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吴钩暂时还不知道南风的实力,所以他不会轻易出手,出手便会露出他的底细。
但吴钩很聪明,他挑了这片柳林,挑了这块空地让他的对手现身。他不知道对手的实力,但他也不惧怕,因为不论对手多强,他都有办法退身。
因为在这片柳林里,武功再强的人,打斗起来都不会比外面迅速,何况现在已是子时。
只需后退一步,他便可以隐进黑暗中撤退。
吴钩很高兴,因为他发现这次的对手是个用剑的,持剑打斗起来,有柳树阻挡更是不便。他没有选错地方。
吴钩问道:“你跟踪我多久了?”
南风道:“一个月二十二天。”
吴钩道:“看来这次要多麻烦点。”吴钩说的很随意,但其实刚才他心里凛了下,因为他半个月前才发现被人跟踪。那人跟踪他一个多月他都没有发现,这次不是多点麻烦,是多很多点麻烦。
吴钩双手背到了身后,问道:“你是来杀我的?”他不怕被对方偷袭,因为此刻他的两只手里已经夹了六把刀,这六把刀瞄准了敌人身上六个位置,只要对面的人敢动一下,他有把握先她拔剑射出刀。
南风道:“是”南风的左手拇指已经按住了腰间的剑柄,她看到了吴钩背到身后的手。
吴钩道:“谁派你来的?”
南风道:“不知道,我只接了任务。”
吴钩笑了下,他也是杀手,如何会不知道杀手只接任务不问雇主。他笑了下,笑自己为何问这没用的废话。
吴钩道:“若我没猜错,你便是那个只杀杀手的杀手。”
南风道:“是”她没必要隐瞒。
吴钩道:“你是不是去找过金刀了?”金刀也是个杀手,是灭沈家的四个杀手之一。
南风怔了下,问道:“你怎么知道?”
吴钩笑了笑,道:“我当然知道。”
南风皱了皱眉。
吴钩道:“你的任务里是不是也有他?你为何没杀他?”
南风看了看他,道:“因为他已放下了他的刀。”一个双手不再握刀只握铁锹的刀客,她是不会下手的。
金刀已不再是那个金刀。南风不杀农夫,她只杀杀手。
吴钩道:“你虽没杀他,可他却因你而死。”
南风瞪大眼,眼睛忽瞪得很大。
南风道:“他死了?”她没有杀金刀,她离开的时候金刀还活着,活得好好的。
吴钩道:“死了”
南风道:“谁杀了他?”
吴钩道:“你应该知道”
南风一怔,她的确知道。
九宫阁,江湖最大的杀手组织,几乎网罗了江湖里最顶级的杀手刺客。
他们不会允许背叛。她应该想到的,她既然找到了金刀,九宫阁的人也一定会找到金刀。金刀要脱离九宫阁隐居山林,九宫阁却是绝不会答应的。
九宫阁不会允许有还能喘气的人,带着九宫阁的秘密活在世上。
吴钩道:“你是一定要杀我不可?”
南风道:“这是我的任务。”
吴钩叹气道:“可是我不想死怎么办?”
南风道:“没有人想死。”
没有人想死,但有人却必须死。
她和吴钩,两人只能活一个,南风在接下这单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一点了。
南风每次接任务的时候都知道这一点。
南风的右手握上了剑柄,她此刻像是只掠食的鹰,盯着空地对面的吴钩,盯着他背在身后的手。
吴钩道:“你说的没错,但最少我今天不用死。”
南风听了手一顿,道:“为何?”
吴钩道:“因为我今天不想动手。我还有事未做,还有人未告别。”
南风松了右手。她现在也不打算动手,再急也应该给别人一些道别的时间。
吴钩道:“明日戌时,城外山神庙见。”他才说了四个字,身子忽一闪,说到六个字的时候,声音听起来已经离着很远,到最后一个“见”字,那声音似是从远方天边传来一样。
银月无声,林中轻风。
南风离开柳林。她不怀疑吴钩明天不赴约,地点既然是他选的,他就一定会赴约。
何必等着南风回答。
南风回神,道:“我见了他,他约了地点,我就回来了。”
何必听着瞪眼,道:“就这样?”
南风道:“就这样。”
何必道:“他约了什么时辰、在哪里?”
南风道:“戌时,城外山神庙。”
何必瞪大了眼,讶然道:“戌时?那岂非是在黄昏?岂非天黑了?”
南风道:“是黄昏。”
何必道:“他约的地点?你难道不怕他在那里暗算你?”
南风道:“怕,但我非去不可。”
何必瞪眼,她说不出话来,她的朋友有时候脾气犟的像头牛一样。
何必渡着步子在屋里走来走去。
南风渡步时脚落地很稳很轻,何必的脚步很焦急。她在为她脾气牛一样犟的朋友焦急。
何必骤然停住,问道:“你是否是有把握胜过他?”
南风摇头,她没有把握。吴钩大她十余年岁,这十多年不仅意味着吴钩年纪较她大,而且意味着吴钩多她十多年经验,多十多年功力。
何必又问道:“那你是否有把握不输?”何必不死心,因为何必知道今日傍晚一战,关乎着她的朋友生或死的问题,所以何必不死心追问,她不希望自己的朋友死去。
南风道:“你岂非问的是一个问题?”七月流火,南风心里却感觉到暑夏热意。南风知道何必是在担心她,何必是个很好的朋友。
何必颓然道:“那我需要想法弄些银两来,好给你置备口好棺材。”
南风道:“不需要太好,六面挡上便可,围不上拿床被子裹上也可。”
何必道:“你倒是真看得开,说不准过了戌时,你就成了一具尸体,一具等着我收的死尸。”
南风笑道:“死了还有人帮我收尸入葬,我为何还看不开?”南风话中透着潇洒随意,听不出对死这事有哀伤之意。江湖多少人死后暴尸荒野,做了鸟兽腹中食?她一个杀手,死了竟然还有棺材睡,还有人帮着收尸,她为何不满足?
何必默然不语,屋里沉默片刻。
过了小会,何必问道:“那你可还有什么事要做?还有什么人想见?”她好像已经在问南风死前遗愿。南风现在活得好好的,这样问岂不是有些煞风景?
南风倒没在意,回道:“没有。”
何必追问道:“你就没有特别想做的事、特别想见的人?” 人活一世,怎会没有哪一件事特别想做、哪一个人特别想见?
南风想了想,这次她回答得倒没有那么快。
她道:“没有。”还是那两字。
何必愣了愣。
人活一世,不会没有哪一件事特别想做,定有一个人特别想见。
南风说没有,并非真的就没有,她只是嘴上说没有。
南风十六岁闯荡江湖,至今已十年七月。从塞北到南疆,南风走过了风朝每一寸土地,这便是她最想做的事。而她最想见的人,是个姑娘,一个住在她心里,温柔似水的姑娘。
姑娘柔柔的像是东南风一样,似春水,若繁花。
奈何南风是个浪子,江湖飘荡,心在远方,给不了姑娘安定。所以南风离开了那个像东南风一样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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