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心里一紧,她想起了自己这十年的漂泊。别人都叹江湖人活得潇洒,又有谁知道这江湖的险恶。塞北到南疆的路上,不仅有沼泽毒兽的威胁,还有千千万万各有心机的人。江湖精彩,江湖也危险,十年漂泊,心已疲倦。
南风心虽已疲倦,但她还身负使命,还不能退出这江湖。
要退出这江湖也不容易。
南风懂吴钩的心情,所以她道:“好,这交易我可以同你做。我且问你,你以后可还做杀手?”
吴钩道:“我本早已有了退隐之意。”
南风道:“你以后既不做杀手,我便与你做这交易。”南风提着剑的右手垂到身侧。
人都会犯错,人也都该有改过的机会。南风决定放过吴钩,决定给他一个机会。
吴钩笑了笑,这笑似是对南风善意的回复。
戌时二刻,暮色已合。许是因为天上厚厚的白云,今日比前几日天暗的都早了许多。
南风走向吴钩,南风不怀疑四周有陷阱,因为适才她已经观察过四周情况。而且南风自信若两边有箭羽射来,她的耳朵会先眼睛一步告诉她。在黑暗中,耳朵比眼睛更管用。南风的耳朵还是一双极其灵敏的耳朵。
南风道:“那你可以告诉我那个秘密……”一句话未说完,话声忽然从地上升到了天上,因为南风的人升到了天上。
当然不是因为南风会飞,而是因为她被网兜兜到了天上。
何必预料的没错,吴钩确实设了陷阱。一个不想死的人是会想办法保住自己的命的。
网住了南风的东西是渔网,当然这渔网并不是普通的渔网。九宫阁的组织庞大,自然不少奇人奇物。做这渔网的线,是九宫阁的铁匠从一块天外陨石里锻炼出的。这金属材料不同于金铁,软而结实,做成的渔网,兜起三十个汉子都不成问题。
吴钩将渔网埋在地里,在南风走过的时候将她网住吊到了树上。吴钩的工作做得极其认真,他将地上一层的草地小心地掀起,将渔网铺好,再将草地放了回去。勾渔网的线很细,埋在草地下别人连半点不对劲都瞧不出来。
这渔网极其古怪,南风网在其中,身子越动弹,渔网网得是越紧。
吴钩负手悠闲地看着吊在树上的南风,局势现在已全掌握在了他手里,他并不担心南风能突破渔网出来。阁里的铁匠曾经拿了世上最锋利的剑试这渔网,却都没办法划破它。
南风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吴钩道:“对不起,即便我想隐退,九宫阁也不会允许我隐退。” 吴钩在道歉,可话里却一点道歉的意思也听不出,非但没有歉意,反而有些得意。
南风问道:“那那个秘密?”
吴钩道:“死人没必要知道那么多。”
南风道:“所以你从开始就没想和我做交易、没打算告诉我那个秘密?”
吴钩叹了口气,道:“小姑娘,你还是太年轻,不明白江湖险恶。”他竟然在教育南风。
南风忽然笑了,她被渔网兜在树上竟然还能笑出来。
吴钩愣了下,道:“你笑什么?”
南风道:“笑你”
吴钩道:“笑我什么?”
南风道:“笑你不明白江湖险恶,反倒还教育别人不明白江湖险恶。”
吴钩皱眉,他在江湖漂泊近三十年,手上沾的血,比树上吊着的这个丫头喝过的醋都多,他怎么可能不明白江湖险恶?
吴钩之前心里对他的对手存有惧意,因为江湖传言,那个杀杀手的杀手是个高手。
但现在吴钩的心里只有鄙夷。
因为吴钩发现别人传言的那个高手竟然是个傻子。
命在别人手里了还敢放大话的人就是个傻子。
吴钩没有回话,他看着吊在半空的“傻子”,勾着嘴角冷笑了声。这“傻子”现在对他已没有了任何威胁。
南风道:“我问你,你信不信你这渔网会自己裂开?被你困住的这个笨蛋——我会脱离这陷阱?”南风对自己在吴钩眼里的定位很准确。
渔网当然不会自己裂开,何况那还是用奇金做的线勾成,用世间最锋利的剑也划不破的渔网。
吴钩哼笑了声,对南风所言十分不屑,但他忽然瞪着眼愣在了那里。
因为渔网真的已经裂开,南风也已经脱离陷阱落到了地上。
渔网不是自己裂开的,而是南风用剑划开的。
南风看到吴钩负手悠闲看着吊在半空的自己时,知道吴钩对这陷阱很有信心。南风本来心中一凛,但不久,她忽然发现这渔网并非坚不可摧。
南风笑的时候,就是她发现这渔网并非坚不可摧的时候。
九宫阁的铁匠或许用了世上最锋利的剑划渔网,但他们划的时候,定不像南风那样。
南风将全部的内力转到了脚上,然后将全身的力气压下,将那渔网拉伸到了最大程度。
金属拉伸之后,粗的就会变细。
做这渔网的材料是可以拉伸的金属,它变细后,自然就会容易划破。九宫阁的铁匠用的是世上最锋利的剑,但他们定没有像南风这样把渔网拉伸到极限。南风用尽了内力,又借着自己的重量,将渔网拉到了她所能拉伸的极限。然后南风用她的剑一划。
她的剑很锋利,或许不如那把世上最锋利的剑锋利,但划破这渔网已是足够。
南风站在那里,看着吴钩。
吴钩已反应过来,南风确实不是个傻子。他叹了口气,因为轻视了对手。
吴钩道:“我应该自己试试那渔网的,你赢了……”
吴钩垂容,但忽然他眼里精光一闪,十二把钩刀已分四次射出,射向南风身上最弱的地方。
只听破空呼啸一响,钩刀化作寒星,霎时已到南风眼前。
吴钩自信只要一把刺中,南风必死无疑。
但南风却早已做了准备,她破开渔网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吴钩的刀快,南风的剑更快。
吴钩的钩刀射出,南风已经挥舞起了手中的剑,剑花一闪,剑已迎上了钩刀。
南风身子灵活,又耳灵手快,钩刀和剑相撞,“叮叮”击出了一点又一点火花。
第三波的三把刀从吴钩手里射出时,南风已经格挡开了两把刀,另有一把钩刀已和她的剑相撞。
剑锋跟着手腕一转,钩刀顺着剑转了个圈,南风将那把钩刀给原路送了回去。
刀是吴钩的,吴钩怎么躲不开。何况吴钩也知道,他必须得躲开。
吴钩是个杀手,是个使暗器的杀手,他的身上除了钩刀外不带有别的武器。钩刀原路射来,吴钩只能侧身躲避。
他躲避的时候不忘射出第四波钩刀。
吴钩脚上功夫不弱,腾转两步,那把钩刀已从他身侧飞向了身后的山神庙,刺进了山神庙前的土地里。
吴钩一抬头,见又有两把钩刀破空射来,刀尖泛着寒光。
这两把刀离着前面那把时间并不长,因为刀是他射出去的。他两波钩刀之间的时间很短很急,所以它们回来的时间也很短很急。
刀已到了眼前,吴钩一惊,忙撒开右手衣袖接下那两把钩刀。钩刀在袖子里势力一减,被吴钩甩向了旁边。
忽然吴钩瞪大了眼,眼睛瞪得很大,瞪大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和绝望。
因为一把刀刺进了他的左肩。
刀是他的钩刀,是他第四波射出的钩刀。他射出的两波钩刀之间的时间很短很急,所以它们回来的时间也很短很急。他处理那两把刀费的时间多了些,所以注意到这把刀的时候,这把钩刀已经刺进了他的左肩。
吴钩看着左肩那把钩刀,他的眼睛里全是绝望。他的瞳孔急速地缩小,没过多久,瞳孔又散到了很大,一种正常人达不到的程度。
这些南风都注意到了。南风在挡下第四波钩刀后,见不再有钩刀射来的时候,她便看向了吴钩,看到了吴钩眼睛的变化。
吴钩倒了下去,直直地撞到地上,砸起了一地的尘土。他的眼睛还睁着,只是眼里没有了恐惧和绝望,任何情绪都没有,瞳孔散大了的眼里只有呆滞,木偶一般的呆滞。
南风突然瞪大了眼睛,眼睛瞪得很大,瞪大的眼睛里是恐惧和绝望。
南风在那里站了很久,她没有倒下去。
林中的风更大了,吹着柳树“哗哗”作响,风中带着寒意。
钩刀射向的是吴钩的左肩,左肩中了刀是要不了一个人的命的,这谁都知道。
但是吴钩死了,他中刀后未几时候便死了,他死后直直地撞到了地上。
左肩刺进刀是要不了人的命的,但要是刀上有毒,却是能要人命的。
吴钩的刀上有毒,他在赴约前在刀上喂了毒。从昨夜子时到今日戌时,吴钩有大把时间给刀喂毒。
此前吴钩的刀上是没有毒的,他是个杀手,是个使暗器的杀手,但他杀人却只用钩刀,不下毒。
他这次下了毒,只是因为他不想死。
一个不想死的人是会想尽办法保护自己不死的。
但他想尽了办法却还是死了。
南风并未中刀,那她为何会恐惧、会绝望?
她恐惧绝望的时候,眼睛是看着吴钩的脸的。吴钩倒下的时候,他的嘴唇已经发黑发紫。
南风看着倒下的吴钩,看着刺进他左肩的那把刀,眼睛里是恐惧和绝望。
吴钩喂在刀上的是一种剧毒,一种狠毒而且霸道的毒。南风恐惧害怕,只因为她知道这种毒,不仅知道,还曾见过,而且清楚是什么毒。
那是蛇毒,蛇是竹叶青蛇,是一种周身翠绿、很美丽的毒蛇。蛇生在云南,只有五毒教的人才懂得如何从蛇身上淬取这蛇毒。
南风目露恐惧,因为她知道自己很快就要有麻烦,一个大.麻烦。
身后突然有脚步声,南风转身一看,见是何必,何必怀里抱着一只花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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