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与户部的官衙在城北,宫城以东。地方并不难寻,还很显眼,到官衙门口便能看到进出的考生来此办理集阅事宜。何必与如鹤松进官衙后分开去忙,何必问了几个考生,到地方时看到了办理的队伍,小等了一会到她。
负责核验的官吏头没抬说一声:“家状”,说话间伸出手来。
何必递过去。
官吏取过打开看一眼,顿了下抬头看何必一眼,对着家状问一句:“你是景云城人氏?”
“是。”何必觉得奇怪,问一句:“有什么问题吗?”
官吏未回,拿着家状翻看几遍,方才给何必办理了手续。
何必离开前还有些不解,见到如鹤松走来时没再多想。两人顺路回客栈,抄近路穿过东市,路上闲谈间见到了两位熟人。
何必初来乍到,在京城认识的人屈指可数。她这边正和如鹤松请教科举的事,一转身一抬头间,看到了路对面迎面走来的傅流云。
傅流云从一间店铺走出,到街上时停下,抬头看了看那家店铺。
看来是在寻店面。几日前她去云织家找傅流云时,那管家的便说傅流云出去看铺子了。
何必见到傅流云时脚步顿了下,那瞬间想的是是否要打声招呼。在她迟疑间,紧随傅流云身后又一人走到街上。巧了,那人说熟不熟,说不熟也熟。跟着傅流云的,是宋听筠。宋听筠走到傅流云近前,与傅流云说着什么话,看两人的关系,好像是认识的。
傅流云此前一直在景云城,于京城认识的就姐姐云织一人,怎么会认识这个女纨绔。
“何姑娘?停下是为何事?”如鹤松发现何必没跟上,走了回去。
恰巧这时,那边的傅流云准备离开,转身抬头时看到了何必。
何必的视线从女纨绔身上,移到傅流云身上。既然已经看到,不打声招呼就离开说不过去。四人见面。
宋听筠不知何必与傅流云关系,心中还记得几日前之耻,狭路相逢,见面话里有几分不客气:“小娘子可是想通了?来我府上,管你吃香喝辣。”
她一句话,倒是让本想开口的傅流云将话给咽了回去,视线疑惑着在宋听筠和何必之间流转,问:“宋姑娘,你认识我……何……”此刻倒不知该怎么介绍了,犹豫着,最后沉默。
“是你想通了,竟先找我娘子认小了?”何必一句话抢着接上。这一句话里似乎带着几分薄怒。
何必也不知为何脱口而出这句话,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去了。见傅流云犹豫着介绍她的身份时,她竟有几分不开心。好像是急于显示身份,急于公之于众。
宋听筠身子顿了下,耳朵再差她也听清那句话了。她看了看何必,又看了傅流云一眼,先是惊讶,她没想到傅流云与何必认识,想到两人都自景云城来,而后恍然大悟般。作为京城知名纨绔子弟,吃了一次亏便算了,怎么还能再吃第二次。
察觉到傅流云对何必的态度有些奇怪,宋听筠猜测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她夺口舌之快,笑笑道:“傅姐姐又没说你是她什么人,你说是娘子就是娘子了?我还说傅姐姐是我的娘子了。”这话纯属蛮不讲理。
但还是成功气到了何必。
何必“你!……”一声,还没说出下个字,那边宋听筠已到了下一轮。
“就算是又怎样,我大风朝婚娶自由,又不是不能离,离了又不是不能再嫁娶。”说完也不给何必机会,说一句“傅姐姐我有事先行告辞”,得胜般扬长而去。
临街小巷,一女子从巷子里走出,刚好看到四人。这人与何必有一照面,是宋听筠那日长街纵马的一员。女子见到宋听筠时眼睛一亮,本想出面打声招呼,但走出一步又听到宋听筠那番话,脚步顿住收回,待宋听筠离开后收回视线,视线在傅流云和何必身上转了几圈。身后随着走出一个仆役打扮的人,见到女子喊一声“小姐”。女子目光微沉,视线落在何必身上,说一句“去户部找徐不讳,让他帮我查一个人”,吩咐完后离开。
如鹤松看看何必,又看看傅流云。气氛有几分尴尬。他想了想说:“此时近午,不如先寻家店用饭?”
没有人提反对意见。
傅流云话也不多。而何必所以没说话,是因为此时终于意识到自己方才行为有些不妥,那番举动,分明带了醋意。她一个直女,怎么可能的事。
三人就近寻了家烤鸭铺子。
京城有知名的做烤鸭的老铺子,年代往前能算到前朝,经年发展壮大,几乎十坊里开了九家分店。但吃烤鸭,未必一定要冲着这种有名气的店去。吃烤鸭,冲的是厨子,有不甚有名的小店里的老厨,做出来的比大店面厨子做的更地道,更好吃。烤鸭在前日放料腌制,次日刷满蜂蜜特制的料,置炉火翻转烘烤至外皮焦黄,取下切片,鸭皮蘸着糖吃,人间一绝,鸭架煮汤或是烤制,都是绝佳。
三人落座后点完菜,等着谁先开口。
如鹤松见状,先打破安静:“不才,如鹤松,与何姑娘同住一家客栈。”
“傅流云。”
“幸会。”如鹤松行了个礼。
傅流云微微颔首,回了个礼。
然后空气又归于安静。
何必此时正在懊恼自己方才举止,视线未敢与傅流云对视。
傅流云看似无意看她一眼,先开口:“我不知你与宋姑娘认识,她是阿姐朋友”
何必看傅流云一眼。
“昨日宋姑娘来找阿姐,恰遇阿姐不在家,我招待了下。她放下东西坐了不久就离开了。今日我与她是偶遇。”
傅流云其实不需解释这么详细,但她说话时没有多想,只想着不想被何必误会。傅流云对宋听筠印象不可谓不深刻,那日宋听筠敲响云织家的门,说应云织要求,来送东西,说着牵出了身后的那头牛。那日的画面可以说是深深印刻在了傅流云脑海里,虽然不明白阿姐为何会让人寻头牛,但傅流云猜测应该与医有关。云织是医痴,这是傅流云自小就知道的。那日云织不在,宋听筠和傅流云闲聊,问的是关于傅流云的事。但傅流云话不多,宋听筠聊了会便告辞了。今日傅流云出来闲逛,看哪个地段适合开设百草堂,与宋听筠是偶遇,见到何必之前,两人只一起看了那家铺子。
傅流云一番话,好像安慰何必似的。而何必也很受用这番解释。刚才还有些炸毛的人,现在好像猫儿一样,被抚顺了脾气。
何必软言道:“她风评不佳,你还是少和她往来吧。”见傅流云有些不信,又说:“不信你问如公子,那日我们一起见她闹市纵马。”
傅流云看向如鹤松。
如鹤松道:“宋姑娘闹市纵马是真。”
店伙计吆喝着端来烤鸭。三人谈话中断,默契没再聊宋听筠的事。
饭毕,如鹤松有事要忙先告辞离开,本意是想为何必与傅流云留下空间。
何必与傅流云从店里出来,沿着大街闲逛。
走过一段路,何必找到机会开口:“那日我去云织家,找你不在,开门的人说你出去看店面了。”
傅流云想了想,道:“你见到的,应该是张叔。”
“张叔?”
“张叔帮阿姐看家,他让我们也喊他张叔就行。”
“那你见到云织了吧?她怎么样啊?”何必看四周一眼,状似随意问出,眼神却注意着旁边傅流云的反应。云织是傅流云的姐姐,对傅流云而言应该是很重要的人。所有人提到云织都在夸赞,这让何必对这个人很好奇。
傅流云回:“我自来到京城,还没见到阿姐。”
“什么?”
“张叔说,阿姐有事,暂不归家。”除此之外张叔也没说别的,至于云织有何事,傅流云也不清楚。
何必没再问云织。她想了想道:“你店面看得如何?我下午无事了,我陪你去看铺子吧?”
傅流云看她一眼,似乎没想到何必会主动提出陪看,她收回视线时道:“这几日我在东市附近看了几家,但都不甚满意,计划着过几日去城南看看。”
“那些如何不称意?这边有东市,每日都人来人往,很热闹。”
傅流云回:“城东多是王孙官宅,京城官员不缺医者。”
“城南如何?”
“越往南的里坊,百姓住宅越多。”
“你想将百草堂开在百姓住宅附近?”
“爹爹说过,有医无类,医道在于仁。”
何必赞同点点头,看来傅家爹爹来京城开百草堂既不求名,也不求利。她记起来之前曾问过傅流云,关于傅雨为何在京城开分店。那时傅流云说是为了云织,为了不让她觉得孤单。
这便是家人,即使相隔南北两地,也有一条线牵着。
何必突然想到从景云城离家那日的情形。临别前身父何逢时关切她一句可将东西准备妥当,千万别落下文牒之类。身母如星月玩笑一句:“我们女儿不过是去京城游玩一趟,你还真当她能中了举不成。”身父笑笑未回。她着急出发,又怕身母反悔不让她自己一个人去京城,匆匆回说都准备好了,牵马要走。身母却忽然拦下她,又检查了一遍行李,说:“我在行李里多放了点你爱吃的糕点,路上你饿了记得吃,水囊里记得备好水,野外不比家里,随时可以烧水喝。”她那时匆匆想着北上京城,倒不知无意间错过多少温情。
傅流云看何必一眼,她已经在接受何必不是何必瑶的事,心想何必其实没必要这样,没必要与她闲逛,没必要陪她看铺子。但两个人就这么悠悠走在京城街上,看着路上人来人往,她又莫名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刹那的风景。挺矛盾的。但人不都是矛盾的集合吗。
两人走进一个里坊,想着从坊里穿过去,行到前面路口时,却见一处宅院四周重重官兵把守。何必奇怪,拦住一个路过的妇人问:“打扰问下,前面是怎么了?”
妇人看她一眼道:“是外地举子吧?前面是长宁公主府,听说公主得了天花,封府几个月了。若是闲逛可去别处,往前不让通行的。”
何必闻言看了眼那边官兵把守的府邸,看傅流云一眼说:“我们从外街绕过去吧。”
两人闲逛到下午太阳落山,何必送傅流云到云织家后回了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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