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空气有些闷热,远天铺满了厚厚的白云,白云往下沉,像是想脱离天的束缚。
何必以手作扇,扇了两下,她的额头已经闷出了汗。
南风好像丝毫没有感觉到闷热,她静静地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前面地上的青色方砖。
何必从门口走了回去,走到桌旁,端起杯喝了一口水。
时已近晌午,两人就在屋里这么坐了一早上,坐着等待傍晚来临。
院外抄手游廊里忽响起了脚步声,轻盈的脚步声在门口停住。
何必喝了口水,抬头见是春桃。
春桃道:“小姐,二少夫人问你晌午吃什么?”
何必转身问南风道:“你中午吃什么?”
南风道:“随意。”她的视线从地上抬起,透过开着的门,看了看远天。
何必道:“你喝酒吗?我让她们拿壶好酒?”江湖人都喜欢喝酒,南风是江湖人,所以何必想南风也喜欢喝酒。
南风道:“好。”她答的很干脆,也许这会是她最后一次喝酒。
何必对春桃道:“你让厨娘做几样好菜,再将府里最好的酒拿来,我中午在这吃。”
春桃看了看何必,又看了看南风,方答了个“是”,欠身退了。
过了半个多时辰,春桃用木案端了饭菜过来。木案上三素一荤一粥,外加两碗米饭一壶酒。素菜是一道拍黄瓜,一道酸辣芦笋,一道金沙玉米,荤菜是一道口水鸡,粥是用玉米粒和南瓜煮的,玉米这季刚出粒,正是水嫩香甜。
春桃把饭菜酒筷摆好,收了木案,站在一旁。
何必和南方落座。
春桃道:“南风姑娘,饭菜是我们二少夫人下厨做的,姑娘是小姐贵客,二少夫人本想亲自过来打个招呼,只是她这会突然有些事,望姑娘见谅。”
南风听了忙揖道:“劳烦姑娘替我多谢二少夫人,是在下给添麻烦了。”
春桃又转身问何必道:“小姐可还有别的吩咐?”
何必摇了摇头。
春桃行了个礼便退了。
何必斟了两杯酒。何必本不会喝酒,只是今天对她的朋友很重要,所以她要喝酒。
何必将一杯递给南风,道:“今天天气不错,喝杯酒吧。”傻子也知道今天闷热,何必当然不傻,何必即使傻也能感受到闷热。何必只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说那件戌时会发生的事。悲痛的事谁都不好开口说。
南风看了眼酒杯,接过小啜一口,道:“好酒。”
她说完一把夺过酒壶,道:“酒要大口喝才爽,这杯子实在太小。”说着以壶作杯,和何必对饮。
何必见南风仰头喝酒,心中也生了一股豪气,当即一口闷下杯中酒。只是酒刚下喉,何必就皱了脸。
南风喝下半壶酒,转头见何必一脸苦相,笑道:“你莫非不会喝酒?”
何必皱着脸点了点头。
南风道:“那你为何要喝酒?”
何必道:“今天天气不错。”
南风怔了下,又抬起酒壶。
何必阻止道:“别这么喝,空腹易醉,吃些饭菜吧。”
南风放下酒壶,道:“好”
南风用筷子夹了一口芦笋,尝了尝,赞道:“令夫人好厨艺。”
何必也尝了口,芦笋鲜嫩,酸中带辣,的确好吃。
何必道:“是好吃,这么好吃的菜吃一次怎么能够。”
南风道:“那你要吃几次?”
何必道:“起码两次。初吃尝美味,二吃留回味。”
南风扬了扬嘴角,道:“那我可还有机会?”
何必道:“当然有,我还要跟着你闯荡江湖呢。”
南风皱了皱眉,问何必道:“你为何想闯荡江湖?”
何必反问道:“那你为何要闯荡江湖?”
南风愣了愣,问道:“你舍得离开家,离开妻子?”
何必点了点头,她本此间客,如何舍不得。
南风沉色道:“你娘子未必愿意你离开,她想要的是个安定的家。”
何必犹豫,不知该不该告诉南风发生在她身上的事情。
南风道:“人若娶了妻,身上就多了一份责任,做事也当多一分思量。”
“我……”何必还没说完便被南风打断。
南风道:“成人和孩子的区别,就在于成人知道自己要担负的责任。”
何必点头,这点她自然知道。
南风转身看着何必,问:“你可是个孩子?”
何必道:“不是”
南风道:“那就好,我的朋友里没有孩子。”
“可是我……”何必想说什么,但是不知怎么解释。
南风道:“可是什么?”
“我……”何必不知怎么解释给南风听,她所经历的事,也许只能用神鬼解释。
南风看了看,道:“我的朋友里也没有忘恩负义之人。”
“我!”何必瞪了半天眼睛,道:“是你当初说我们是朋友的。”
何必不是忘恩负义之人,但在别人眼里,她却像是忘傅流云恩,负傅流云义的忘恩负义之人。
南风道:“是我说‘我们是朋友’没错,但说‘我朋友里没有忘恩负义之人’的也是我,我向来是个‘言必行行必果’的人。”
何必瞪眼,她愤愤然抢过南风手里的酒壶,抬起闷了一大口。酒的后劲很大,冲得她脑袋疼,疼得她眼睛辣出了泪。傅流云哪里都好,但可惜她们性别相同,不合适。
何必咳了几下,然后蒙头吃饭,没再和南风说一句话。她在赌气,赌的是一股莫名其妙生出来的气。
气不会莫名其妙生出来,生气一定是有原因的。只是何必不知道自己生气的原因。她只知道她现在很生气,生南风的气,生所有人的气。
人总有些气生得莫名其妙,生得不知原因,事后冷静下来,也会奇怪自己那会为何会生气,有可能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南风见何必如此,无奈摇了摇头,道:“有些人错过就是一生一世,有些道理不必等错过后才明白。”她说时对着虚空,也不知是对何必说的,还是对自己说的。
饭毕,春桃过来收走了东西。
南风在看她的剑鞘。何必还是头次见到那个剑鞘,乌黑发亮,平时它藏在破布包裹下。
南风看着剑鞘,如同看着一位故人,看得出了神。
何必看得奇怪,嘴角动了动,道:“这剑鞘……看起来很好。”她本是想问这剑鞘的故事,后又觉得不太妥当,便转了话锋。
南风回神,看了看剑鞘,道:“是很好,这剑鞘是江南最好的铁匠铸造的。”
何必道:“是那位铁匠铸造了这柄剑?”
南风摇头,道:“不是,剑是我阿娘传给我的,她给我的时候,只有剑,没有剑鞘。”
何必道:“为何?”她有些不明白。
南风道:“铸剑师铸造出剑的时候,剑本没有剑鞘,剑鞘是剑客自己为剑配置的。”
何必道:“你阿娘也是江湖人?”
南风道:“是”
何必道:“那她闯荡江湖那么多年,就没有为剑配置一个剑鞘?”
南风忽然沉默了会。南风看了看剑,看向门外远方的天。
半晌,南风道:“本来有,但在我娘亲走了之后,便没有了。”
南风小时候见过那个剑鞘,那是个木剑鞘,是她阿娘自己亲手做的。三岁的时候,阿娘对她说过一句话。阿娘说:“人有了家,剑也当有个家。”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手里正在削着木剑鞘。
南风那时候不明白她阿娘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所以她记在了心里,等着长大些再去想。
十三岁的时候,娘亲得病去世,之后南风在阿娘的剑上再也没见过那个木剑鞘。那个剑鞘,好像随着娘亲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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