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康是座城,位于秦地,是北上京城的必经之地。
每日过清晨,天刚亮之际,安康城里的手艺人早就准备好了开业。卖菜的、卖脂粉的、做糖人的、打把势卖艺的早摆好了家伙事等着开业。每天开业的有凭借真本事赚钱的,也有坑蒙拐骗偷的,这蒙的一类里面,以周半仙最当先。
周半仙老道打扮,留着须髯,扛着根布招子,每日在城里绸缎庄门前不远的空地支个算卦相面摊子,专等着那些有钱的小姐公子上钩。有钱的小姐公子来问的,多数是问姻缘。周半仙有一套百试百灵的说辞,换个人不换词,那些人听了,还觉得他说的十分有理。
这日周半仙起了个大早就去摆摊,因为不久前他收到消息,今日有条南面来的“肥鱼”路过安康。
周半仙到了地方,立好了自己的布招子便坐下等着。
此时何必骑着马,停在了安康城外。何必要北上京城,所以此刻她出现在了安康。至于她为何要去京城,这就要说到半个月前,乡试放榜。
虽说临时抱佛脚,强行背诵了历年重点,但毕竟她从小所学的不是风朝这种应试课程。何必本已觉得科举无望,甚至都开始怀疑是否真有回去之前世界的办法时,乡试放榜,何必以位末的成绩,堪堪过了乡试选拔。
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力量在牵着她往前。所以何必收拾了行李,离开了景云城。
何必已牵着马进了安康城。
安康坐落于汉江两岸,分为南北两半城。大街自西向东,因为汉江的河道是东西向的。安康的街道十分繁华,人如流水车马如龙,街道两旁是摆摊做买卖的商贩。
何必牵着马,边走边看。连日来赶路何必已经有些疲惫,她现在计划着先找个客栈休息一晚。
前方忽然闪出一个人影,拦住了何必去路。何必立住一看,见是个老妪。老妪穿着的棉衣破破烂烂,看起来并不耐寒。老妪的左手拄着一根木拐,右手端着一个豁口破碗,伸到了何必眼下。
何必见了掏出几两银子放进了破碗里,然后往前走去。
老妪垂眸看了眼破碗里的碎银,此刻她的眼睛却比少女还明净。
大街北边有一个卖糖人的摊子,那小贩撒糖画人画物的姿势娴熟非凡,糖人画得秒,技艺弄得巧,看他作画的,比买他糖吃的人都多。
何必看了会便继续前行,想着先找个客栈投宿,她刚走了两步,忽然听到有人喊了声:“姑娘请留步”
何必停下看了眼,见是街道对面的一个算卦先生。那算卦的坐在街南一处小摊后边,衣着阔绰,仪表堂堂,一副好气派。
“你叫我?”
那人点了点头。
“你叫我做什么?”
那人不答,只指了指旁边的幅子。
何必看了过去,见上面写着:“相面算卦,若是不灵,分文不取”
相面的那厢说道:“鄙人姓周,人送外号周半仙。我每日只送十人相法,今日还剩一相,与你有缘,便送与你。”
“何为送相?”
“送相是为了让你听听我相法如何,我现送你几句相法,若是相不对,分文不取,毫厘不要。”
“不好意思,请你给别人相吧,我不信卦。”何必说完牵马离开。
周半仙听了道:“你可是川省人?可是要北上?”
何必一愣停住,看向那边的相面摊子,她想了想,问道:“你还看出了什么?”
“你身在商贾之家,你以后也会是个商人。”
何必笑了笑,她已大概明白这人如何猜到自己来自川省。安康城南门外便连着金中道,乃是通西南方的商道,从南门进城的多是川省的商人,这些并不难猜。何必转身准备离开。
周半仙见了着急站起身,伸手道:“看你气色很不好,你且听我一言,你此行宜往南,不宜往北。”
何必闻言停下,她准备和那相面的再说最后一句废话。
“你方才既知道我此行是要北上,我又怎么会往南?”她说完牵了马,抬脚准备离开。只是她未走出多远,忽然听到后边一人喝道:“嘿,你给我站住!”
何必皱了皱眉停下,正准备转身看又是谁时,抬头却见前方人群里一个男人回身越过她看了眼后面,拔脚穿过人群急急跑了。
身后有脚步声追了上来,停在何必身旁。
何必转过身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人,女人约莫三十出头年纪,穿着绸缎的棉袄,肌肤细腻,看着不是吃苦力的。
女人朝前方看了眼,转身对何必道;“姑娘你看一下,你是不是丢了东西”
不待何必问话,女人又说道:“我方才从绸缎庄里出来,正好瞧见一个小绺路过你时顺手窃了你东西。”
何必听了伸手摸了下身上,发现荷包不见了,一下着了急。荷包里装着三十多两碎银和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出门前她带了二百两银票,小绺一下偷掉了她一半的盘缠,叫她如何不急。
“在下齐倪贾,人称‘齐老板’,是那间绸缎庄的老板。”女人说着指了指身后不远的绸缎庄,“姑娘你瞧着面生,可是第一次来安康?”
“是。”
“不知如何称呼?”
“……何必。”何必对女人还有些戒备。
“姑娘你可认识万会长?”
何必摇头:“不认识。”
“那想必你也不曾听说过长春会。”
“长春会是什么?”她发现丢了盘缠,语气已有些急。
“每个地方的小绺都有自己的组织,这个组织就叫‘长春会’,长春会的会长就是小绺组织的飘把子。万会长是本地长春会的老大。”
齐老板顿了顿,看了何必一眼继续道:“江湖里各门各派都有自己的规矩,姑娘你初入江湖,或许还不清楚。所有的小绺偷了东西都要先放在本地长春会会长那里几日,若是失主前去找寻,会长要把东西还给失主,若是过了一段时间没人前去找寻,小绺才可把窃来的东西取走。方才偷你东西的,便是这片的惯犯。”
“你是说我被偷的荷包银两现在放在万会长那里?”
齐老板点头:“没错”
“那你可知这万会长他在何处?”
“你问对人了。我之前也丢过东西,后来就是去找了万会长才要了回来,他常在生意下处。”
“那你可否带我去?”
“这个方便,我现要去的地方就在那边不远。”
何必感激道:“那真是谢谢你了”出门在外难免会遇到各种事情,若是能得到好心人帮助,那简直是非常幸运了。
齐老板笑了笑道:“不用客气,我丢过东西,知道那种心情。且随我来。”说着喊何必离开。
周半仙见人离开,皱了皱眉,略一沉吟,收拾了家伙事跟了上去。
路上齐老板一边走,一边问何必道:“听你口音,你可是川省人?”
何必回:“是”
齐老板听了好似有些欣喜,道:“那你不会是景云城人吧?”
“我正是从景云城来,你如何知道?”何必奇怪。
齐老板惊喜道:“我也是景云城人!十年前来了安康做绸缎生意,如今在安康开了店铺,好些年不曾回景云城去,不知城南的那片柳林是否还如以前那般繁茂美丽。”
不论是谁在他乡异地落难时遇到了好心的同乡,都会开心。
“柳林依旧很美,不过现在叶子已经落光了。”不是景云城的人,又怎么知道城南是片柳林。何必放下了对齐老板的戒心。
“我今年过节准备回乡看看,应该来得及看到冒芽时的嫩柳。到了,这里便是生意下处。”齐老板说着停下。
何必抬头看了眼,见是家客栈,她在一边栓好马,准备进去时,却被齐老板拦住。
齐老板道:“你初来此地,怕是不懂江湖里那些规矩。江湖人都讲究规矩,你若是不懂,可能没说两句便被人轰出来。”
何必听了问道:“有什么规矩?”
“求人办事,都要用到这个”她说着取出两块碎银。
“可我是被偷了银两、来取银两的,为何也要给他们银两?”
“万老大是长春会的老大,也只是因为小绺们拥护,现在我们要找他拿回被窃取的东西,东西不是万老大窃的,却被万老大还给失主,小绺们难免心中会有所愤懑。我们请万老大帮忙,却也不能给万老大造成麻烦。这就是江湖里的道理和规矩。”
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
齐老板又看了眼何必,想了想说道:“你被窃走荷包,想必身上没富余银两,看在我们同乡一场的份上,我帮你把钱要回来吧。”她说着取出自己钱袋。
这位同乡真是个好人。可何必却也不是个爱占人便宜的人。
何必见此说道:“那怎么使得,这本是我自己的事,不能让你出这份钱。只是我身上没有碎银,只有银票,不知这附近可有钱庄拆兑一下?”
齐老板低了下视线,掩饰住眼底闪过的那抹亮光。她抬头说:“我今日是去分号算账取钱,身上带了些碎银和银票,凑一下可以凑够一百两。你若只拆兑五十两一百两的,我倒可以与你拆兑一下。”
“那真是谢谢你。”何必取出了银票。
“客气了,出门在外谁没点难事。”齐老板说着取出三十两碎银和几张银票,凑够一百两后与何必交换了银票。
何必取了十两碎银,递给齐老板问:“这些可够办事?”
“够了。”齐老板说着收下。
两人进了客栈大门。迈进大门先是个院子,院子里现在有不少人,人有男有女。左前边有两个女人在互相整衣裳,院中有个男人凌空翻了两个跟斗后又打了两下把式,右边有个男人在练习长棍,长棍破风声呼呼作响,他后边的一间屋门忽然被人打开,然后走出来了一个男人,男人长衫打扮。
齐老板见到那人,转身对何必道:“那便是万老大,我去找他商议,你且在此等我片刻。”说完朝万老大走了过去。
何必站在院里,看着那边交谈。只见两人聊了一会朝她这边看了眼,交谈片刻后,齐老板取出那块碎银递给万老大,万老大只看了眼便退了回去,齐老板又说了一番话,然后她转身走了回来。
齐老板笑着走近,仿佛事情已经办妥。她领着何必出了客栈,说道:“事办成了,万老大说那小绺还没将东西送过来,你明日来此找他即可将东西取回。”
何必不知道该如何感谢她。
齐老板又道:“这碎银万老大不收,因我之前与他有些交情,他此次送我个人情。”她说着将碎银递给何必。
何必接过道:“你如此帮我,我真不知道该如何答谢你了。”
“常言道‘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说不定将来我还有麻烦你的时候,答谢就不必了。”
“那你一定要赏脸,让我请你吃一顿饭。”
“今日我得去收账,我们改日再约。你若有事,可去绸缎庄寻我。”齐老板告辞道:“事既已经办完,那我先走了。”
何必目送齐老板离开,转身取马时忽然与一人相撞。她站住一看,见是入城时见到的那个乞丐老妪。
老妪似乎未认出何必来,对何必欠了欠身便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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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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