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鹤松?”何必惊喜,“你也住这间客栈?”
“何姑娘”如鹤松面露惊奇,“有司尚未安排居处,不才暂住客栈。”他说完见随后走出的朱珠,欠身行了下礼。
何必向二人互相介绍了下。三人一同下楼用饭,饭后如鹤松先告事忙离开,朱珠又言要上楼备考,何必想到昨日答应傅流云的事,也告辞离开了客栈。
傅家长女云织在太医院谋了差事,在京城有个住处,傅流云一行就是去云织家借宿。分别前傅流云告诉过何必云织家地址,那地址里的坊就在东市附近,何必出门问了几个商贩便寻到了里坊门。
各坊间四面有墙围着,东西南北四面设有坊门,坊间街道井字划分九块区域。京城的布局,再路痴的人也不容易迷路。寻到云织家门时,何必没有费多大劲,虽说找路容易,但她一路边逛边看,到云织家时已距早饭过了不少时间。何必上了台阶,敲了敲门上的铜把手。
等了会,门里一阵懒散脚步声走近,门吱呀打开,一个面容青癯的长者探出身来,上下打量何必一番问:“您找谁呀?”声音懒懒散散,眼神却透着几分犀利警惕。
“请问是云织云医府上吗?”何必客客气气问。
长者回一声“是”。
“昨日是否有三位姑娘来了,其中一位姓傅。”
“你是?”长者看着何必的眼神多了几分恍然。
“我姓何,是云医老家来的。”
“原来是何家小姐。傅丫头出门前嘱咐了句,说何小姐可能会来。”长者听到将门又打开几分,说:“何小姐请进”。
“出门前?傅……我夫人她出门了吗?”
“是,早上等了一阵,才出门的,说去四处看看,寻合适的店面。”长者又说“何小姐先进来坐着等会吧”
“她既不在,我就不打扰了。麻烦您给带个话,告诉她我住在永乐坊悦来客栈。”何必留了话离开。她从客栈出来就是为了告诉傅流云自己住处,现在已留了话,一时无事做,想了一圈忽然想起司书来。几月前司书告别时曾说,若是来京城,可去城东松竹斋找她。何必想到时便出发去找松竹斋。
听过松竹斋的人,即便没去过,也大概能猜出是家做什么的店。松竹与梅并称岁寒三友,文人雅士常用松竹梅托物言志。松竹斋是家卖文房四宝的店,本家姓杜,名知微,原是前些年来京赴考的学子,后来名落孙山,就开了这家松竹斋。店开在东市一条不临街的巷子里,知道的人不多,但来客都是常客。松竹斋以“货真价实,童叟无欺”八字真言出名,卖的东西都是顶好的东西。
何必开始也像找云织家一样,问了几个商贩松竹斋在何处,但得到的都是商贩摇头回不知。后来她想了想,换了方法,去问了几个路过的书生,第二次问时得到了松竹斋的地址,赶巧那书生刚买了纸笔出来。
松竹斋店面不大,面巷子的一面有扇两开的门。何必进到店里时,看到了柜台后正在读书的老板娘,老板娘年龄看似二十五六左右,比她面相显沉稳。老板娘的心思好像都在那本书里,没有听到何必进店,她看到一处,喃喃一句:“俭,德之共也;侈,恶之大……”
是科举应试的内容。一句话勾起了何必为了准备乡试而熟读并背诵全文的那些记忆。
柜台后的老板娘话还没说完,通向后院的门帘被人一掀,有个女子探了半身进店里喊一声:“吃午饭了阿微。”女子围着腰裙,应该是刚从后厨出来。
“好,夫人先用饭,我看完这篇就去。”柜台后的老板娘杜知微听到回一句,视线并未离开书本。
围着腰裙的女子听了皱眉道:“这书里是有鱼还是有肉,让你日夜放不下。”
杜知微听了笑着回一句:“夫人不知,这书里不仅有鱼有肉,还有黄金和美人。”见女子要生气,她又加一句:“当然不如夫人好看。”
女子风情白她一眼,转身准备回后院,视线一扫,这才看到一直站在那边的何必,转身喊老板娘一句:“来客人了。”说完转身回了后院。
杜知微看了何必一眼道:“您需要什么请随意看。”说着又准备低头看书。
何必见此走近柜台,说:“我不是来买东西的。我有个朋友叫司书,她说若来京城,可来松竹斋找她。”
杜知微这时视线才离开书本,看向何必问:“你找司书?”
“是”
杜知微看了何必几眼,说:“她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
之前司书一直在景云城,自然来不了京城的松竹斋。这句话何必听了并不觉得奇怪。
杜知微又道:“司书是常客,但我不知道她家住何处,你若找她无急事,可留信一封,待她来时我会转交给她。”
“留信倒不必,见到她时请您转告她一声,有个叫何必的人来京赶考,住在永乐坊悦来客栈。”
“何姑娘也是今朝学子?”杜知微眼睛亮了亮,“三全也是。”
“三全是?”何必疑惑。
“未曾来得及介绍,鄙人姓杜,名知微,字三全。”
何必略显尴尬:“这字,倒有些熟悉。”她突然想起家里那只花猫。
杜知微不懂,疑惑道:“还有别人叫这个吗?”
“杜姑娘你是哪省的贡生,还是生徒?”何必忙转移话题,方才的话题她可聊不下去,总不能说你和我家猫一个名字吧。
风朝会试考生的来源分为贡生与生徒。像何必这样,参加景云城乡试上榜,获得入京参加会试资格的就是贡生。而生徒为官办学府的学生,通过学府的考试后,由学府推荐参加会试。
“鄙人是以贡生身份赴考。”杜知微略显讪讪,“上次落榜后幸得司书帮忙,进入了国子监借读,如今也算半个生徒吧。”
国子监是风朝最高学府,听闻招生要求颇高,一是各地选拔出来的优秀学子,二是七品以上文武百官子女。何必听了一愣,没想到司书一个捕快,竟然能帮人入国子监,虽说只是借读不是正式学生,但也不容易。
杜知微热情道:“何姑娘你是哪里的贡生?”
“景云城”何必回神。
“与鄙人家乡不远。”杜知微想了想又问:“何姑娘到京城多久了?可曾去户部集阅?”
何必疑惑:“什么集阅?”
“每届参加科举的考生,到京城后需先到户部办理集阅,也就是报道,核对家状。”
“还没”
有关科举赴考事宜,其实每年乡试放榜后,各地官府会将上榜贡生聚在一起,向贡生说明进京后的注意事宜。有那些通晓官府各司职责的人家,或是族里有知晓这些程序的老人,对自家自族上榜的后人也会做讲解说明。何家并没有当官的长辈,也没有参加过科举的,而至于官府,乡试过后不久沈如林便因犯事入狱,城中无人主持,故何必并不清楚这些细节。
遇到杜知微这位前辈,何必正想请教还有无其他需要注意的事宜,听到后院里杜知微夫人又催促她一句吃饭,何必止住了请教的打算,先告辞离开。她回到客栈时刚过午不久,客栈一楼还有些客人在吃饭,何必找座时看到了角落里坐着的如鹤松,见到时走了过去,打一声招呼道“午好”。
如鹤松见到何必,微微欠身道一声“何姑娘午好”。
“你早上不是说去就职吗,怎么这会回客栈了?”何必说着坐下。
“学馆回复,就职前还需不才先去吏部一趟。”
“学馆?你莫不是要去做夫子?”
“是”
“那你对科举的事了解多少?比如集阅什么的。”
“集阅?各地官衙在乡试放榜后,都会请人对生员做讲解。”
何必无奈:“我运气不佳,乡试放榜后我们城的城卫大人犯事坐牢,城中无人主持。”
如鹤松顿了顿,道:“不才家中也无人参加科举,对这些有所了解,但不能说一定准确。”
“你且说,除了集阅,参加会试还需注意哪些?”
“若说需要注意的……除了集阅,应该就是行卷了。”
“什么是行卷?”
“赴考的考生,寻自己平时得意作二三,制成卷轴,呈给主持科举的考官,或是投给京城中有名望的官吏,以期得到推荐,在会试阅卷论名次时,获得更大上榜的机会。”
客栈里住的多是应试的考生,听到这里讲与会试有关的,渐渐围了过来。何必抬头时才发现如鹤松周围已站了不少人。
“行卷也如集阅一样,是必须的吗?那该去哪些大人府上拜谒?”何必问。
“行卷并非上意,只是于考生间形成的风气。上,设科举,本意是为给万民以机会,考试当公平为上,该等风气与公平无益,不才认为应当制止。”如鹤松表情严肃。
何必听到不是必须流程时松了口气,她对上榜没什么心思。周围那些围着的学子听了如鹤松的话,却面做不屑状。其中一人道:“别人都行卷,只我不去,那我岂非是个大傻子。”
如鹤松听了想劝一句,旁边的人却已四处散开。
如鹤松看向何必,欲言又止。
何必见了回:“若非必须,我不会去做的。”
如鹤松面露赞赏。
“集阅似乎都得做,我得去户部一趟”何必说着又问:“你可知户部官衙在哪里?”
“吏部与户部官衙在同一处。不才也需去吏部,可与何姑娘同行。”
“那我们何时出发?”现在过午不久,若是快些,能赶得及官吏散值。
如鹤松犹豫:“在去之前,不才还有一件私事需要处理。何姑娘如若不着急,我们后日一同前去。”
“我不急”集阅是学子去主持科举的部门报道,只要在开考前完成就可。现在离着开考还有小一个月时间。
“那不才先去处理私事,尽早赶回。”如鹤松欠身告辞。
何必无事做,先上楼回了房间。房间门上挂着把锁,朱珠并不在。早上她离开时朱珠说要回房间读书,现在门上挂着锁,楼下也没见到人,应该是出去逛街了。何必未曾多想,取出备用钥匙开了门。
日近黄昏时分,朱珠从外面回来。时辰已不早,两人未多交谈。次日一早,醒来收拾妥当,在楼下用早饭时何必想到昨日发生的事,问朱珠:“你有无去集阅,如还未做,可和我同去”。何必想的是,二人都自景云城来,都未受官府教导这些流程,需要做什么便一起去。
“集阅?”朱珠听到时疑惑一句,似乎没理解何必讲的话。
何必点点头,看向朱珠。
朱珠对上何必视线时顿了下,后立刻回一句:“我已集阅过,你不必等我。”
何必了然,想朱珠比她先来十几日,该走的流程应该都走过了。两人未聊别的。饭后何必和朱珠都回了房间。和如鹤松约了明日,今日何必没有外出打算,她计划收拾下行李。
忙过上午,歇息空当,何必看到朱珠在那边认真拿着小刀在刻什么,随口问了句:“你在刻什么?”
朱珠却像被吓到似的,一瞬慌张似乎要把东西藏起来,又见何必没有凑过去,松一口气的样子,回说:“没什么。”
门外客栈伙计喊了声,朱珠将手里的工具放在桌上出去。何必收拾路过,这才瞧见那是根木头,依稀雕刻出了一个人的样子。何必想起来在景云城朱雀村,朱珠问到林启山关于云织事情时的模样,心里大概猜出一二。
门口响起脚步声,朱珠从外回来。何必当作不知木刻的事,弯腰收拾。朱珠进屋时手里多了个托盘,盘里是两颗橘子。
“老板让伙计送来的,你喜欢的话都给你吧。”朱珠说着将果盘放在一边。
何必扫一眼问:“老板为何送橘子?”
“不知。”朱珠好像没什么兴致聊天,取了小木刻独自雕刻。
隔壁房门也被拍响,门应声打开,接着传来店伙计的声音:“我们老板送的橘子,预祝各位举子‘一举登科’,高中三甲。”接着是一人笑着致谢。
原来是用与“举”同音的“橘”讨个吉利话。若是自家客栈出了三甲,来年生意想必也会很不错。
这科举的讲究,有些也是真有趣。何必收拾好后读了会书,中午下楼用过饭,回房间时朱珠已不在,再见时已是下午小憩过后。朱珠似乎并不想与她在一起待太久,回想起景云城见到朱珠的情形,似乎性子就有些孤僻。但若说朱珠性子孤僻,朱珠见她无处住时,又大方邀她合住,似乎又说不通。
何必没在这个问题上困扰太久,因为如鹤松回客栈了。
如鹤松看起来似乎有些不高兴,面上毫无表情,但剑眉间透着重重心事。
何必出声问一句:“你的事办好了吗?”
如鹤松这才意识到有人来了,抬头见是何必,行了个礼回一句:“何姑娘”。
如鹤松礼数之到位,一方面让何必感慨世家教育,一方面也让何必感觉到有几分压力。毕竟行也礼坐也礼,一般人很难坚持下来。好在何必抗压能力比较强,从开始见如鹤松行礼时也急忙回礼,到现在已然能做到无视如鹤松行礼了。
如鹤松想到何必方才问的问题,愁容又添了几分,无奈摇了摇头道:“不才晓之以理,奈何……”
“怎么?”
“他们不听。”
看来也是个不讲理的。何必心说。
如鹤松又道:“不才的事一次恐难成功。明日不才先与何姑娘前去户部。”
如鹤松没有想讲他的事的意思,何必也没好奇心。两人约好出发时辰后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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