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夜。无星。

城外柳林,寂寂无声,垂柳随着轻风摆动,似是群魔乱舞。

一道人影闪进了柳林,似是于林中有约,目标明确,进至山脚下,人影一闪消失不见,好像从未出现在柳林中过。

人影不在柳林,却已进了山里。山里面是城外矿场。矿场里矿道蜿蜒曲折、盘根错节,比蛛网更复杂,那人却像是很熟悉这里,轻车熟路。

矿道漫长,黑暗中隔很长一段有昏黄的灯光闪烁。传送带嘎吱转动,上面运送着铁矿石。

那人顺着传送带往前走,忽然前方支路传来脚步声。那人停住,凝神听了下。来人有两个,正往这边走来。

那人脚下一转,忙寻找躲避的地方,奈何这里还是矿道,矿道并不很高,伸手一跳便可摸到顶,矿道很长,也很空旷。空旷的意思就是无处可藏。

那人露出的眼眉皱紧,据她收到的消息,现在不应该会有巡夜路过这里。矿场里一半的巡夜已经调去城里维持乡试秩序,矿场里少了一半巡夜,两班之间的间隔比之前长了一倍,她下来时刚过去一班,不可能这么快就来下一班。除非,他们更换了巡夜的排表……

那人还在沉思时,脚步声已经越走越近,下一刻,巡夜的身影已闪出支道。

巡夜提着灯,并排走来。其中一个抱怨道:“你可真是懒驴上磨”

另一人道:“哎呀你担待一下嘛,矿里冷,我也是肚子受了寒。所谓是‘人有三急’,我这不是忍不住吗”

先前那人不耐烦道:“行了行了,别说了,快点回去交牌吧。”

两人说着走远。

空旷的矿道里,只有传送带嘎吱运送着矿石。

那个人呢?她去了哪里?

矿道里的墙壁忽然松动,像布一般落下,然后露出了一个人。

那人三两下卷起那匹布,迅速走出矿道。

矿道外是一处深坑,坑底是延伸向四面八方的矿道,坑壁上是蜿蜒上升的栈道,栈道上每隔一段路有火把照明,栈道顶端是座七重楼,楼紧贴峭壁而建,看起来像是只爬在岩壁上的蜘蛛,那些蜿蜒的栈道像是它织的网,像是在等着猎物上钩。它的“猎物”抬头看了眼,然后跃上了栈道。

此刻已下了昼班,山里的矿局里只剩不多值夜班的守卫。

那人自洞底上来,接近重楼时贴着山壁观察了下,等着守卫换班的空隙闪进了楼里。

山里矿局分七层,下三层主管人员安排、铁矿开采运输、巡卫等事宜,中二层主管财账记录、文书收发、印信使用等事宜,往上一层会客用,最上层是矿局监督沈如林的书房。

那人轻松上了三楼,三楼再往上走的楼梯有门阻挡,门上了锁。

那人似乎早已料到,自腰间取出一根细针物事,将针伸进了锁眼里,然后屏息听着机关响动。

咔哒一阵响动,门锁啪地打了开。

那人收了针,取下锁,摸黑上了楼。

四五层与六层通着,此刻一个人也没有,那人径直上了六层,去了东侧。

矿局一个月里往来银两就存在六层东侧,来人若是为了求财,便就会在此翻动。

那人确已开始翻找,她已摸了四周的墙壁一圈。

矿局的银库虽在六楼东侧,但却不在山壁里。

却见那人摸到一处,复按了一下,嗒一声响动,那处的山石突然陷进了山体里。

山石陷进去的时候,旁边的石壁忽然如一扇门般转动,然后就露出了后面的石室。

石室不大,最里面是通往最上一层的木梯。

那人毫不犹豫,闪进了石室,上了顶层。

顶层是矿局监督沈如林的书房,书房占了顶楼一整层。

书房半在山里半在空中,书房里昏暗无光,那人摸黑寻找。做的是见不得光的事,自然不能点灯,但若是没有光,谁能找到东西?除非有双能夜视的眼睛。

但天下没有一人长了双能夜视的眼睛。

这个人也没有。

那人摸索了一阵后,自怀中取出一个陶瓷的小罐,拧了下打开了盖子,盖子打开的一瞬间,森绿色的光幽幽照射了出来,光芒并不耀眼,只堪堪看清周围两步远。但已足够。

那人借着光在书房里一番寻找,都找了一遍后,有些泄气停在书案旁。让她来的人告诉她这里有那件东西,但她翻过所有地方却并没有找到。

那人沉思片刻后,坐在了书案后,想象着若她是沈如林,她会把东西放在哪里。

那人视线自左向右扫过,寻找着合适藏匿东西的地方,有很多可疑的地方,但她方才都已经翻过,就在她快要泄气的时候,忽然灵光一闪。脑海中灵光闪过的时候,她已经抬起右脚跺了跺。

地下是实的,没有暗格。

那人眉间皱了皱,不死心弯腰摸了摸地上的木板,她在低下头的时候,忽然扫见书案下的巧妙处。

书案底下,背贴着一本蓝皮册子。若非见不得人,又何必藏匿得如此隐秘?

那人取下粗略翻看了下,见册子里记着的,都是什么“某日卖粟米七斤六两”、“卖稻米十斤五两”。

一个矿局的监督,卖什么米?这本册子着实奇怪,想来就是差她来的那人要找的。

那人想着将册子收进怀里,出了书房下到六楼,跑去了六楼面着深坑的窗户。

离开前,这人故意摔碎了一个花瓶。花瓶哗啦碎裂的声响在空谷里传荡开,顷刻楼下有火把灯光接近,夹杂着慌乱的脚步声疾行。

那人见已经引起注意,拍拍手,从身上取下一串细绳,一端在窗上系好后,她便从重楼一跃而下。风在耳边呼啸,绳子即将到头时,她一荡荡上了栈道,身姿轻巧得好像一只燕子。这人顺着栈道跃到深坑底,在守卫追来前沿着来时的路绕出矿场。

出口处站立一道人影,听到洞口传来悉索声响时转身看着洞口。

蒙面之人探出了洞口,见到等候着的人时一点也没有吃惊,反而埋怨道:“以后若再有这种脏活,请你千万不要记起我。”

候着的人笑了笑,道:“账本可拿到了?”

“拿到了”蒙面人说着将窃到的蓝皮册子递给她。

候着的人拿过来看了眼。

蒙面人道:“这矿场的守卫着实差劲了些,竟被我如此轻易逃了,我先前还以为免不了一场打斗。”

另一人道:“你能如此轻易脱逃,也是因最近乡试,守卫大都换到了考场去。”

蒙面人看另一人一眼,问:“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何要我闹出动静,既是偷东西,不该神不知鬼不觉的最好吗?”

另一人道:“若非如此,之后我怎么能安然离开。”她说着将账本合上,递给蒙面人道:“你别回景云城了,直接赶赴京城,将账本送于大人。另外,回京城后放出消息,就说,有人得到了‘沈家账本’,不日将送至京城。”

蒙面人听了心里一阵奇怪,明明是从矿局里取得的账本,怎么又扯到什么“沈家账本”了。她犹豫了下按下心里奇怪,接过账本问:“那你何时回京?”

另一人略一沉吟道:“账本送到京城之日,便是我回京之时。”

蒙面人还有话想问,却听另一人道:“此地不宜久留,你即刻返京。”

蒙面人听了只好应了声是,告辞离去。

夜幕淡去,东方既白。

另一人转过身看着蒙面人走远,借着东方微微亮光一看,却是司书。

朝阳升起时,学堂外排满了学员。乡试已是第二日。

风朝科举分两试,分别是乡试、会试,乡试考两日,过了乡试的学员便有前往京城参加会试的资格。

结束钟声响起时,参试的学员走出了学堂。

学堂门口是散场离去的学员,人有些多,何必出来后寻找了一圈,才看到不远路边等着她的春桃,她正准备过去,忽然身后冲来一个人,撞了她一下。

何必稳住身,身后同时响起了一声“抱歉”。何必转身,看到了撞她的女子。

女子书生模样。

女子看到何必,欠身又是两声道歉:“抱歉抱歉,我方才跑得有些急,不小心撞到姑娘。”

何必回:“没关系”人多眼乱的情况下,难免会撞到别人或是被人撞到。

远处有人朝这边喊了一声“珠珠”,话音落下,撞了何必的女子欠了下身,转身朝喊她的妇人跑了过去。

何必听到妇人喊出女子名字时愣了愣,总觉得这名字似是在哪听过,目光随着女子背影瞧了过去,看到接应女子的妇人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这妇人岂不是那日在城外矿场里见到的妇人吗,那时妇人正和别人说着她女儿朱珠的终身大事。

何必看着朱珠和妇人,心道这景云城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一边等着何必的春桃见自家小姐愣住不走,等不及先走了过来。

春桃问:“小姐,还不回吗?”

“走吧。”何必说完向马车走去。

何必回府用过饭,在府里待着无聊,便喊了春桃抱上猫,去了百草堂。拐到百草堂所在的大道,快到地方时,迎面遇到了一位“故人”。

一位喜爱红装的“故人”,故人蒙着红色面纱,未被面纱遮住的一双眼睛水灵灵的,眼神勾魂夺魄,路过的不论是女人还是男人,都忍不住朝她看上两眼。

何必见到这位“故人”的一瞬间,只想躲进一边巷子避开。

奈何这位故人的眼神实在太好了点,十步外便瞧见了何必,在何必抬脚时,故人远远喊道:“何小姐”

听到声音的一瞬间,何必的心如沉入深渊,在她停住的时间,千金已经走了过来。

千金见到何必,道:“许久不见,何小姐”

何必回神,转身道:“姑娘好”

千金看着何必笑了笑,她的眼睛带笑,月亮弯弯的眸子带着魅惑,缓慢眨眼的动作有些迷人。

“何小姐上次突然离开,害我伤心了好些日子,生怕是招呼不周,惹得何小姐不满意。”千金说着眼神又带了那天一样的幽幽怨怨。

何必忙道:“怎么会,姑娘好意,是我没有福分,那日事务缠身,不得不离开。”

千金听了眼神里的那些幽幽怨怨才散了。

何必现在只想着要怎么快些结束,所以接下来千金说了什么何必是一句也没听进耳朵里。在听到千金说了句“下次何小姐再来必定好好招待”的话时,何必慌乱不择回了句“好”。

千金说完告辞离开。跟在千金身后的丫头路过何必时,忽然瞪了何必一眼,眼神像刀一样,带着幽暗深渊一般的阴寒。

丫头只瞪了何必一眼,随即便跟着千金离开了。若非确实感觉到那一瞬的可怖,何必还当是自己错觉。何必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愣了愣。那丫鬟手里提着两包油纸包跟着千金走远。何必仔细回想了下那丫鬟的样貌,丫鬟样貌稀松平常,放在人群中并不显眼,何必不曾记得自己有得罪过她。

千金两人渐渐走远,何必回神,转头便看到了一旁瞪着她的春桃,看到时愣了愣,问春桃道:“你怎么也瞪我?”

春桃低头抚了抚怀里的猫,回了句:“奴婢没有。”她家小姐夜宿醉乡楼的消息,如今传得满城皆知,千金外出虽然都蒙着面,但春桃一猜也知道是花魁娘子,又听她家小姐与千金言语暧昧,心里为二少夫人抱不平,故而瞪了自家小姐一眼。只是虽然瞪了,却也不会承认,春桃可还记着自家小姐那天的糖葫芦之仇。

何必见此无语,转身向百草堂走去。

百草堂前铺,药铺里的伙计们都忙得热火朝天,药铺里的病人多是来买除蚊虫药的。入秋蚊虫甚是猖獗,咬起人来下口更是狠绝,不少人身上起了大片疙瘩消散不去,不痒却疼,故来求医问诊。

店里有伙计看到何必,招呼问了声好,何必应了声,看了眼傅流云问诊的小竹帘隔间,见傅流云正忙,便与春桃穿过门去了后院。

何必径直到了林启山的木匠作坊屋,还没进屋,便听到了屋里做工的声响。

何必掀起门帘进去,见林启山正和一个徒弟在编之前那个蝈蝈笼子。笼子已做好八.九成,已到了收尾工作。

门徒听到声音,抬头看到进来的何必,喊了声:“必瑶小姐”

听到声音林启山才回神,转身时看到何必笑了笑道:“瑶儿来了”

何必问了声好,又问道:“这蝈蝈笼子,阿爹还没有做完吗?”

林启山回道:“还差一些。”

何必走近看了看,又道:“阿爹,我这些日子可以帮你打打下手。”

林启山听了转身看了看何必,问道:“瑶儿想学?”

何必道:“有些好奇,想知道如何不用别的,便能将竹子编成如此规模宏大的作品。”

“瑶儿若想学,阿爹教你。”

“谢谢阿爹。”

“那你今日先看我们做,有空了我给你好好讲讲。”

“好”何必说完站到旁边。

春桃看了会觉得无聊,离开去了前铺。进了药铺时,刚好见到送病人离开的青铃。

春桃嘴角扬起笑意,抱着猫跑了过去。

青铃转身见到春桃,诧异道:“你怎么来了?”

春桃回:“小姐要来百草堂,便带着我来了。”

青铃道:“你说你家小姐也来了?”

“嗯”春桃点头:“现在在后院看林老爷编竹子呢。”

青铃听了,抬头朝通向后院的过门看了看。

春桃想着话题和青铃聊天,想了想对青铃道:“你知道我们在来的路上遇到了谁吗?”

青铃问:“谁?”

春桃弯腰靠近青铃,小声道:“醉乡楼的花魁娘子。”

青铃皱了皱眉。

“她路上拦下我家小姐,聊了好半天。”

青铃听完,对春桃道:“你先自己待会,今日病人有点多,我去帮小姐的忙。”

“好”春桃有些失落,抱着猫点了点头。

青铃回了小竹帘隔间。

申时六刻,林启山将笼子收了尾。

何必过去看了看,转身问林启山道:“阿爹,这些竹子都是用自锁工艺编织到一起的吗?”

林启山道:“大部分是,还有一些地方是自锁没办法处理的。”

何必又问:“阿爹在做这个蝈蝈笼子之前,是不是还费了不少精力构思图画?”

林启山笑了笑:“那是自然,这个制作起来太过复杂,时间一长,有些细节我会记不清,所以还是记下来好一点。”

何必听着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窗外,见日已偏西,道:“时候不早了,我改日再来向阿爹您请教。”

林启山回了声:“好。”

何必离开去了前面药铺。药铺里买药问诊的病人已少了很多。何必掀起门帘,便听到一个阔别已久的声音问了句:“多少钱?”

是南风的声音。

乍然听到这声音时何必愣了愣,回过神循着声音瞧了过去,在药柜那边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背影。

何必一愣,正准备过去看一下是不是南风时,买药的人已付了银两,提着药包离开了药铺。何必回神忙跟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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