒个谎。而且吧,还有上下班的规律,挤个公交车或地铁再回家,风尘仆仆的像那么个样子。”
柳卿觉得同事的话不无道理,试着这样做了一两天,还算不错。除了交通费让自己有些心疼,其它的似乎也说不出坏处。
她观察顾清英有两三天了,起先是害怕被对方看穿自己的处境,很快就明白了对方的处境与自己差不离。只消三天,柳卿就彻底明白了,顾清英肯定与自己一样。看她那闲逛的步子、看热闹的架势、坐在长凳上的姿态,一点不像是上班族休闲的状态,更像是失业后的无所事事。
柳卿的心提起来又沉下去,再提起来又沉下去。她不知道顾清英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多久,她很怕自己也会像顾清英这样——外表如常,内心已是腐朽不堪。像乡间村头嚼舌根凑热闹的懒婆娘,又像城市街道里东家长李家短的长舌妇,脸上露出的笑更像是憨痴的模样,不与年龄相对应的成熟,也没有心间的童心。
柳卿心想:顾清英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
招竣问柳卿怎么不吃饭,只是杵着筷子愣神。柳卿斜看着招竣,不觉笑出声来。她脱口而出说她看到顾清英了,描述她状态的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招竣的问句给问住了。
“什么时候?在医院看到的?她家又不住在这个区,怎么会去你们医院?她自己看病还是去看人啊?”招竣看着柳卿呆滞的脸,又问,“不是在医院看到的?那在哪儿看到的?”柳卿低下头去,眼珠子快速地转着。
招竣又问:“我倒是看到那个和你关系特别好的同事了,在公园里锻炼身体,和一群老太太嘻嘻哈哈的。她不上班了?”
柳卿僵笑着:“她休假。”
招竣看着柳卿的脸:“休假?看着不像。”
柳卿赶紧问道:“休假还有像不像的?”
招竣说:“有工作的休假和没有工作的闲着,还是能看出来的。失业在家的人和本身就是家庭主妇或家庭主夫,状态上也是不一样的,也能看出来。”
柳卿的笑僵在脸上:“说得那些悬乎,怎么可能看得出来?”
招竣也不犟,轻描淡写得道:“你稍微一观察就能看得出来。”
柳卿的心又蹦蹦跳起来,手里的饭又不香了。
招竣自顾自地说:“我那边也不好做,公司总在做人事调整,调岗调部门,不明着裁员,变相要人走。”
“你觉得你有危险?”
招竣冷笑道:“居安思危呗。我毕竟也算是个小领导,手上的证书也有一大摞,按资排辈,还轮不到我。”
柳卿试探地问道:“如果咱俩有一人失业的话,单靠一个人的工资行不行?”
招竣笑着反问:“你觉得呢?”
柳卿突然变了态度,冷冷地说:“如果你的另一半换作是顾清英,你肯定觉得没问题。”
招竣的筷子在盘子里毫无目的地扒拉着菜,假笑着:“我就不明白,你老拿着顾清英当个事儿是什么意思?”
柳卿身子向后靠在椅背上,翘起二郎腿,两手抱臂在前,也假笑道:“我也不明白,你老想着顾清英是什么意思?”
招竣斜着眼睛看着柳卿,嘴角露出假模假样的笑意:“你怎么知道我心里在想着她?”
“你说过的,有工作的休假和没有工作的闲着,是能看出来的。失业在家的女人和本身就是家庭主妇的女人,也能看出来。你心里有没有想着顾清英的时候,状态也是不一样的。”
招竣站起身,一边笑一边摇头,问道:“你又不吃饭了是吧?我可收拾了?”
柳卿气呼呼地腾座而起,进了女儿的房间,关上房门。招竣只觉得莫名其妙,自顾收拾了餐桌和厨房,回了卧室,也关上了房门。
柳卿在公园堵着顾清英,使得顾清英很是难堪。柳卿劈头盖脸地上来就是一句:“顾清英,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顾清英歪着脑袋问道:“什么意思?”
柳卿竟然在顾清英的面前流了眼泪:“对不起,我的情绪有些问题。”
顾清英的眼睛瞥着周围的环境,赶紧将柳卿扶到公园一隅,这是顾清英发现的僻静地方,很少有人踏足,是个聊心事的好地方。柳卿长舒一口气,自觉开场很不漂亮,但是眼泪已经流了,道歉的话也说出来了,再往后找补也无济于事,干脆就“服软”套话吧。
顾清英问柳卿为什么要说对不起,又说:“我知道你是招竣的妻子,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不知道我们算不算朋友,好像是见过一两面,我不记人,难为你还记得我的样子。你是遇到什么事了吗?看起来情绪是不太好。招竣知道吗?需不需要给他打电话呀?”
柳卿摇头道:“没事儿,工作上遇到点问题,不用大张旗鼓的告诉全世界。”
顾清英点头道:“嗯,有些事能自己解决就最好,告诉别人了,不见得就能得到好办法。你要是感到不好受,就在这坐坐,我陪陪你也行,反正我现在没什么事。”说到最后,顾清英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真诚地看着柳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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